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尽快去写信吧。”薛嘉禾蹙着眉道,“想说话太多,下笔前还需好好精简斟酌,恐怕要费不少时间。”
这时间一耗费,那果然就是黄昏时分了。
容决在旁看着薛嘉禾写写停停又扔了几张纸才好不容易将信完成,心中烦躁升到了顶峰,“赵白。”
赵白从屋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见到信后几步入内将信领了便快速告退——容决显然心情不好,他可不上赶着当靶子。
谨记着不能隐藏身形,赵白昂首阔步走正门,临到门边时耳朵一动,放慢了脚步。
等他慢悠悠步出门时,正好和迎面而来少女打了个照面。
赵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刚住到村中少女。
少女也赶紧停下,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地朝赵白弯腰,“我叫阿月,想来谢谢夫人替我买药。”
赵白将信纸扣在手心里,冷静道,“稍等片刻,我去通报。”
“……这么快就来了?”薛嘉禾听闻阿月是独自一人来时,扬眉笑了起来,她将刚换了水花瓶随手一放,便往外走去,“我去见她,你快去寄信吧。”
赵白出门时,顺便给了阿月进入院子许可。
阿月怯生生跨入院子时候,薛嘉禾便注意观察着她姿态。
微微蜷缩着身体像是随时防范着攻击模样,使她看起来比实际模样更小一点,那纤细得几近伶仃脚踝上还缠着白布,看起来伤势尚未痊愈。
在容决逼视下,阿月没敢靠得太近,她停步于离薛嘉禾三五步远地方,忐忑地躬身行了个礼,“贾夫人,我是阿月,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当然记得。”薛嘉禾笑道,“药,孙大嫂已经送给你了?”
“已经拿到了,”阿月声音更小,她站着没有动,“为了我这样死不足惜低贱之人,让贾夫人破费,我心里过意不去。等我以后赚到了钱,一定会将钱还给您!”
薛嘉禾想了想,倒没拒绝,她点头温和道,“好啊,等你衣食无忧了再还给我吧。”
“谢谢夫人!”阿月松了口气似再深深弯腰,咣当一声,什么东西从她怀里掉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薛嘉禾脚边。
容决眯起眼从门口打量那亮晶晶金属片,倏地开口打断薛嘉禾弯腰举动,“等等。”
薛嘉禾手指微微一顿,仍旧搭在桌上不动。她回头看向容决,“怎么了?”
阿月不好意思地上前去捡,边道,“这是我随身之物,贾夫人见笑了。”
在阿月之间碰到那金属片之前,容决抢先将其拾起。他将其扣在之指间扫了一眼,又翻到了反面,低低笑了,“这是你东西?”
“从我记事起便在我身边了,听说是我被南蛮人抓去南蛮之前就带着。”阿月认真地点头应道,“我想或许是能让我家人认出来东西,便一直小心随身携带着。”
“是吗?”容决用指尖划过上面凹凸不平刻印,心中冷笑起来。
这不就是他差点把半个林子都翻了过来也没找到甲片吗?
明明是留给薛嘉禾,倒是落到了南蛮人手里——这也就罢了。多大胆子才会想到现在继续用到他身上来?真以为他会因为这张跟薛嘉禾完全不相似面孔和这块甲片,就将阿月认成当年小男孩?
其实这计划虽说不是天衣无缝,但也也巧妙得当。
可偏偏这其中有两个致命漏洞。
一来,薛嘉禾没死,现在除了极少数人,也没人知道现在“贾禾”就是小时候女扮男装“薛嘉禾”。
二来更重要是,张猎户通晓一切,容决也成功从他那里获知了往事来龙去脉。
有了这两条先机,阿月是打死也不可能冒名顶替薛嘉禾。
容决摩挲了两下这块他十一年前亲手拆下甲片,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若是这时候顺势将计就计、耐心等待话,倒是有很大可能将阿月背后南蛮势力一网打尽。
但是……
“怎么,你觉得眼熟吗?”薛嘉禾见容决迟迟不松手,便开口问道。
“……嗯。”容决看了薛嘉禾一眼。
但是他若是选择了将计就计,阿月估计就会按照这个计划顺理成章地挤入他和薛嘉禾之间。
别说将薛嘉禾握入掌中,哪怕连一根手指都没收紧容决并不想冒这个风险。
只要有那么一点机会,薛嘉禾肯定就会用阿月当借口将他一脚从身边踢开了。不外乎是“看来摄政王殿下钟情不过也就能支撑这几个月”理由。
容决电光火石之间就下了决定,他拿着甲片道,“这似乎是赵白东西。”
“赵白?”
“真吗?!”
问句是由薛嘉禾和阿月同时问出口。
薛嘉禾没想到阿月随身之物还能扯到赵白头上,觉得有些不对劲;阿月脱口而出呼声比起惊喜却更像是难以置信,惹得薛嘉禾收起疑问偏头看了看她神情——阿月看起来又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了。
“赵白是何人?”阿月惊喜地问道,“是容大人所认识人吗?能否通融通融,让我和这个叫赵白人见一面?他或许是我家人也说不定!”
“这是军中战士盔甲上拆下来甲片。”容决将甲片上有些模糊刻字展现到了薛嘉禾面前,“上面按照将士所属,会在上面刻上军营名字,是为了战役中……方便清点战场时用。”
薛嘉禾扫过容决手指点地方,那上面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那也只是一整个军营,怎么知道这是赵白?”
容决将自己做事一股脑推到了赵白头上,“他从前说将这块重要甲片当做信物送人了,只是拿了甲片人此后一直杳无音信,一失散便是多年,或许现在便是故人重逢机会了。”
“容大人,贾夫人,请让我见上赵白一面!”阿月含泪跪了下去,“他一定是从前认识我人!”
趁阿月低头跪在地上功夫,薛嘉禾扫了容决一眼,扬眉给了他个询问眼神。
容决握拳压住嘴角轻咳一声,“至于赵白,你刚才进来时候已经见过了。”
阿月猛地抬起了头,“就是方才那位公子?那我在此处等他回来说话可以吗?”
容决讳莫如深地点头,“正是——他今日有事要办,甲片我稍后交给他。”
阿月有些失望,低了头道,“是。那我……贾夫人,我明日再来行吗?”
薛嘉禾想了想,倒并不愿意和阿月有太多往来,道,“不用这么麻烦,让赵白事情办完了去见你吧,你们好好说话。”
刚刚放飞了信鸽回程赵白耳尖地听见了自己名字,不由得一个激灵闪身躲到了门后:又有人想诬陷我?
“多谢贾夫人!”
阿月道完谢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赵白又少不得一阵走位才避开了她,从院墙头上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落在院中,见薛嘉禾和容决视线都落在他脸上,不由得呼吸一滞,“王爷,夫人,我怎么了?”
“你有桃花来了。”薛嘉禾道。
容决则是扬手将甲片扔向了赵白,后者伸手接住仔细看了两眼,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王爷,这不是……”
“这是你当年从自己盔甲上拆下甲片吧?”容决先声夺人。
赵白:“……”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是。”
容决转脸对薛嘉禾道,“你看。”
薛嘉禾好笑地抱着手臂,“容决,你真当我看不出她原是冲着你来,被你硬是将帽子扣到了赵白头上?”
赵白长出一口气,发自心底地赞叹,“夫人英明神武。”
“那甲片是你东西?”薛嘉禾又道,“既然能代表身份,想来对将士们来说应当是十分重要东西,你随意取下便罢了,怎么落到了南蛮人手中?”
容决有口难辩,“……我原本,是要给另外一个人。”
“可你弄丢了?”薛嘉禾随口问道。
第96章
“那也是赵白弄丢的。”容决祸水东引。
薛嘉禾摆摆手,懒得跟容决多拉扯不知道他猴年马月的旧事,“看来阿月是要将计就计,赵白怕是要辛苦上一段时间。”
赵白一脸冷漠地抱着剑道,“任凭王爷吩咐。”容决眼看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薛嘉禾相认,他这个做下属的还能怎么办?
容决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身份扔给了赵白,阿月又硬着头皮按照他的剧本演了下去,因而赵白也不得不顶着容决的身份上,第二日便去寻了阿月。
容决带了另一个侍卫,对薛嘉禾介绍,“这是赵青,赵白的弟弟。”
薛嘉禾瞧了眼,笑,“兄弟二人长得还挺像。”若是赵白赵青站在一起,一眼便能认出二人是亲生兄弟了。
“见过夫人。”赵青面无表情地行礼,那神态和赵白也是九成九的相似。
绿盈正巧带着虎儿从院外进来,见到赵青时有些诧异,“这是赵白的兄弟?”
赵青回头扫了眼绿盈,沉吟一瞬便点头道,“家兄平日里给你惹了不少麻烦,有劳照顾了。”
绿盈扬眉,走回薛嘉禾身边,边道,“倒是比赵白会讲话得多。”
“等赵白回来了你当他面再诋毁去。”薛嘉禾含笑摸了摸虎儿的脑袋,嘴里揶揄赵白。
虎儿献宝似的将手掌里捧着的一朵野花送到薛嘉禾面前,道,“送给贾姐姐!”
那是再寻常不过、林间四处可见的小花,紫罗兰的颜色,花瓣圆圆的,薛嘉禾一看便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她拈起花朵笑道,“虎儿可真会讨我欢心。”
虎儿叉腰得意道,“漂亮的花,当然要送给漂亮的人!”
“我送花时怎么不得句夸奖?”容决冷不丁地道。
薛嘉禾瞥了他一眼,将小花戴到自己发鬓间,道,“大人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虎儿躲在薛嘉禾身后朝容决比鬼脸,“羞羞!”
容决冷笑,“放心,你这种小不点我还没放在眼里过。”
看容决和虎儿互相较劲,薛嘉禾忍不住往安安静静的屋里望了一眼,心道等小宝长大后,容决和他不会也是这么个顶着脑门比谁力气大的架势吧?
几人说着话等绿盈做饭的功夫,赵白回来了,他仍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模样,见到赵青出现也没什么反应,只行礼道,“正如同大人和夫人猜测,阿月想将自己伪装成当年的那个人。”
他顾及薛嘉禾还不知道当年的旧事,话说得十分模棱两可。
“按照大人的吩咐,我打消她的怀疑,令她开始相信甲片确实是我的,但等她真正行动,或许还要等上一阵子。”
因为甲片确实是赵白去放的,他只需言语上稍微用些功夫,将自己描绘成是个中间人便能模模糊糊地对应上事实的真相,并不是当事人的阿月被蒙过去也不奇怪。
不过多少是个奸细,赵白猜想她还是应该会谨慎地等待些再行动的。
只不过赵白自己和阿月都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还要鸡同鸭讲暗号似的互通当年的旧事,有鼻子有眼的各自不露馅,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赵白面无表情道,“我倒是希望她能尽早失去耐心。”那他也就能解脱了。
赵青默不作声地拍了拍赵白的肩膀,“你去灶房帮忙吧。”
赵白看了看自家亲兄弟,沉默着去了灶房。
“即便阿月相信赵白是甲片的主人,也还是会利用赵白的关系接近你的。”薛嘉禾支着下巴将赵白方才颇有些语焉不详的汇报理了理,道,“你若是太频繁出现在我这儿,少不得将阿月也一起带过来。”
容决心知肚明这就是薛嘉禾的逐客令了,但他装作没听懂,“那我只需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卖个破绽,便能骗得她出手了。”
薛嘉禾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让你别——”
“——贾夫人,我来接虎儿了。”
从院门口进来的孙大嫂好巧不巧地打断了薛嘉禾的话。
见到容决微微挑起的眉梢,薛嘉禾无奈之情又重了两分,她起身相迎,“孙大嫂。”
孙威和孙大嫂这几日有事要忙,白日里便同往常一样托薛嘉禾照顾虎儿,眼看着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才来领人。
临走时,孙大嫂瞧见薛嘉禾鬓间的野花,突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家的昙花看着今夜要开了,怪难得的,等会儿我让孙威给夫人送一盆过来!”
薛嘉禾都没来得及拒绝,孙大嫂便抱起虎儿走了。
不消片刻,孙威便拄着拐杖将一盆含苞待放的昙花送了过来。
薛嘉禾将昙花放在了院里的桌上,瞅着它有些犯愁。
“昙花?”容决看了眼,“你喜欢这个?不应当吧。”
他随口的话却准确戳中了薛嘉禾心底的想法,她有些诧异地道,“你猜的?”
容决嗤了一声,“这还用猜?你要是能喜欢昙花一现,我早就将你带回汴京去了。”
薛嘉禾思考起来动辄便是几十年的长久之事,为此都能耐心等待几个月消磨他的热情。她那般憧憬着永恒不变之物,对昙花这种辉煌只在一瞬间的东西能感兴趣到什么地方去?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颇为在理,薛嘉禾不和容决计较言辞,她轻轻拨弄了一下昙花的叶片,道,“我确实不怎么中意,毕竟是一眨眼就错过的花开,明明那么好看却太过短暂,太可惜了。”
可孙威将谈话送来时,却大咧咧地说了一句“这么漂亮的花开,不好好观赏就太可惜了”。
人与人的想法到底是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