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赶回时早将长明村包围戒严,这时候孙威家也是安全。
容决皱眉点了头,让赵白跟着绿盈去照顾孩子,这才掉头抱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薛嘉禾进了对面院里,直奔内屋。
他原是想将薛嘉禾放到软榻上好好哄,谁知道平日里冷冷淡淡薛嘉禾不知道怎么就黏人起来,抱着他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容决哪里舍得用力扯,最后没了法子,只得就着这个姿势坐了下来。
薛嘉禾顺着椅子坡度往容决怀里坠了坠,她死死将脸埋在容决肩窝里不肯抬头,哭得容决肩膀都湿了一片,声音却小得只能偶尔听见两声抽噎和吸气声。
容决见薛嘉禾真哭也就两次,可前两次薛嘉禾都是刚掉眼泪就倔强地自己收回去,哪有像这次一样哭得跟要将十几年委屈一口气发泄出来似,摄政王看着一脸镇定,内里早就方寸大乱。
第112章
那柄形状怪异弯刀几乎刺到薛嘉禾眉心时,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薛嘉禾脑中也有一片迷雾似乎瞬间被无形风吹开了。
她毫无预兆地就回想起了七岁那年、容决离开之后,她去树洞徒劳地等待之时,被一小队乔装打扮过南蛮士兵发现并带走事情。
不过好在南蛮人口少,环境差,大夫少,各个部落新出生幼崽数量都相当之少,因而对孩子总是多两分宽容才七岁薛嘉禾并没有受太多苦头,保住了一条命被赶到张猎户拼死救走了。
尽管那已经是许多年前事情,最终她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回到长明村以后那场大病与其说是伤,不如说更多是吓,因而才一觉醒来自己让自己给忘了个干净。
见到南蛮人惯用弯刀时,薛嘉禾记忆像是海水倒灌般淹没了她理智。
再者,她几乎以为自己和两个孩子都要死在南蛮人手中,都做好了护着他们去死准备,容决却突然出现。
一场大悲大喜。
可薛嘉禾是个大人了,幼时一点有惊无险并不该叫她这么失态。
一定都是容决将她当成个小孩子对待错。
哪怕一直乖乖地闭着眼睛,薛嘉禾也能想得到,南蛮人潜伏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掀起这场突袭,一定是倾巢而出,厮杀声才会持续了那么久她院中一定是相当惨烈一番景象。
其实看看血肉横飞也没什么,但容决说别看,薛嘉禾就真没看。
那一点点后怕和委屈本来被她藏得好好,硬是让容决给勾了出来。
薛嘉禾四岁后就没哭成这样过了,她早学会了独自吞下眼泪,即便偶尔忍不住掉了金豆豆,也要飞快地擦干继续往前走。
若是一味等着人将自己扶起、擦干眼泪,薛嘉禾大约都活不到如今这个岁数。
然而,偏偏容决要将她纵成那种废物。
薛嘉禾抽抽噎噎地打了个哭嗝,张嘴就往容决肩膀上咬了一口。
齿下肌肉顿时一紧,本来僵硬地顺着她脊背安抚手上移几分,扣住了她后颈,“别咬。”
薛嘉禾有理有据地带着鼻音给容决讲道理,“你也咬过我,比这用力多了。”
容决“”他本来想把薛嘉禾往外揪动作顿了顿,转而将手指插入发间,摸到了确实是他自己亲口留下疤痕,顿时无话可说。
是他先动口。
薛嘉禾哭了个够,渐渐也收了声,但即便不照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模样眼睛鼻子恐怕都是红红肿肿,见不得人。
于是她抽抽鼻子,瓮声瓮气地抱着容决脖子没动,道,“七岁那年事,我都想起来了。”
容决绮念顿时消散一半,他顺了顺薛嘉禾黑亮发丝,低声道,“是我不好。”
“你又没做错什么。”薛嘉禾摇摇头,塞着鼻音字句格外可怜巴巴,“我记得是张叔把我救回来,原本只救我话他还不必受伤,但想来应当是为了将我身份保密,他拼着全力把那小队南蛮士兵都杀了才带我回到长明村。”
若不是如此,恐怕逃回南蛮士兵不会死心,随后便会派更多人到长明村来捉她,好获得和容决相关情报。
“这次南蛮又派人来杀我,是因为知道了当年事情,还是知道了我是谁”薛嘉禾问。
一冷静下来,她自然就想明白了今日发生许多事情。
刘桥是被人利用了,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只军营和南蛮这两个词放在一起,都能叫人毛骨悚然了。
“当年我杀了南蛮大王子,截取了一份大庆军中有将领私通南蛮信件。”容决三言两语简而盖之,“因此被南蛮士兵追杀受伤,得你所救。蛮王命不久矣,他下令能为当年大王子之死报仇人便是下一任蛮王。”
薛嘉禾想了想,“对你动不了手,便想对看起来像是你弱点我动手”
容决轻轻捻着薛嘉禾发丝,他声音低沉,“南蛮有人知道你是长公主,也知道大宝小宝是我孩子。虽杀不了我,但若是杀我妻儿,在南蛮人看来也是报仇一种。”
薛嘉禾冷静地将容决话滤了一遍,“有人将我身份透露出去了。”
“军中有内鬼,方才院中被火点着东西本不该流到军营外。”容决颔首同意,“当年我带伤回营后,确实已经顺着信件找证据将那名将领扯了出来军阀处置,但如今看来,斩草除根功夫没做好,有漏网之鱼。”
他边说着,边在心中寻思怎么才能劝动薛嘉禾离开长明村。
虽然今日是没想到大庆军中会有内鬼和南蛮人里应外合,但到底险些出事,即便虚惊一场,也不该再发生第二次。
再者,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再行动第二次。
可容决还没来得及开口,薛嘉禾就贴着他耳旁小声道,“回汴京吧。”
容决一怔,“真这么想”
“我一个人倒没什么怕,”薛嘉禾顿了顿,她叹着气道,“今日事却是真吓到我了。”
如果不是容决来得及时,薛嘉禾这会儿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道南蛮人目是容决,谁知道自己和孩子也会给牵扯进去,后怕得不行。
她下意识地将下巴搁在容决肩膀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回汴京吧。”
如今早就没什么气势南蛮,除了靠近边界陕南之外,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放肆地方,汴京更是鞭长莫及了。
这本来也是容决想要,他蹭了蹭薛嘉禾额际,“那就回。”
反正等薛式听说了今日发生事情,肯定也装不下去,要着脚喊薛嘉禾回汴京。
薛嘉禾说走就走,长明镇中产业干脆都转给了孙威夫妻俩,当做感谢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照顾,至于院子便暂时搁置在了原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来一趟长明村呢,到底是薛嘉禾故土。
有容决打点,薛嘉禾根本不需费什么心,只在第二日临走前自己去见了张猎户一面,感激他照顾与当年几度相救恩情。
“您真不回汴京吗”薛嘉禾忍不住问老人。
张猎户抽着烟斗摆摆手,“我就打算老死在这长明村里了,若是等我死时候殿下听闻,在汴京给我洒两壶好酒送我上路就成。”
薛嘉禾笑了笑,“张叔也挤兑起我来了。”
多年来,张猎户一直只唤她小名“阿禾”。
“摄政王这人我看着还行,”张猎户又有些挑剔地道,“虽然听闻脾气不好,但在你面前能收敛起来,那也是他低头意思了。”
薛嘉禾不由得点点头,心道如今容决和一年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但你是千金之躯,又有陛下撑腰,若是他哪日对你不好,你尽管踹了他就是。”张猎户语出惊人,“天下之大,总有你去处,不必跟你母亲一样委屈自己到那个地步。”
再听见陈夫人名字,薛嘉禾已经颇有些释然,她颔首领教。
最后张猎户咳嗽了两声,神情有些诡谲,他抬头看了眼薛嘉禾,语焉不详地道,“阿禾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弟弟事情其实你也不必太替他操心。”
薛嘉禾愣了一下。
“谁知道他四岁那年入土之后,是不是有了更好前程呢”张猎户在缭绕烟雾里慢悠悠地道。
直到离开长明村时,薛嘉禾还在想着张猎户这句意有所指话。
可阿云是她亲手挖坑埋下立坟,难道好端端还能转生了不成
“想什么”容决在车外问。
“阿云。”薛嘉禾下意识答了他话,“阿云走时是病重,大夫见了都摇头,说治不起那等富贵病,最后咽气时我也就在他旁边。”
阿云应当是死了。但张猎户那番模棱两可话,又让薛嘉禾心思起了些明知不可能而妄想波澜。
“你还有另个弟弟。”容决道,“他马上就要写信求你回汴京去了。”
闻言,薛嘉禾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偏着头道,“那我今日便写信先一步送回汴京去,免得陛下担心。”
再说了,薛嘉禾心中明明白白,等她回到了汴京,幼帝可有得忙活。
一是军中内鬼,二是东蜀和南蛮,三是新多出来两个外甥外甥女,四是幼帝恐怕还不知道容决眼看着要真当他姐夫了。
要被找麻烦必然是容决,薛嘉禾倒不担忧自己会被幼帝揪着唠叨。
第113章
估计着薛嘉禾和两个孩子的存在,车队走起来当然不是赶路的速度,只比别人家游山玩水时稍微快了那么一线。
越往北边走,薛嘉禾心中便越是安定,甚至还有闲情在赵青的建议下去了个沿途正好稍绕点儿路就能到的水乡中走了一遭。
赵青对着兄长面无表情竖起的大拇指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薛嘉禾只待过两个地方,一是陕南,一是汴京,沿途陆续随着地点有所变化的风土人情叫她很是向往,在同容决反复确认过不差这耽搁的一天半天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去了那个叫四井镇的地方住下了一日。
四井镇几乎是个架在水上的小镇,虽也有不少桥,但当地住户们出门时反倒更喜好划船走水路些,沿着河道买了要买的东西,放在船上再运回家去,也剩了提着走路的功夫。
若是换成从前抑制着自己本性的薛嘉禾,她断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兴趣而耽搁众人路程的,可这会儿的薛嘉禾已开始渐渐将长公主的架子抛在了脑后,当日去过客栈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去逛了一圈。
不得不说,她越来越向尚未入宫时的少女性情,也都是容决好不容易才纵出来的。
四井镇不大,又十分清净,薛嘉禾花了小半天功夫便大致绕完了圈,十分中意此处的风格。
看她实在喜欢,容决想了想,道,“回汴京,在府中造个亭台水榭给你。”
薛嘉禾失笑起来,她回头看了眼容决,直白道,“傻不傻,在王府里能划船从镇头到镇尾不成?”
容决垂眸思考了两三息的时间,“也不是不行。”就是得拆几堵墙挖条河出来。
看这人竟然动了真格在思考这事儿,薛嘉禾不得不摆手,“看过就好了,天底下那么多风景,哪里收集得过来?”
一行人在四井镇中走动的功夫,早已引起了不少镇中居民的注意。
实在是镇里即便偶然有外乡人来,也少有这般出挑的长相,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
沿途经过的镇民们最多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走在前头的薛嘉禾和容决,却一个上去搭话的也没有,反倒在他们走过来时不自觉地往两旁避开道路。
容决看在眼里,心道薛嘉禾纵然收敛许多,养尊处优这小几年后到底看起来也和一般人不同了。
别的不说,那细腻白皙得好似在日照下发着光的面容便能看得出是花了大工夫娇养出来的,寻常人家可出不来。
只不过作为长公主时那笑不露齿,一举一动都要维护皇家尊严的威压不见了而已。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只在宫中学习了大半年、半路出家的长公主,容决认为薛嘉禾在汴京时做得还是相当像模像样的。
先帝驾崩时,薛嘉禾甚至还代幼帝呵斥过几个失了规矩的后宫妃子和大臣,没一个敢同她顶嘴。
容决想到这里,稍稍一愣,又将那幕回想了一遍,而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确实,那会儿薛嘉禾大约是想杀杀他的威风,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没怼回去,反倒任由薛嘉禾代幼帝立了这个威。
现在想想,薛嘉禾威严正色的模样也真真不赖。
“娘,是仙女姐姐!”
奶声奶气的童言叫薛嘉禾侧过了脸去,视线正好撞上一个被牵在妇人手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
薛嘉禾从前就喜欢孩子,自己当了母亲之后便更是如此,她笑盈盈地朝略显尴尬的妇人点了点头,而后让绿盈给小女孩送了包蜜饯。
——在四井镇里逛的这小半天,薛嘉禾买了不少看着味道不错的吃食,别的倒是什么都没看上。
可吃食能值多少钱,容决摸摸自己一点没瘪下去的钱袋子,心想这也太好养了些。
一掷千金的机会都不给。
大致将水镇的风情看过后,薛嘉禾意犹未尽地回了客栈,又问客栈老板打听了当地的土产,准备明日启程离开时多买一些回去送给幼帝和蓝家人。
原本歇脚在四井镇也是突发,只打算住上一日,第二日便再度出发,可薛嘉禾第二日起了身正在客栈中用早饭时,昨日见到的小女孩拽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跑了进来,见到薛嘉禾后便眼睛一亮往她身边跑,“仙女姐姐!”
赵白下意识地拦住,一手一个捞了起来,往客栈外看了一眼,没见到有大人跟在后面撵着,便回头请示道,“大人?”
容决倒是认出了昨日的小女孩,他偏头看向薛嘉禾。
“仙女姐姐,这是狗剩,他哥哥不见了!”小女孩被赵白夹在腋下也不慌,有理有据地道,“我听说书先生讲,仙女是天上来的,能给我好吃的蜜饯,一定也能帮狗剩找到他哥哥!”
薛嘉禾面色柔和地朝赵白点了点头。
赵白却不敢轻心大意,他仔细地搜过两个小鬼头的身,确定他们没带着能伤人的器物,才将他们挨个放下了地。
被叫作“狗剩”的男孩显然有些畏惧,他几乎是被小女孩生拉硬拽着到了薛嘉禾面前,又低着头闷声不响。
还是小女孩噼里啪啦一通替他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