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掰住门框,试图把脸挤进来。
那模样十分可笑,谭冥冥本意也是逗杭祁笑一下,可是杭祁没有笑,反而看着她,漆黑眼睫抖了一下,神情中看不出来是什么意味。
然后,门倏然就开了,谭冥冥雀跃地冲进来,刚要捞书包,但她书包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被杭祁拎了起来,塞回她的怀里。
“把门关上。”杭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身朝房间走,声音哑得不行,也涩得不行。
谭冥冥立刻高兴起来,赶紧把门关上了,将书包抱在怀里,左右瞅了眼,屋子里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冷冷清清,没什么家具,地板也因为旧小区常年潮湿损伤的缘故,很多块都起了皮,但也被杭祁细心地用宽透明胶贴了起来——
但尽管如此,整个屋子里还是没什么生气。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包面,有这个出租屋自带的电视,但杭祁应该是不看的,网都没接上。
总之,如果说自己家才是一个温馨的家的样子的话,那这间屋子反而更像是临时栖息的地方。
谭冥冥心中愧疚,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一扭头,杭祁一张脸本来因为生病惨白得没什么血色,起来了一会儿后,更是一副病容,朝房间走去,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她心中一紧,赶紧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快步跟过去,将人扶到床上躺下。
“不去医院的话,你量体温了吗?吃了点东西了吗?吃药了吗?家里有没有降温的东西?”
杭祁半靠在床头,却并不答话,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嘴唇抿着。
“我问题是不是太多了?”谭冥冥有点尴尬,决定不问杭祁了,他总是沉默寡言的,何况现在嗓子应该也很疼,还是少说话为好,自己直接去找体温计和药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飞快站起了身,在客厅东摸摸西摸摸,很快在电视机下面找到了一根体温计和一盒药。
她烧了点水,然后倒了一杯,拿了回来,将水喝药放在杭祁床边,将体温计递过去:“快量一下。”
杭祁视线从她身上离不开,也没有抗拒,滚烫的手指接过体温计,便安静地塞进了衣服里。
“等我五分钟,我去弄点降温的来。”谭冥冥离开房间,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然后用一个小盆接了一点厨房的水,冬天自来水管的水本就冰冷刺骨,但反而更好。
她回去,将毛巾放入冷水中打湿,拧了拧干,然后捏成长条,敷在杭祁滚烫发烧的额头上。
杭祁视线落在她被冷水冻红的纤细的指关节上,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脸上竭力装出来的冷漠神情再也維持不住,他沉默地将开水水杯递给她。
谭冥冥愣了一下,有点儿激动,这是不怪她昨天莽撞的行为了?她赶紧接过来,抱在手心里,冷冰冰的手指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杭祁不是个多话的人,他静默地靠在床上,面色发白,但干燥的嘴唇喝过水后稍微好一点了,他视线一直落在谭冥冥身上。
谭冥冥被望得面红耳热的,忍不住挠了挠脸,尝试着开口,道:“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再过几个月攒够了钱,咱们就去手术嘛。”谭冥冥越说越轻快,眸子里也漾起笑意:“是我不好,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分享耳机给你,你听右边的音乐,我听左边的,好不好……”
杭祁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他半垂下眸子,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藏在心底。
——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
他喉咙倏然发哑。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在别人的眼中是半残疾,偶尔会被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很少用助听器,反正大部分时间,只要没人凑近他左耳轻轻说话,他就能听见,况且,也没人会那样靠近他。
可是那天,在实验室里,她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那天,也是杭祁从小到大以来,最痛恨自己弱听的毛病,也是头一回如此强烈地产生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想错过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可偏偏,她越是凑近呢喃,他便越是听不清,他看见她在问自己什么,可他却无法回答她……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她想要和自己化学实验分到一组,是因为自己化学成绩好,能够最大程度地帮助她,可是,如果他帮不了她,她会不会以后化学实验都不想要和他一组了?
他心情低沉,还有点紧张,像是小心翼翼自卑地掩藏着自己一个最大的秘密一样,希望在他治疗好之前,她不要发现,最好是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于是,他放学的时候特地戴上了看起来像是白色耳机的助听器。
这样,无论她对自己说什么,自己都可以回答她了。
可,却没想到,反而更猝不及防被她发现了……
他当时便惊慌失措,浑身冰冷,她知道了,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就此缩回对他伸出的手了……他恐惧地想,她会害怕、会吃惊、会嫌弃,甚至会从此回避他的。
可是她竟然……没有。
他还以为她走进他家里来,见到他家里这样贫瘠,也会流露出不可思议、多少有点皱眉的表情的。
可是,她也没有。
她全没有,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杭祁冷硬的心中像是被什么温柔的包裹,有什么暖意抵达了心脏,他低垂着眼睛,眼底有涩意、苦意、难堪、自卑,可是,却也悄然死灰复燃起了一些星光,甚至,比以前更加浓烈。
……
杭祁烧到了三十九度五,谭冥冥拿着体温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很是担忧,也没心情叭叭叭说一大堆了。
感冒药和消炎药的催眠效果很强大,杭祁也或许是因为实在发烧得太厉害了,清醒了一会儿之后,就控制不住眼皮子打架。
谭冥冥见他似乎有快要睡着的趋势,便静悄悄起身,转身出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厨房,已经六点半了,她肚子有点饿,杭祁喝过了药,最好也是吃一点儿填填肚子,但这附近似乎有点偏僻,谭冥冥不想冒着寒冷的大风下去买早餐,于是打算在厨房随便做一点儿。
她打开柜子……
竟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谭冥冥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心情,又开始有点儿难过了。
她倒也不是一个同情心特别泛滥的人,就只是,她一直在利用杭祁、接近杭祁,一次又一次,来为自己一家人加分,好变得不再透明,心中多少有点儿愧疚。
而这种愧疚在鲁莽地摘掉他耳机,发现他的秘密时,更加浓烈。
这就导致,一看到杭祁柜子空荡荡,想到他平时生活应该很孤单难过,她心里的那点儿愧疚就甚嚣尘上了。
谭冥冥忍住心中的难过,找到了米,然后开始洗米,她虽然不会做什么菜,但煮点粥还是可以的。
还有听力的事情……
谭冥冥一边煮粥一边思忖着。
他弱听的事情,学校里好像除了老师暂时没同学知道,自己发现只是偶然,但万一之后还被别人发现了呢?
这样一回想,谭冥冥才知道杭祁为什么不喜欢说话了,大概是,小时候刚失去听力的那一段时间,害怕听不清别人的话,而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所以索性不靠近人群了吧。
谭冥冥鼻尖酸酸的,吸溜吸溜鼻子,认真地想,得想个办法才行。
……
房间里死寂一样,杭祁昏昏沉沉的,因为发烧太严重,整个人如同从汗水中被捞出来的一样,病容苍白,但额头上的冷毛巾多少给他降了点温。
他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是生病之后脑子混沌,几乎有点分不清时间。
察觉到房间里没了声音,他睁开了眼睛,接着,看了眼身边。
没人,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她已经走了吗?
杭祁立刻有些不安,差点就要以为刚才都是自己在做梦,但随即看向床头,那杯水和那盒药分明还在,他才松了口气,不是梦。
只是,眼底的失落还是浓浓不散。
他刚才不该睡着的,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他甚至都没有送人下楼。
他闭了闭眼,摘掉额头上的毛巾,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双手撑着床,竭力站了起来,没什么力气,勉强下了床,扶着门框朝外走,想去看看她会不会还在楼下还没走,可就在这时,听到厨房发出了“砰”地一声响。
他转过头,就见到一道身影,仍留在厨房,正在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白粥倒在碗里。
——她还没走。
瞬间,杭祁心头重重一颤,眼眸里也升起无法掩饰的璀璨,他朝厨房走过去,刚想帮忙,谭冥冥却拉着他在茶几两边坐下来。
热气腾腾的白粥摆在面前。两碗。
冷清的屋子里顿时因此而多了活着的气息。
杭祁抬起眸子,阖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谭冥冥,不知是不是升腾的粥的热气的缘故,他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平日那样冰冷,反而眼底有几分湿润与贪恋。
“谢谢。”杭祁哑声道。
谭冥冥却同时也斟酌着开了口:“我们做同桌吧,杭祁。”
“……”杭祁心中剧烈一颤,猛地抬头,不太敢置信。
谭冥冥对他绽开笑脸,显得有几分忐忑,勺子在碗里搅拌来去:“这个,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帮着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如果上课有什么听不清的话,我都会告诉你,有同学来问你问题,你也不必害怕,没了助听器,还有我呢。”
“…………”
“好。”
不知过了多久,杭祁答道,声音涩然。
心里头冷硬的城墙早已被撬开一道缝隙,光照进去。
他以为,她得知他的缺陷后,善意而温柔,不嫌弃他,已经是他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了。仅仅是为此,他做任何事都值得了。
可没想到,她又再次朝前一步,朝他继续伸出了那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谭冥冥苍蝇兴奋搓手:杭祁祁,我们来做同桌吧。
杭祁:……好。(*/w\*)
弟弟:别拦着我我要杀人了:)
狗崽:好个屁,m(╯‵□′)╯︵┻━┻
ps:今天是给母上大人陪床的一天,二更估计莫有了,我晚上回家会继续写点儿,争取明天准时日一万二。
第44章
谭冥冥离开家门的时候, 天还没亮, 才凌晨四点多,全家没有一个人醒来。
但她溜出去并轻轻关上门的那一刻, 狗子还是一瞬间就从狗的清梦中挣扎出来,并顿时睡意朦胧地从阳台上抬起头来。
它愣了一秒,就立刻爬了起来, 不舍地朝着门口冲过去——谭冥冥怎么又起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