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一人,便也就这么直接去淳安接着查周家了,可这会儿他身边带着薛嘉禾。
淳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一旦出现很有可能引动周陈两家,那薛嘉禾……或许就会知道陈夫人就在淳安了。
但要对付周家,光是派手下人过去多少有些镇不住场。
容决一时有些迟疑,但他这次比从前机灵得多,摆手让季大人去审问方才在客栈大闹的两批人,便去楼上寻了薛嘉禾。
“……周家的祖宅和本家都在淳安,”容决大致解释道,“但陈家也在淳安,若是你去了,或许会见到不想见到的人。”
薛嘉禾正忙着将手舞足蹈的女儿重新包进襁褓里,对抗得颇有些艰难,听见容决的话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陈家?”
陈可是个大姓,在汴京时提到陈家,前面都必须先放个出身地名才叫人能分辨出来是哪个陈家的。
容决怔了怔,他边上去帮忙边道,“刚从汴京离开几个月的那个陈家。”
薛嘉禾顺势将大宝裹了个严实,松了口气,“你说陈夫人?”
容决低低嗯了一声,单手便将女儿抱了起来,另一手扶着蹲在床边的薛嘉禾站好,“不然你我先回汴京,我再返回淳安。”
“那时间太久,即便有什么蛛丝马迹他们也藏好了。”薛嘉禾想得很明白,她摇着头给自己倒了杯茶,“陈夫人如今待我如何,我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在意。”
“……此番若是牵扯到陈家,”容决顿了顿,“她……”
他自己也没把握判若两人的陈夫人会做什么。
“没关系,”薛嘉禾笑了起来,她歪头看了容决半晌,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额角,“你在小水潭边对我说的话,别忘了就好。”
容决下意识闭了闭眼,被薛嘉禾的手腕蹭过了眼睫。
这么近在咫尺,这么触手可及,容决早就不会再因为被她触碰要害而激起防御的条件反射。
——薛嘉禾若真要取他性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来得容易。
容决再睁开眼时,薛嘉禾正笑盈盈看着他。
他垂眸同她的双眼对视,轻声许诺,“你只要握着我的手不松开就好了。”
陈夫人离开了十一年,早就不该再是薛嘉禾的困扰。
……
一行人第二日便离开了四井镇前往淳安。
毕竟前一日的闹剧多少有些动静过大,薛嘉禾和容决的身份也引起了四井镇镇民的议论纷纷。
倒不是有什么不喜欢被人议论纷纷的,只是身份暴露了便多少有了隔阂,加之淳安是越早去越好,清晨时分薛嘉禾和容决便启程了。
别说两个小家伙,薛嘉禾自己都还困得东倒西歪,进了马车后靠在软垫上要睡不睡。
马车走的官道,赵白带几人先行一步去了淳安,多少起到威慑镇压的作用。
抵达淳安又花了四天的时间,马车临入淳安的时候,薛嘉禾不由得想起“月中天”,颇有些可惜。
要是没有淳安的事,或许能抽空去看个瀑布。但这四天的功夫,瀑布估计早就路过了。
赵白在淳安租好了一处别院,薛嘉禾下马车见着不是客栈便扬眉:看来预计在淳安要花费不少功夫了,否则也不必安排这么个适合久住的院子。
“淳安周家势力很大么?”她好奇地问了容决,“似乎不曾听说过。”
她在汴京时见过大大小小许多高门中人,震耳欲聋的姓氏也记了几个,不记得有周姓出现过。
“入汴京不过三代人,族中最高的曾官拜三品。”容决道,“只一点比较麻烦——薛式的生母姓周。”
薛嘉禾一怔,“太后是这个周家出来的?”
容决点头。
比起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如今又手段强硬风头正盛的幼帝来说,隐没在他背后的太后实在并不是个能叫人投以太多注意的角色。
这个女人能当上太后,也实在是运气作祟。
先帝本就才那几个儿子,又死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能继位的只有一个薛式,太后便一举鲤鱼跃了龙门。
——饶是如此,太后也仍是个花瓶似的摆设,许多时候甚至叫人忘了宫里还有她这么个人物。
太后本是周家的庶女,送进宫中时连周家也将她当成了是充数的,谁能想到最后登上太后之位的竟就是这个凑数的人。
周家在薛式出生后便想同太后修复关系、扶薛式上位,但先帝病逝时一直严厉防备他们。
这防备多少有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将来被母族把持的意思。
而好不容易等到幼帝继位,朝堂又几乎是容决的天下,周家想要暗中同太后取得联系、借着皇帝年纪小左右朝政,是不可能的事情。
连番下来,幼帝同太后及周家的关系不冷不热,周家家主的国舅当了跟没当一样,没人将他当回事。
而横空出世的薛嘉禾虽是先帝录了玉碟的皇家血脉,又实打实地和周家没有一丁点关系,更是直接被先帝塞去了容决的府里。
——周家青黄不接,如今族中最高是个从三品,在汴京也颇有些时日艰难。
容决大致讲了些周家的现况,薛嘉禾便反应了过来。
她去见太后时,倒确实在她身边见过周家的姑娘,只是一时没想着那和周家的关系。
“可在淳安和在汴京的周家不同吧?”她笑道。
淳安是周家的出身地,盘踞了上百年当然不都是做无用功。在汴京时他们若是个二流的家族,在淳安便是实打实的龙头了。
容决瞥她一眼,“你看看我是谁?”
薛嘉禾一愣,笑出了声,“是是是,无论在淳安还是汴京,当然摄政王殿下最威风不过,怎么可能怕区区一个周家?”
容决说不上满不满意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赵白先到此处,周家肯定知道我已入城。若是不出意料,他们很快便会来人了。”
“或许不止是周家。”薛嘉禾意有所指地道。
知道她说的是周家,容决皱眉,“你不想见也无妨,我将你的身份按下了。”
薛嘉禾和容决不同,她当初是秘密离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仍在汴京,只是仍旧低调不见人而已。
若是突然叫人发现薛嘉禾在离汴京老远的淳安,多少有些麻烦。
薛嘉禾想了想,见也麻烦,不见又多少有些好奇,“我在厅后坐着,只听,不露面。”
正如容决所预料的那样,薛嘉禾前脚才进别院半个时辰,周家人就已经带着礼上门求见了。
“陈家也来人了,”绿盈道,“不过只来了陈富商一人。”
薛嘉禾坐在正厅后头喝茶,她从这儿依稀能听见前面的动静,绿盈比她更耳聪目明些,还能仗着身手敏捷去悄悄看上两眼。
“周家呢?”薛嘉禾小声问。
“来人应当是周家家主的胞弟,”绿盈看了个囫囵,“还带了正妻和子女。”
“倒是极为正式。”薛嘉禾将茶盏放到桌上,侧耳仔细听起外头的说话声来。
虽然周家和容决都心知肚明容决来淳安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但容决不说,周家便没主动提,只笑呵呵地寒暄送上了礼。
“礼倒是中规中矩的,算是恭敬。”绿盈听了礼单大致,嘀咕着说,“但这又不是摄政王府,送这许多东西有些怪异,难道还要一路运回汴京不成?”
薛嘉禾支着下巴没说话,心中也多少有些好奇周家这番做法的用意。
谁都知道容决是从不给人情面的,难道周家送的这些礼还有什么别的含义用处不成?
绿盈隐身在门口悄悄望着正厅,正打量周家人的神情,就见到周大人含笑唤出自己女儿的名字,“来见过王爷。”
第119章
绿盈注意力顿时稍稍转移,她盯着那个姿色出众周家姑娘轻移莲步上前,怯生请安,腰肢好似二月杨柳,面颊红若春里桃花,含羞带怯欲迎还拒,顿时心中一紧。
——周家这是想用美色敲开摄政王府后门?
绿盈怀疑地盯着周家姑娘看了两眼,又回头看看薛嘉禾。
这周家姑娘长得好看是好看,又怎么比得过殿下?
再者,周家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事儿吗就觉得送一个小姑娘上来能解决问题?
绿盈轻手轻脚回到薛嘉禾身旁,将周家姑娘表现原原本本讲给了她听。
“也不奇怪。”薛嘉禾想了想便给她解答道,“容决将我身份按下了,那么周家探听到或许就是‘不近女色摄政王身边带着一个样貌不错女子’,若是有心钻空子,这听起来难道不像是有机可乘?”
绿盈不由得又道,“可若周家一直在暗中贩卖良民,这可不是枕边风能吹得平。”
薛嘉禾笑了笑,她摩挲着茶盏,视线仿佛穿透墙面落在了前厅,“若是容决受了美人计,他便不是从前那个无懈可击、一尘不染摄政王了。”
绿盈恍然,“若是摄政王吃了这美人计,之后周家便心中有底,能送出更多好处,直到将这次事端全然瞒下来为止?”
“周家许是这么想。”薛嘉禾颔首,“更何况,做也不算太明显,只是带着女儿来求见罢了,你可见那姓周除了‘问好’之外,让周家姑娘多说什么了?”
绿盈一回想,确实不过是行了个礼罢了,即便真要指摘,也是鸡蛋里挑骨头。
她撇撇嘴,道,“要是摄政王不动心也罢了,若是他动了心……”
“那他就得净身出户还自削官职了。”薛嘉禾淡然道。
绿盈一想也是,和离圣旨、容决立字据都在薛嘉禾手里,容决真要头脑一热,吃亏也不是薛嘉禾。
她顿时就乐了,放下心三两步轻快地到了屏风边上,又专心致志地听起前厅动静来。
薛嘉禾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明明是上好贡茶,却不知怎么没有往日那么清甜,反倒像是泡久了之后涩味,叫她不悦地用舌尖抵了抵牙关。
前厅里周姑娘问完好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回了周大人身后,一双眼睛乖巧地盯着自己脚尖,整个人干净得颇有些不谙世事味道,叫人看了便莞尔一笑硬不起心肠来。
容决虽然对周家上门拜访还特地拖家带口行为皱眉,但也没多废话,道,“季大人在路上,等他来了便说正事。”
他说罢,看了厅中女眷一眼。
容决南下时身边没带女下属,别院里因为种种考虑也没有聘请下人,要谈正事时,周家几个女眷便显得十分多余又不好安排。
周大人顺着容决目光看向自己妻子女儿,提议道,“女眷便和女眷在一起吧,王爷意下如何?下官拙荆带了些女子用得上东西。”
这话说得含里含糊,却是周大人暗暗点出了容决身边那个神秘女子存在,想借此试探容决态度。
虽说周大人有信心他女儿是花容月貌,可容决会不会动心,他还真不敢一口咬定答案。
绿盈正等着听容决答复,突然听得身后传来薛嘉禾声音。
“绿盈,去。”她说。
绿盈心中了然,她干脆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入了正厅后小声道,“王爷,我来带周夫人和周家姑娘过去。”
周大人视线立刻落在了这胆子大到敢打断容决谈话场合侍女,有些探究。
容决微讶,却是摆了摆手拒绝,“不用打扰她。”
闻言,周大人掩住惊讶之情垂了眼,用余光打量过面前懵懵懂懂陈富商,心中冷笑:这暴发户恐怕根本不知道当下正在发生什么事吧?
绿盈却低头行了礼,复又道,“夫人让我来。”
容决偏头看了绿盈一眼,不知道薛嘉禾见这两个周家女眷有什么用意,无奈地点头,“赵白,你一同去。”
即便只是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女眷,只有一个绿盈保护薛嘉禾,容决到底不放心。
门外赵白转头入内,应了声是。
薛嘉禾在正厅后头不急不忙地等了片刻,季大人来了、几人开始讲四井镇事时,周大人和陈富商震惊和愤怒可都相当得真实到位,薛嘉禾在后头听得都有些分辨不出究竟谁真正牵扯其中。
绿盈悄咪咪地从另个门绕了回来,对薛嘉禾小声道,“夫人,将周家母女领到你院里了,赵白这会儿看着她们呢。”
“那我们也走吧。”薛嘉禾颔首起身,抱起睡熟孩子便缓步从后头门离开了。
察觉到后方气息远去,容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薛嘉禾要了那两个周家女眷去,要干什么用?
周家母女这会儿心中想也正是这件事。
她们在来这处别院之前,就已经被周大人耳提面命过,知道今日要见是当朝摄政王,也知道特地带上她们原因几何。
刚被侍女护卫带到院中时,周家夫人还当能立刻见到那个神秘女子,谁知道厅中空无一人,侍女更是奉了茶后道了句稍等便飘然离开,只留下侍卫抱剑冷冷守在门口。
周夫人何时受过这等冷遇,绿盈前脚刚走,她面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不过是攀上了摄政王,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簪缨世家出来贵女了不成?竟敢这样摆架子!”
“母亲莫恼,这是摄政王地方,我们还是别闹出动静来为好。”周家姑娘抚着周夫人肩膀手臂,细声细气地安慰道,“若真叫人气着丢了分寸,这才叫摄政王看笑话呢。”
周夫人吸了口气,“你说得对,成败只看今日一举,一会儿等那个女人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母亲放心,我省得。”见到周夫人平静下来,周家姑娘也收回手,乖乖巧巧地坐好不说话了。
她显然比自己母亲有耐心许多,端正地坐着等了两刻钟,才见到绿盈回来。
“夫人小心脚下。”赵白道。
周家姑娘带着笑意抬起脸来,笑靥却险些僵在脸上——这个被摄政王留在身边女人竟已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