“一石二鸟,顺便代容决软禁我,是不是?”薛嘉禾含笑道。
管家立刻摇头,“不敢。”
“不打紧,我这几日本也不打算往外走动。”薛嘉禾道,“你便派人去查吧,若是林家夫妇那里久没动静,我倒有个很简单的办法能叫他们出洞。”
管家盯了两日,林家夫妇还真跟被吓到了似的,从容府旧址回来之后,接连几日没有出门,连平日里的生意都没开张。
他没了办法,只得又回去找薛嘉禾请教。
拿着话本翻阅的薛嘉禾朝他笑了,“我这法子,是真简单。”
她让绿盈取了笔来,找出一张洒金笺,飞快地写了一张以长公主之名召见林家夫妇二人的手书,递给了管家,“林家夫妇只是两个普通百姓,该用得上我这名头的时候,直接用便是了。他们总不会脑袋硬得拒绝这皇家来的召见。”
管家捧着薛嘉禾的手书,一时间有些语塞——还真是如此。
长公主召见,汴京城里大大小小能明面上拒绝的人能有几个?
只是薛嘉禾在摄政王府里不声不响的,管家都差点忘了她的身份还能这么用,“可那两人很大可能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小喽啰,即便长公主将他们召来,也未必能从他们口中逼出什么来。”
薛嘉禾捏着个金黄色的杏子,闻言看了管家一眼,奇怪道,“我没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
“那长公主这是……”
“吓吓他们罢了,”薛嘉禾笑了起来,“吓到他们觉得自己性命不保,自然会去找人算账的。”
管家又被噎了一记,朝薛嘉禾低头一礼,便将她的手书收起离开了西棠院。
绿盈在旁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殿下,您会吓人吗?还要将人吓成那样?”
这问题很是深刻,薛嘉禾停下动作思考了会儿,才道,“嗯,待我揣摩揣摩容决平日的语气表情,很快就能知道诀窍了。”
*
容决赶去的是西北角上的边关,正是陈礼的驻地。
自从陈礼离京回到驻地养伤后,他的两个副将失踪已有了许久的时间——当然,一开始的失踪是于容决而言;而近几日的失踪,就是对于陈礼而言了。
容决手下的人一番追踪后雷霆一击便将两名副将截下,虽没有直接问出陈礼鬼鬼祟祟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也获得了不少情报。
譬如,陈夫人的夫君陈富商,和陈礼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关系。
陈富商携妻带子到汴京城去,也是因为和陈礼一次偶然见面,得了陈礼的建议和推荐才决定了搬迁。
而陈礼将陈夫人的事告知容决时,竟是一个字也没提。
陈礼和陈富商的亲戚关系是真差得远,容决粗略一查时根本没发觉,后头因为种种原因深入挖掘才将这出了何止五服的血亲关系给算明白了。
加之陈礼曾经对薛嘉禾那般直白的出言不逊,容决哪里还能不知道陈礼有了祸心。
而让容决真正决定离开汴京奔赴边关的,却不仅仅是因为陈礼这么个小小的将军,而是他发觉陈礼所在的附近几处军营调度十分不合理。
看着像是要备战的架势,粮草辎重走的却不是从内陆往边关运的路线,而是倒过来的。
陈礼是容决手下的人,他一来不能看着陈礼真做出什么蠢事,二来则是若真有什么蠢事……陈礼需由他亲自拿下,而非成为幼帝蓝东亭攻击他的痛处。
一行人日夜兼程低调前行,眼看着再有两三日的时间便能抵达陈礼的所在地。
这般强度的急行军让容决也有些疲累,但当队伍暂时停下扎营准备过夜时,他望着西北的目光仍然雪亮锋锐、一尘不染。
一名侍卫疾步走到他身边,低头双手递上一卷小纸条,“王爷,汴京来信。”
容决将目光收了回来,他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叫赵白停了手头的事回府去,如无必要,便不要踏出摄政王府的门了。”
原以为他离开汴京的消息还能再拖上几日,不想对方脑子却转得快,他前脚刚走,他们就后脚把主意打到了薛嘉禾身上去。
薛嘉禾有时候又傻乎乎的,幼帝派在她身边服侍保卫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软脚虾,怕不是轻轻松松就被人骗去卖了。
侍卫闻言愣了愣,倒也没说废话,抱拳称是,掉头抽笔写回信去了。
容决将纸条碾碎洒入土中,想到软硬不吃、如今叫他也有些想不明白该怎么拿捏处理的薛嘉禾,在心里烦恼地啧了一声。
第53章
管家拿着薛嘉禾的手书,又带着侍卫直奔林家夫妇住处,果然没费什么功夫便将战战兢兢的两人带回了摄政王府,自然不会直接提进西棠院里,而是就放在了正厅。
两夫妇跪在地上咬着牙关浑身发抖,连头也不敢抬,更是没有互相交谈的胆子。
薛嘉禾慢条斯理地晾了他们一会儿,才起身去了正厅,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精致又苍白的面孔看着便叫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来。
绿盈悄悄看了眼:确实这凛然不可侵的冰冷气势里头有一半大概都是从容决身上学来的。
薛嘉禾冷着脸走进正厅里,缓缓坐到座上,目光往地上二人身上一扫,“递了拜帖,却没胆子见本宫,嗯?”
地上两人听见她开口,忙不迭地下拜称“长公主千岁”“草民该死”云云,绿盈瞪起眼睛,“肃静!殿下面前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薛嘉禾看了眼也跟着入戏的绿盈,好容易绷住了自己的嘴角,“也是老相识了,不至于磕这么多头,抬起脸来吧。”
这林家夫妇的来历管家已经大致查了,男的在酒楼里当厨子,女的在家扎纸伞卖,家里有两个儿子,虽说日子算不上富庶,倒也还勉勉强强过得去,就是汴京城放眼望去最最普通的那种人家。
林厨子哪里敢抬起头来,他浑身冷汗地将额头贴在地上,说话时声音都在打着颤,“长公主殿下饶命,草民听说了殿下的名字,因着家中近来接连遭难,祸不单行,才……”
“哦?”薛嘉禾懒得听林厨子不知道是提前想好还是现编的借口,“那我让人去回拜帖,倒是逃得很快?”
林夫人在旁插话,“我……民女到了摄政王府前才知道后怕,打从心眼里觉得配不上……怕污了长公主的眼,这才吓得拍屁股就逃了,长公主明鉴!”
“没污了本宫的眼,”薛嘉禾冷笑一声,“污的是本宫的名字!”
林厨子和林夫人俱不敢再开口,两人死死趴在地上,心中都是又惊又怕,追悔莫及。他们二人说到底只是市井小民,哪里敢真的和皇权对抗?
薛嘉禾停了片刻欣赏二人的姿态,估摸着已经将人吓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开口道,“是从名字将本宫认出来的?”
林厨子抖得筛糠似的又磕了两次头,“正……正是……草民不怎么识字,听人提起皇榜时才想到长公主殿下或许便是当年认识的……”
薛嘉禾冷声打断他,“本宫当年同现在差得远了,”当年她可是一直女扮男装避免麻烦缠身的,“你可是若是本宫那些过去的经历暴露出去、让汴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本宫会怎么对你这个罪魁祸首?”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啊!”林厨子哀声求饶,“长公主的事,草民一个字也没有和别人提过,您担心的事情绝无可能发生!”
薛嘉禾扬了扬眉,想也知道林厨子这句话信不得,“还敢狡辩!”
绿盈挥手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元宝扔到了林厨子和林夫人身前,袋子的口没有扎紧,里头亮闪闪的银锭掉出来了好几个,都是从林家搜出来的。
“你暗中收了什么人的贿赂想抹黑本宫的名声,本宫也懒得耗时间多问。”薛嘉禾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两人,“明日你们便滚出汴京,本宫会让摄政王府的侍卫押送你们离开。”
林夫人颤巍巍地哭了起来,“长公主明鉴,我家这口子被猪油蒙了心收了这脏钱,可我们二人还没来得及——”
林厨子耳听着林夫人就要将一切交代出来,吓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声大喝,“多谢长公主饶命之恩!”
“带出去。”薛嘉禾无趣地摆了摆手,“看好他们两个,明日直接押出城去,不许他们再踏足汴京一步。”
管家像模像样地应了是,招呼侍卫上来便将瘫软的林家夫妇给拖走了。
林厨子被拖了老远,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地上散落的银元宝,神情看起来极为不甘心,好似侍卫手上力道一松,他就能扑上来重新将银锭捡走一般。
管家回身朝薛嘉禾一礼,“照长公主的吩咐,今夜让看守的侍卫吓吓他们,再给他们卖个空当,那林厨子想来应当会去找暗中联络他的人。”
“去吧。”薛嘉禾摆手,待管家收拾了银锭离开,她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容决成天摆着这张冷脸倒也挺费力的。”
绿盈笑道,“殿下学得可像,估摸着都吓坏那两人的胆儿了。”
“是吗?”薛嘉禾想了想,十分谦虚,“和容决本尊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林家夫妇真是被摄政王府侍卫一路跟犯人似的押送回去的,小小的院子里站了三名侍卫,他们两人只得按照吩咐在屋里愁眉苦脸地收拾行李细软,想到在汴京经营了这么多年却落得一场空,不由得唉声叹气。
林夫人打起精神安慰林厨子,“咱们有了手艺,即便离开汴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好好过下去便是了。”
林厨子想起打了水漂的银锭,仍然心疼得龇牙咧嘴,“那可是多大一笔银子哟……”
“咱们一家人都活着最重要,不该咱们得的钱,本就不该昧的!”林夫人埋怨着将被褥收拾起,看了看窗外天色,道,“我去弄些吃食,你先收拾着。”
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院子,三名侍卫同时向她投来了凶神恶煞的眼光。
林夫人抖了抖,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快步进了灶房里生火准备做饭,忙活片刻后,她有些犹豫地想到那三名要押他们离京的侍卫,心中寻思不如先想办法跟那三人打好交道,路上也能少吃点苦头,便擦了擦手想问问三人是否要一道用饭。
她才还没来得及走出灶房,就听见了两名侍卫在门外不远处交谈的声音。
一个问,“什么时候动手?”
另一个答,“明日他们就出城,自然今天夜里就得处理干净,否则长公主怪罪下来,我们都得掉脑袋!”
“唉,可惜这家中还有个年轻人……”
“你可别这时候动恻隐之心!长公主的命令,你敢不从?”
“我也就是说说,你放心,抽刀砍脑袋时,我绝对手都不抖一下!”
林夫人听得面无血色,喉咙口的肌肉痉挛着缩成一团。她艰难地往后退回灶房里,脑中不断回想着这段对话,随意地做完了饭后又在灶房里磨蹭许久,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出门。
她端着碗碟的手抖个不停,低头快步从侍卫严厉的视线中经过,回到屋里时脚下一软险些把碗筷都给摔了。
林厨子转头见她被吓傻了的模样,惊道,“你现在才知道怕?”
“不……不是……”林夫人抖着嘴唇,小声将自己刚才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了林厨子。
林厨子的脸也白了,他抱着脑袋六神无主了一阵子,才咬牙道,“我们得找人帮忙!一会儿我们想个办法将那几人引开,带着儿子一起从后头的狗洞出去。”
“你、你能找什么人帮忙!”林夫人急得对他又掐又打,“这汴京城里,谁还能大过皇家去!”
“那人能寻我们想对长公主不利,原本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自然不会怕皇家!我替他们在长公主面前保守了秘密,他们自然也得报答我!”林厨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他道,“儿子一会就回来了,我们一起走,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林夫人思来想去没了主意,又念及儿子年幼,只得应了,食不知味地将饭吃完后,咬牙在柴房里点燃了一根干柴,而后快步回了屋里。
不多久,滚滚浓烟就从柴房里飘了出来,外头的侍卫们也被惊动了。
林厨子捅破窗户纸往外看了眼,三名侍卫都去了柴房检查火势,他赶紧招呼林夫人和刚回家的儿子悄悄从屋里出去,绕到了后院的狗洞,慌不择路地逃离。
其中一个侍卫趴在院墙上注视三人屁滚尿流地离去后,才懒洋洋回到柴房里,“人跑了,其他兄弟跟在后面。”
另两人刚刚将火扑灭,闻言笑嘻嘻凑到一起,“长公主交代的事儿也办完了,咱们去喝个小酒?”
*
容决此次北上之事,为了不惊动陈礼,只让必要的人知道了,因此也无法在官驿落脚,一路风尘仆仆,等到了西北大营的时候,守营士兵压根没认出来,规规矩矩地上前用长矛拦住一行人,“何人擅闯西北大营!”
容决一言不发地取出袖中令牌,竟是明晃晃的一块虎符。
守营士兵大惊,立刻行礼,“见过王爷!”
这虎符几乎等同与是容决的私物,自从他持有之后从未假手,一看到虎符,来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陈礼何在?”容决收了护符,森然道。
“陈将军去大营北边巡视,尚未归来!”
容决将虎符收起,提着缰绳调转马头,对身边人道,“将陈礼亲信擒下,不要惊动其他人。召集营中将领,我即刻便回。”
那人抱拳应了是,容决便策马往大营北面而去,眼看着竟是要去擒王。
往北面跑了不到一刻钟,容决便停了下来,他已经能看见远远相对而来的一行士兵。
骑马行在最前面的,便是人高马壮的陈礼。
陈礼远远也瞧见了容决,他咧嘴一笑,提起了挂在马背上的巨弓,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遥遥指着容决面门便拉满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