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姝忽然又想到她装醉的时候,大魔头还给她洗帕子了。多么和谐的情谊,她怎么就犯糊涂,没去好好珍惜。
枯萎了。
“其实我一点不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做好吃的东西来缓解心情。我喝酒吃饭,不过强颜欢笑,之所以喝得烂醉,便是因为伤心。”思及自己装醉这件事,叶姝眼珠儿激灵一转,觉得自己还是有‘理由’和宋清辞解释的。
“为何伤心?”宋清辞终于再一次抬起眼眸,看向叶姝。
叶姝低着头,眼珠儿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再往地面看看。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支支吾吾,声音跟蚊子差不多。
“我以为我不小心说的那句话,伤了公子的心。我以为公子就因为一句话不想理我了,心里委屈,自然伤心。我便也不想和公子说话,每天默默做好一日三餐,让公子好好吃饭就是。”
还好她理智,就算跟大魔头有矛盾,底线问题没有碰,该做饭还是做饭了。叶姝故意强调做饭这点,希望大魔头能惦念她的一点好,至少不会觉得她坏透了。
“我不理你,你便伤心?”
叶姝点头。
“为何?”
什么为何?干嘛非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伤心还需要什么原因?
“当然是因为在乎公子!”叶姝咬牙道,觉得这个解释似乎在程度还不够说,遂补充一句,“太在乎了。”
“为何如此在乎?”
大魔头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在乎就是在乎吧,还需要为什么?”叶姝想不出来再多的理由去解释。
“你还说,你配不上我。”宋清辞声音越来越趋于平静。
叶姝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了,经过在大魔头提问,事情似乎正在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对!”自己说的话当然要承认,叶姝解释道,“公子清清白白,我就不一样了,从小在凌云堡那样野蛮的地方长大,从没干过什么好事,江湖上那些正派都怎么看我骂我,公子这一路跟我走来,想必都瞧得清清楚楚。我背着恶名,手染着鲜血,从不清白,如何能跟公子相提并论?我自然是配不上公子。”
宋清辞默然看着叶姝,目光比之前的‘正视’更加严肃。
叶姝在宋清辞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感觉事情已经在那个诡异的方向奔腾不息,一路到底,难以回头了。
说配不上,又说在乎对方,以为对方生气不理自己,就才伤心欲绝,喝得烂醉……
这一番形容下来,别说大魔头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在情深深玩暗恋的敏感女孩!
夭寿了,大魔头再三问她问题,一定是想确认这件事情。
“我——”
叶姝尴尬地抿着嘴角,想想自己该如何挽回现在这明显‘暗恋’大魔头的局面。好像挽回不了,她没有别的更好的理由去解释。
大魔头既然看透了这一点,还没有发火,就说明他对这件事并不算反感。大魔头这种无欲无求的生物,连最基本食欲都没有,更不要谈会有什么其它精神欲望了。他绝对不可能喜欢她。但男人嘛,或多或少都会自恋,所以应该不会介意有女孩子仰慕他。其实如果厌恶也挺好,这样就能打发她滚远点,她可以早日实现脱离计划。
既然这昭然若揭的‘暗恋’局势已经如此明朗了,叶姝只能顺坡下驴,由着对方去做合理的逻辑‘理解’。她就继续揪着衣角,低头装鹌鹑。
结果在意料之中,大魔头一直安静着,没给她任何回应。沉默就是拒绝,这是一个男人面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孩的表白,最为委婉的表达方式了。
“给公子增添麻烦了!”
叶姝立刻给宋清辞鞠躬,然后作伤心欲绝状,捂着脸跑了。
叶姝持一直坚持捂脸跑回自己屋里后,把门关上,才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靠在门边,拍了拍胸口,庆幸自己又一次从魔口逃过一劫。
人若非出自真心,其行为举止便会有破绽。
宋清辞望着打开的房门,眼底残留着怀疑。但当叶姝跟他鞠躬那一瞬间,宋清辞看到她头上正戴着他所赠的那根白玉桃花簪,他又把这丝怀疑压了下去。
……
傍晚,赵凌前来禀告宋清辞,事情都已经办好。
宋清辞:“许久没和人对弈了。”
赵凌吓得心一哆嗦。
宫主下棋未曾逢过敌手,并且但凡被他点名来对弈的人,都是以命相赌,从没有活下来的。他家宫主本就聪明绝顶,加之每日都会钻研棋局,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比他棋艺高超的人。
所以在赵凌这边的理解,宫主说想跟谁下棋,那就是想要杀人了。
“叫她来。”宋清辞又道。
赵凌立刻会意,去敲开叶姝的门。
叶姝正在屋里吃糕点,因为开门开得急,嘴角还粘着白色的点心渣。
她看见赵凌后,一边擦嘴,一边问他有什么事。
赵凌冷冷瞥一眼叶姝,瞧她如今呆呆的样子,再思及她所做的美食,或多或少有些不舍。然而宫主的命令就是命令,不可违背,便是违背透露了消息给她,她也没那个能耐逃掉。
所以此刻,赵凌看叶姝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惜,对一名即将要死的朋友的怜惜。
叶姝感受到赵凌眼神的诡异,想到自己今天和宋清辞之间发生的事,心里开始冒出各种想法了。
“他为何好端端地找我下棋?”
“不知。”赵凌侧身,强势地伸手,示意叶姝可以出门过去了。
叶姝瞧赵凌这架势,心里更不安了。但大魔头的召唤犹如圣旨,她当然要去,不过下棋可能是假,大魔头大概是想好了该怎么处置她,要和她谈谈。
叶姝跟着赵凌进了屋,就看见宋清辞一人立在窗前,背影高颀。
宋清辞见叶姝来了,便请她落座,自己也落座。
叶姝瞅着宋清辞的情绪还可以,又看了眼棋盘上已经摆好的棋局,眼神儿看似懵懂地看向宋清辞:“该怎么下?”
“姑娘先选,黑或白。”宋清辞道。
叶姝仔细研究了一下,而今棋盘上现在是白子多,黑子少,正常情况的话,自然是选子多的黑子取胜概率更大一些。但这个棋局,叶姝看过类似的,白子反而容易胜。
“我要白子。”叶姝干脆道。
宋清辞意外地看一眼叶姝,补充一句,黑子先落。
叶姝就点头,示意他先。
宋清辞便落了黑子。
叶姝跟着下白子。宋清辞再落,叶姝就跟着再下,丝毫不拖泥带水。
宋清辞起先以为叶姝在闹着玩乱下,但落了五子之后,白棋的局势渐渐明朗,宋清辞才意识到叶姝有也懂棋,而且非常懂。
宋清辞真正起了兴致,继续飞快地落子。俩人速度不相上下,倒是险些把在旁观战的赵凌眼睛看花了。赵凌对于叶姝会棋这件事感到非常诧异,他确实没有想到这女子不仅能下得了厨房,洗手作羹汤,更精通棋艺。
如果这江湖上的妖女都是她这样的话,赵凌觉得‘妖女’这个词绝对不该是贬义了,而该是赞美了。
一炷香后,叶姝举着白子在棋盘上看了一圈之后,把棋丢回了棋篓里。
“我输了。”叶姝叹道。
“黑棋先行,多几子,不算赢。”宋清辞笑了下,问叶姝师从何人学来的棋艺。
赵凌闻言后心里万般疑惑了,偷偷用目光打量一眼自家宫主,觉得好反常!宫主并不想杀她,真的只是在和她对弈而已。也对,她做饭那么好吃,人也机灵,如果换成他,他也舍不得杀。不过宫主竟然能为叶姑娘破例,足以说明叶姑娘对宫主来讲,已非一般人了。
“我瞎看书呗,公子莫非忘了?我记性好,多瞅几本书,自然就能无师自通了。”叶姝嘿嘿笑。
“本打算你输了,便问你讨一样东西。而今你赢了我,倒可以说说你想要什么。”宋清辞眼色转淡,略有些遗憾这‘东西’讨不来了。或许天意如此,等等也无妨。
宋清辞便再看向叶姝,瞧她沉思半晌,眼睛时不时地瞄自己一眼,宋清辞便忍不住崔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跑!想要你这个大魔头别再跟着我了!
可这话能说出口么?当然说不出来,真说出来那就是找死了。
既然最想要的不能要,那她还能要什么。要钱?她有,而且显得太俗气,男人都讨厌女孩子贪钱的。要人?赵凌和石阡基?一个都不稀罕,驾驭不了。再说她把这些危险的玩意儿弄到自己身边来,简直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傻了才会那么干。
所以,还能有什么东西可要?
叶姝算是看透了,这本就不是什么奖励题,这就是一个表现题。
叶姝弯着眼睛,对宋清辞笑道:“我要公子可以每日好好吃饭,养好身子,一世平安。可以吗?”
宋清辞风轻云淡的眸底突然间停滞,他略有些惊讶地看向叶姝,是没想到叶姝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赵凌在旁闻言都动容不已,他甚至在心里开始不停地声援:答应她,答应她,当然要答应她!
“可以。”
宋清辞轻言应承,微起唇角勾出一道极美的弧度,连垂下的眼眸里都泛着柔意,目光缱绻,蓦然一笑作春温。
叶姝从没有注意到大魔头真正温柔笑起来的样子,居然会这般好看绝俗,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嘴角勾起,却如一张写意画,墨彩飞扬,神韵十足。
‘美人在骨不在皮’,今儿叶姝算是见识了,大魔头身上足具这点。
叶姝偷偷呆看着宋清辞好几眼,直到她听见旁边的赵凌挪动脚步去端茶,叶姝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失礼。
她立刻尴尬地站起身,对宋清辞道:“天色也不早了,棋既然也下完了,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回去休息了?”
叶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忐忑,大魔头会不会质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问题,好在并没有。大魔头只是乖乖的起身,表示要送她。
叶姝心里放松了,嘴上就笑得更甜,她忙摆手表示不用送,转身走到门口,发现宋清辞还是送过来了。
“那你也早点睡,我们明早见。”叶姝眯着眼对宋清辞再次甜笑了下,就赶紧转身开溜了。
宋清辞直至目送叶姝回房,才关上了门。
室内,正端着茶的赵凌,忽然感受到后脊梁发冷冷,他马上僵硬在原地站着,不敢乱动了。
宋清辞又坐回了窗边,但他这次坐在了叶姝刚才所坐的位置。他静默地看着棋局,许久不曾抬头。
不知为何被自家宫主责怪的赵凌,决定还是继续原地站着不动,这样最安全。
叶姝回房后,根本没有睡意。
她背着手,焦躁地在屋子里反复徘徊。
宋清辞知道了她的‘心意’,居然没有急着把她踢飞,还邀请她去下棋。这下棋完了,面对她随口一拍的马屁,他居然那么温柔地对她笑。
叶姝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遭遇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大魔头真的要食人间烟火了?
她觉得像,又不敢确认,她怕又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她刚才解决掉一桩因自己脑补过度所产生的大危机。
庄飞正坐在桌边,吃着姑娘今天新做的白雪片,正两腮鼓着,吃得心满意足。转眸瞧自家姑娘还在屋子里转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庄飞忍无可忍,决定不再放任她这样了,忙把嘴里东西咽干净,问何故。
叶姝吸口气,挺起胸,要说,但突然丧气地把这口气吐了出去,摇头决定不说了,只继续在徘徊。左一圈,右一圈,庄飞眼珠子一直跟着叶姝的身影走,都快被绕晕了。
“姑娘!”庄飞忍不住喊一声,去搀扶叶姝坐下来,冷静一下,让她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姑娘刚刚不就是去宋公子那里下棋了么,输了?宋公子是书读人,读书人习君子六艺,姑娘比不上人家不丢人。”
“我才不在乎输赢,”叶姝扭着眉毛道。“重要的是是宋公子——”
“宋公子输棋,生气了,要打你?哎呦给他厉害的,我们还怕他不成,就算他有个赵凌,那也不过会点三脚猫的小功夫,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俩解决了。姑娘等着,我去给姑娘出气!”庄飞说罢就撸起袖子,要去找人算账。
叶姝立刻把她拉回来。
“不许给我惹事,特别是对宋公子主仆,你以后必须恭恭敬敬,能少说的话就少说,能不做的事就不做!”
“啊?啊,好。可是为什么?”庄飞愣了又愣,“姑娘又为何这般不安?”
叶姝用手扶额,挡住自己的脸,“说了你也不懂,一边儿去,让我自己静静就好。”
庄飞叹口气,只好默默应承,从房间里出来,靠在走廊的去墙上,望着棚顶发呆。
这时候隔壁的隔壁门也开了,庄飞扭头去看,发现是赵凌从屋里出来。他默默地看一眼她后,也和他差不多,站在墙边不说话。但赵凌的站姿可比他好看多了,挺直身板,非常严肃死板。
庄飞有时候觉得,赵凌就是块木头,根本不是人。她想质问赵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转念想到自家姑娘刚刚的交代,决定还是乖乖地闭嘴不多问了,继续仰头瞅着棚顶发呆。这客栈的棚可真不干净,挂了好几处的蜘蛛网。
叶姝为自己与大魔头之前似乎有展开了微妙的发展,发愁到半夜。
等到后半夜她眼皮支撑不住的时候,她自然就睡着了。不管天大的事,到叶姝这基本上没有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事。睡饱了醒过来,曾经发愁的事那就恍如昨夜做过的一场噩梦,没什么大不了了。
反正她愁也愁过了,若还找不到解决办法,继续愁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且行且珍惜,万一是她想多了呢。
叶姝洗把脸,让自己精神清气爽起来。
为了让自己把残余的心烦都统统抛到脑后,干脆就去厨房忙活。
昨天黄昏前,庄飞弄来了四条牛腿肉回来。
这可难得,古代的牛参与农耕,地位非常重要,府衙那边一贯律法要求不准许杀牛吃肉。只有的意外死亡的牛报批官府允准了,才可以杀来吃肉或售卖。不过规矩是规矩,有时候天高皇帝远,加上有不少商家贪利,往官府那边塞一点钱,府衙那边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市面上因此还是有牛肉可吃,只不过价格要比其它的肉会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