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油盛出之后,灶内复再添火,烧油焖笋,起锅的时候一定要淋上刚才新鲜做好的麻油,否则这道油焖笋就少了灵魂了。
笋脆,油香,口感麻而不辣,解腻下饭。
在两盆熟水洗过的苋菜苗里,添酱油、盐、糖和麻油拌匀。在六月的傍晚,也需得有这样一盘简单爽口的小凉菜,才好解掉吃热饭时所带来的热燥。
叶姝对做饭的事一向操作熟练,加上原主的身体素质很好,便快上加快,几个转身的功夫就把大家的饭菜都打点好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饭菜比较简单,所以才会这么快。寺中条件有限,只那么几样素菜和几味作料,即便想步骤繁复去做几样菜,也不得机会。
夕阳西下,日落的余晖照在穿着淡青罗裙的女孩身上,整个人犹若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在灶台边时左时右地忙碌着,身姿轻盈,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她手里挥的长勺随便在祸内搅弄一下,便跟变戏法似得,把整个院子都弄得飘满了诱人的菜香。
哪怕是偶尔有呛人的油烟味儿飘过来,也不禁让人想恋着尘世烟火的美好,同时也觉得——
饿了。
这时候,一片半黄的叶子从树枝上飘落。
宋清辞随意抬手,将落叶精准地接在掌心。他收回注视的目光,转眸目色平静地看着掌心的落叶,似发呆又似在思量,总之看了许久也不乏味。
叶姝用帕子擦了擦手,听到脚步声后,就欢喜地抬头看向门口的来人。
一位面生的年轻男子正小心地提着食盒进门,他见到叶姝后,立刻把食盒安稳地放在灶台上,故作高声呵斥:“我们护法说了,闻着便不好,不吃!”
年轻男子说罢就匆匆离去,一刻都不愿意在这多留。
他恐怕是在害怕大魔头。
叶姝看破不戳破,转眸看向宋清辞。他依旧淡然地在树下坐着,还在盯着手里的那片落叶。叶姝记得自己拌苋菜前,他就那么看着,而今苋菜都拌好了,他还是那么看着。
那叶子上难不成还能开出花来?
叶姝隔着抹布试探了一下砂锅温度,有点烫手,真不错。
叶姝马上端着砂锅放到属下桌子上,喊宋清辞吃饭。
她一边盛猪肚粥,一边故作不知地念叨:“他嫌弃不吃,那我们吃。难得在庙里能见荤,我们这回可有口福了呢。”
叶姝把一碗粥盛了八分满,端到宋清辞跟前,给他递上匙和筷子,让他快尝尝看。
宋清辞便立刻拿匙舀一口粥,便欲送进嘴里。
“诶,吹吹!”
砂锅散热慢,极其保温,粥还是有些烫。叶姝提醒完,见宋清辞眼神平静抬头地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她干脆倾斜身体,亲自给他吹了两下。
“好了,你吃吧。”
叶姝盼着宋清辞会嫌弃自己,她倒想看看他修养被破坏的时候表现出什么样子来。
宋清辞犹豫了下,就把粥送到了嘴里。
入口之后,稠粘绵密的米粥就包裹在了舌尖,让人瞬间品味到米香的浓郁,猪肚丁混在其中,略有嚼头,让白米粥在味道和口感上同时得到了升华。
这样美味的粥,配上一碟凉拌苋菜再爽口不过,若多吃了几口,觉得太清淡了,便了加两块油焖笋进嘴,就能立刻弥补口感上的单调。
叶姝喝了一碗猪肚粥,吃了两块桂花糕,便心满意足地想放下筷子。这时候她注意到宋清辞八分满的粥才只下去一半,她手里的筷子就不好放下了。
温吞吃饭的宋清辞,怎么看都像是病弱的书生,太不像传说中那个屠人满门的凶残魔头。叶姝甚至还想到一个非常令人疑惑的问题,他这么不爱吃饭,每天都保持低能量饮食,会有力气去杀人么?杀人可是力气活儿,更何况是杀高手,且屠人满门。
叶姝夹了一块油焖笋,慢慢地啃着,她一边配合着大魔头吃饭的慢节奏,一边强烈质疑着大魔头的武功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厉害。
说真的,就看他这吃饭水平,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体力不行。
大魔头终于吃完放下筷子了,叶姝才放筷。
看见宋清辞的碗空了,叶姝心稍安,这样一来猪肚的事儿她也算跟石阡基有交代了。
“公子跟我们这些练武的粗人就是不一样,吃饭斯斯文文的,真好看。”叶姝‘天真’地评断后,笑着对宋清辞说明,“这粥补虚损,健脾胃,对身体瘦弱者极有好处,我再给你盛一碗?”
宋清辞摇头拒绝,道了谢。
其实叶姝知道宋清辞肯定吃不下,但样子总是要装,礼貌问一问。
“叶姑娘可知道杀害红莲教教主的凶手是谁?”宋清辞突然发问,打了个叶姝措手不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叶姝摸了摸下鼻子,及时地用手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好奇。”
“我也好奇,既然他们那么多人一起查案,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凶手,到时我们的好奇都会得到满足啦。”大魔头跟前万万不敢直接撒谎,就怕日后被抓了小辫子,所以叶姝用让人容易混淆的表达方式去回答。
宋清辞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便以天色晚了为由,与叶姝作别。
叶姝安静地挥舞着小手,目送宋清辞消失。她转身就立刻活泼起来,指挥着庄飞等人收拾桌椅、碗筷等等,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终于一朝翻身得以解放。
宋清辞离开叶姝的住处后,便绕道去了院后,他并没有靠近后院墙,保持了大概十丈远的距离,立身在小路边远观。
宋清辞一张脸仿若冰雕,纹丝没有表情,惟有食指和中指间正夹着一片落叶。
四周静谧至极,天色越来越黑。这时候,在靠近院墙的东南方的一棵树上树叶异常晃动了几下。
宋清辞便立刻打出手里的落叶,落叶竟如铁制暗器一般坚硬,飞速地朝那个方向打去。
树叶再一次剧烈晃动,接着便有一只手垂了下来,血顺着往下滴落。
影卫赵凌迅速现身,去将那树上的尸体拖下来,仔细搜索一遍尸体后,发现左肩后有一个鸽子形状的纹身。
“是百晓堂的人。”百晓堂拥有无数暗探,负责搜集武林的消息,是为凌云堡下属的分部,理应都归凌云堡堡主叶姝掌管。可如今,百晓堂的人为何会跑来暗中监视他们自己的主人?
宋清辞未言语,轻淡地转身,便踱步离开。
赵凌立刻将尸体运走,顺便把现场的血迹处理干净。
……
叶姝把砂锅里剩下的猪肚粥都分给随从们喝。虽然不多,但会保证每个人都能尝上两口,算解一下馋了。
大家在吃的时候,都露出一脸销魂的表情,情不自禁地从喉咙里发出‘嗯’声。终于沾荤了,可真香!
猪肚肉吃起来确实一点异味都没有。
庄飞见到了叶姝用白醋和番薯粉来处理猪肚,当时还怀疑过这种处理方式。现在吃到嘴里了,便终于明白这做美食的每一步都关乎着口感,包括清洗。
次日一大早,叶姝用饭完毕,就带着庄飞等人大摇大摆地去了斋堂。
现在是早饭时间,香客们都聚在斋堂内用饭。
很多香客们都在热衷讨论昨天发生的事,感慨凶手机关设计巧妙,居然是用人形布袋塞落叶去假扮真人的影子,幸亏这一切被华山派的弟子慕容逸给识破了。
大家继续闲聊着,猜测着凶手身份,转眼看见叶妖女突然带人闯进来,气势十分嚣张,所有人立刻都安静了。
叶姝背着手,大步流星在斋堂中央踱步,打量每一个人的脸。
现场除峨眉派、华山派等几个人还算勉强不怕叶姝外,其他人都被瞅得心慌慌。
叶姝抬手便点人,“你,你,你……还有你——”
话不及说完,有两名被点名香客已经腿抖了,更有甚者腿软差点跪在地上,幸亏身边有旁人搀扶。
被点名的这些人都十分畏惧害怕地看着叶姝。而没被点名的那些,则都好奇看热闹得瞅着他们,在心里琢磨着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居然得罪了叶妖女,可怜他们倒霉。
“劳烦你们都在边上这两桌坐着吃。”叶姝把这几个人请到一边后,便对余下的所有人命令道,“都给我跪下,好生向我磕头!”
慕容逸和赤脚双侠等人起初没动声色,便是要看叶姝作什么妖。此刻他们闻言后,便都站起来,恼气地瞪着叶姝,质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叶姝保持美好的微笑:“诸位记性可真差,这么快就忘了昨天你们在我面前承诺?我看了看,现在人差不多齐了,只差六人,莫雨竹和她的师妹们。没关系,你们先跪,她们后补,我不挑。”
慕容逸恍然才反应过来,原来叶姝刚刚点名出去的人,都是昨天没有参与指证叶姝是凶手的人。
可是当时人那么多,场面那么乱,她竟能把所有人的脸都记住?
第16章
站在慕容逸旁边的张松尴尬地骚红了脸,他暗中握拳恼恨地在心里骂了叶姝,一张嘴却紧闭着不敢想往日那样多话。他怕大家想起来昨天是他说‘下跪赔罪’的狠话,把账都算在他头上。
张松恨不得躲进鼠洞里,让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他把头垂低,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若非大家都站着不动,他早就奔逃了。
“我们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对,没说过。”
“谁说的你找谁去。”
……
众人纷纷提出异议。
要他们给叶妖女赔罪?笑话,这辈子都不可能!
“昨日你们凑在一起声讨我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提出异议或自行退出?而今该要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负责了,便跳脚说不认,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便宜都让你们占?”
叶姝转眸瞟向那边站立不安的张松。
“你们天天骂我妖女,指我品行不端,而今却想在我这个妖女面前出尔反尔,不守承诺。你们怎么好意思再继续自称是大侠,自诩是名门正派?”
叶姝话说到这,余光瞟见宋清辞往斋堂这边来,她马上提高音量喊道,“连武林第一大邪派昇阳宫都比你们信守承诺!呸!你们真叫人瞧不起!”
众人被训得脸色铁青,他们一声不吭,都不知改不如何反驳叶姝。这妖女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了,点名了张松,怪他把大家都害了,于是大家便立刻将矛头都对准张松。
张松没脸地把头低得更深,躲在慕容逸的身后小声埋怨慕容逸:“都怪你当时带的头!”
慕容逸愣了下,扭头跟张松分辩道:“可当时我只说我若错了,便给陪她赔罪,下跪的话是师兄自己说的。”
“你——”张松气瞪眼,脸色已经由红转白。
“他说的话,让他磕头赔罪就是,别带上我们!”
谴责声越来越多。
张松臊得没脸了,又无计可施,但真要他给妖女下跪赔罪,还不如叫他去死。
张松心一横,抽剑便要自刎。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幕,慕容逸也没料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刃经要割到张松的脖颈了。
大家惊地瞪眼,张嘴看着——
下个瞬间,一只脚快速飞踢过来,稳准地从侧方打在张松的手腕上,剑落地,张松踉跄地跌坐在地上。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及时出手阻拦救自己的那个人,发现竟然是叶姝,脸上的惊色更甚。
“对你而言,死竟比给我下跪容易?”叶姝挑眉凝看着张松,“士可杀不可辱,保存脸面?”
张松高傲地扬起脖子,“是又如何!”
“既然这般懂得要自己的脸面,你以前怎不知给别人留脸面?是谁在没有证据确凿之前,武断胡言,肆意羞辱他人?且不止一次如此。
我知道我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但既然你们认定我是妖女,而你们自己是受人敬仰的正派,那就请拿出正派该有的样子来对付我。若行事比我更下作,那就只能证明你是比我更差劲儿。没品的事儿做完了,还想有脸面地去死,你想得美啊!”
叶姝话毕就和张松四目相对,她眼底的气势十足,很快就让名不正言不顺的张松败下阵来。
张松觉得自己这次算是完了。叶妖女三言两语,就把他最保留自尊的自尽之路给断了。现在他就是死,也没人会为他惋惜,给予他一点点敬重了,大概都只会笑话他是个差劲儿的华山派败类。
张松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脸面已经丢尽了,仅剩的自尊也被那个妖女给打碎。张松呆滞地坐在地上,像是没魂儿一样,身边的师弟们来搀扶他,他也不愿起。
“这件事怪我,是我在没查清楚叶堡主是否无辜,便把随手捡来的流星镖给师兄和大家看,才让大家误会了叶堡主是凶手。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冤枉了叶堡主!”慕容逸随即撩起袍子,给叶姝下跪,正经地对叶姝磕头,“我向你赔罪!”
这场面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武林盟主所率领的华山派,那更加是在江湖上要脸面的。慕容逸这一跪,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其余华山派的弟子们见状,都喊慕容逸,眼里都透露出责怪他的意思。
“你倒是比那些人坦荡多了。”叶姝笑着对张松道,“你有个好师弟。”
张松握着拳,手臂在颤抖,眼睛也红了。他抽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叶姝转即看向众人:“你们呢?”
大家眼睛纷纷看向别处,回避叶姝的眼神,他们自然都没有打算下跪的意思。如果叶妖女非逼着他们下跪,他们也不怕,群起攻之,不怕打不过。
叶姝无奈地叹口气,在桌边坐下了。
宋清辞就在这时候走到叶姝对面的位置落座。
“宋公子怎么来了?”叶姝马上问。
早饭她做好之后,就已经让庄飞给宋清辞送去了,他其实没必要来斋堂。
“你呢?”宋清辞反问。
“我闲来无事,来这玩呢。”叶姝对宋清辞笑了一下,想继续追问宋清辞来这的原因,忽然感觉到斋堂内的其他人似乎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