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岳欣然打开他的拳头,看着他掌心的红痕与交错的伤口,心中一痛,半晌才低声道:“陆膺,莫要再责怪你自己了。”
  晦暗的夜色之中,只有她的眼睛莫名温柔又宁定:“没有人会预知径关发生那样的变故,你也不能。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想,就是成国公还在,也定然会为你骄傲。不要叫敌人给你留下的痛楚再成为你的弱点,你若心中有仇,那就找到仇人,为成国公和两位兄长报仇,我会一直与你一道。”
  陆膺紧紧拥着她,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岳欣然是一个极少感情用事的人,但在陆膺身负的国仇家恨中,她却不自禁地站在了陆膺的立场,但此时的岳欣然,却下意识不愿去细想为什么。
  她只转而想到,成国公的故旧遍及北疆,却在径关落到那样一个下场,他巡边本是为防范北狄,最后却终叫北狄因径关大火而寻着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此事越是揣摩,其中越是迷雾重重。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陆膺的仇人,绝不只北狄,若无内应,哪怕径关再是豆腐渣工程,也绝没有可能陷落得那样快。
  但是,什么样的内应,居然叫刘靖宇宁死也不敢全盘托出?还是说,刘靖宇亦有参与,只不知,他在其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次日,如岳欣然所料,这位孙之铭孙大人果然所图非小,他非但再次登门,而且哗啦啦带了一群人哭求着拍上了刘府的门:“都护大人!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远远关注着这头的林镛不由冷笑,戏精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倒要看看,孙之铭这老奸巨猾的东西,与陆膺这头才长起来的猛虎,到底谁能更胜一筹了。
  恩,林家主,并不知道,陆大人其实说的是实话,他们家,他真的只管兵,别的事,真的都是司州大人说了算,就比如,这位一头撞上铁板的孙大人。
 
 
第149章 一头撞上铁板的孙大人(中)
  这吵闹叫刘府的门房立时探头出来, 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喝骂在看清外边的人之后,竟生生咽了回去:“孙大人、七爷、檀郎, 几位都来了……各位老爷进屋稍候, 小的这就去禀报都护大人!”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早溜去通报了。
  能在这时节的刘府干着门房, 没几把刷子是不成的,他放眼瞅过去那阵仗便知今日事情小不了,非但是他人小肩膀弱扛不起, 只怕就是大老爷现下也扛不起,必须立时去禀报那位占着上房的都护大人。
  那被称作七爷的人小心翼翼看了孙之铭一眼:“孙大人,请。”
  孙之铭点了点头,便当先朝里迈步而入。他身后,众人少不得窃窃私语:“刘家……把上房都让出来了?”“这都护大人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答应……”“怕什么, 有孙大人在呢!”
  上房院门一开, 夹道站了两排黄金骑, 金甲煊赫杀气腾腾:“镇北都护行辕在此!何人无故喧哗!”
  面对百战之士的锋锐之气,这群乡绅忍不住便是气势一弱,情不自禁向孙之铭看去, 自有孙府的幕僚咳嗽一声站出来道:“有劳将军回禀都护大人,这些皆是闻讯赶来的三亭乡绅, 听说都护大人在此, 他们特来拜见,并非有意喧哗。”
  石头看了他们一眼,点头道:“各位先到院中坐着略候一二吧。”
  进了上房, 这些乡绅才略松了口气,要说这群人当中并非没有那见过世面的,可是,这些黄金骑身姿如枪、目光如电,冷冰冰仿若随时可拔刀斩杀他们,这样的威势,在边军日渐倾颓的现下,足以震慑。
  刘府的下人很快端来了茶点,乡绅中有一人便忍不住向孙之铭恭维道:“还是孙大人指点的是,要换了咱们自己前来,恐怕连上房的门儿都进不来,更莫要说求见都护大人了。”
  登时周遭就是阿词如潮,马屁声一片。
  孙之铭却是神情平静,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奉承:“诸位,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是要进棺材了,本不足惜。这次把各位带到刘府来拜见都护大人,也是豁出去这张老脸。”
  孙之铭所说,绝对是大实话,他身为前户部尚书,身有品阶,又当地世族尊长,要见陆膺不难,但眼前这群乡绅,要见陆膺却并非这么容易,说见就能见的。而孙之铭这样未经都护府同意地兴师动众,就官场规矩来说,风险确实不小。
  不过,在孙大人看来,他这番操作,乃是艺高人胆大,不在那风险考虑之列。
  大抵是孙之铭的神情太平静,没有半分炫耀之意,一时间,七爷等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之铭却道:“我此来,并非是为一家一姓之利,实是为三亭之地着想。是,北狄此次是退了兵,可他们的阵仗,先时大家伙儿都见到了吧,十万铁骑哪……赤那颜人老心却不死,王帐精骑全出,他此番回去,必定会卷土再来!届时,三亭之地再卷入战火之中。过去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大家伙儿心中都有数,要真再打起来了,还不是要倚仗大家伙儿自己个儿?”
  七爷察言观色,立时站起身来大声应道:“大人说得对!前头几年北狄人打过来,还不是全靠俺们自己的屯堡才护住了一点元气!现下倒好!都护府弄那什么丰安新郡!佃农个个往外跑!没了人……若是北狄再打过来,拿什么守屯堡!”
  这番话激起了不少赞同,立时便群情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决心满满,定要让都护大人听到他们的心声。
  这一幕早在孙之铭预料之中,他在大魏朝堂中央也是经历过不知多少风云变幻的人物,亭州巴掌大点的地方,还是孙氏经营多少年的地盘,于他而言,撩拨这些痛处不过举手之劳,甚至昨日那番唱作俱全也不过只是牛刀小试。
  都护府以为他真收拾了边军真正掌控三亭之地?未免也太过天真。
  人、地、钱粮,此乃重中之重,便有地,但人心不归,钱粮不纳,光有名义上的地,那有个屁用!
  今日之事,他必要叫都护府知道其中厉害不可。
  只要都护府退了一步……后面,他便还有千万步叫都护府不得不步步退让,譬如缴纳钱粮,譬如边防配合……
  届时,孙之铭心中冷笑,陆膺会知道,他要当这镇北都护可以,但要镇这亭州之地,未得他孙氏的首肯,却还是早了些。
  这筹算得意只持续了一瞬,孙之铭抬起头来,便又不免心中抑抑,想他年少时遇天下大乱,北疆风云涌动,率领家族趁势崛起,一朝得入朝堂,升任正二品堂官,为孙氏在亭州赢得前所未有的机遇,一生可谓风光无限。
  临到老了,回到族中,他才晓得自己年轻太过汲汲名利埋下的隐患——他远在魏京,又哪里有功夫好好调教几个儿子?若真要让位于旁系支族,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更不要说林家了,利益面前,姻亲算个屁!
  只是,到头来,他这把年纪,却还亲自出面为这些小算计出头……再想到林镛那素来不被他放在眼中的迂腐之辈,膝下竟也有了几个略成气候的晚辈,不免令孙之铭更觉气短。
  这般吵嚷、不知不觉中,便已经日上三竿,孙之铭不免皱眉,孙府的幕僚立时跑去询问黄金骑:“敢问……”
  一道清朗的女声便在此时笑道:“有劳孙大人与诸位久候了,皆是我的不是。”
  孙之铭心头一跳,一双浑浊的眼睛凌厉地看向来人,只见这女娘不过双十年华,衣饰简雅,仪容高华,可迎向他这前朝臣的凌厉视线,竟不闪不避,连面上的灿然笑意都未有半分增减,竟叫孙之铭无端生出一种,全力一拳却落入海中、难以揣测之意。
  这视线交锋,不似遇到一个小女娘,倒生出昔日朝堂上的旧敌重逢之感。
  直到此时,孙之铭才看到,岳欣然身后竟还跟着另一个容颜清艳、怀抱琵琶的绝色女子,可是,不知是不是岳欣然娘的神情太过从容自若,这股风采竟叫她身后那女子都黯然失色,令人一时见而不觉。
  孙之铭见识过陆膺的骄纵,却没有想到,陆膺的夫人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岳欣然却是落落大方一笑,先行了一礼:“我姓岳,目下身居镇北都护府司州之职,老大人身子可还康健?”
  孙之铭身子一顿,再看向岳欣然,眼神又自不同,带上几分冰冷。
  对方步履轻盈迅捷,大步而来,非但没有女子的忸怩羞怯,这一番问礼从容雅量之余,落在旁人眼中,更有另一番对比——那是初升之阳的灿烂与日薄西山的倾颓,对比如此鲜明。
  一句浅浅问候,有意无意,却隐含了官场上最讳莫如深的另一条规矩——
  哪怕是站队,人心里也总想站那个还有长远未来之人吧。
  脑中揣度了数个来回,将岳欣然的语义反复听出了数层含义,孙之铭再想到那些有关镇北都护府司州的传言,便觉得自己先前轻敌了。
  原来陆膺那句,政事不决问司州,竟不全是不要脸的托词。
  然后,孙之铭淡淡起身,回了一礼:“小岳大人,我在雍阳久闻大名。”
  一个“小”字,一句“久闻大名”——嘿,一个小女娘,执掌一州之地,说得好听叫惊世骇俗,说得难听是牝鸡司晨,镇北都护府很有规矩吗?
  这回礼背后的含沙射影岳欣然自然听得分明,这位孙大人,好炽的好胜之心,岳欣然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孙之铭都见了礼,这些人心中再觉得如何别扭,也跟着一起见了礼:“见过司州大人。”
  岳欣然洒然道:“诸位皆是三亭之地的乡绅吧?今日齐聚,必有要事,不必多礼。”
  孙之铭以己度人,更不免心中再生疑,这陆岳氏单刀直入,可是另有谋划?
  却已经有乡绅大着胆子开口道:“司州大人,我等今日前来……实是无计可施,才想请都护大人相助。”
  岳欣然:“哦?诸位皆是我镇北都护府的百姓,若有困难,但说无妨,镇北都护府能办到的,定不会含糊。”
  见岳欣然非但没有斥责,反倒是有回护之意,那乡绅登时大喜过望:“多谢司州大人!此事说来极是容易,我家中原本有五十多佃农,现下因丰安新郡之事,已经跑了十数人了,若此事继续下去,这家中的田地实是无法耕种了!这,这现下咱们三亭之地也归都护府管辖,大人,您得帮帮我们哪!”
  岳欣然微微皱眉:“诸位都是为佃农之事而来的?”
  见她这神情,这些乡绅们虽是应声称是,心中却难免惴惴,那消息传过来说得分明,丰安新郡就是眼前这位司州大人一手设立的,甚至为了佃农之事,小孙大人都已经与都护府撕破了脸,他们如今找上门来,也不知这位司州大人会不会认?
  所有人不约而同,尽皆看向孙之铭。
  孙之铭咳嗽一声,才缓缓开口道:“小岳大人,昨日我已经向都护大人再三劝解过,如今亭州之地,实是再经不起折腾,就以亭阳、亭安、亭岱这三亭之地来看,您一路行来,可见黍苗青青?若是因为佃农流失,致使三亭之地抛了荒……唉,亭州现下的情形,您心里应是最清楚不过的,还倚仗您从雍州等筹粮来支应,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依老夫愚见,如今的亭州,安妥为上,这些佃农,不可再折腾了。”
  孙之铭这番话有礼有据,倒是说得中肯,不愧是曾经的部堂高官。
  乡绅们一迭声地纷纷应是:“如今地里再过月余便是农忙,若再短了人手,今 岁的出产可如何能保证哪?”
  岳欣然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便爽快应下:“诸位所说,亦是应有之义,丰安新郡原本是为安置失地流民而设,若是与乡绅夺佃农,已失本意,都护府自然亦是期盼诸位田地多有出产的,如何会做舍本逐末之事?”
  这些乡绅万万没想到岳欣然竟这般好说话,先前商量好的套话登时卡住,不由俱是一怔。
  孙之铭亦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以岳欣然方才先声夺人之势,只怕另有谋算,难道是他错看了?
  不过,对方既未施展什么官场手腕一口气应了……接下来,便休怪他们得寸进尺了!这本也是惯用的手法,官场之中,可不讲什么光明磊落,从来只有人善被欺。
  孙之铭眼神递过去,那七爷便站起来道:“司州大人,我等还有一不情之请,那些逃往丰安新郡的佃农,许多亦是赁了我们田地的,如今那些田地我们是实是耕不过来,眼见那地便要荒了……可否请都护府责令他们返还?”
  许多人眼神灼灼向岳欣然看过来,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说什么乡绅如故的诉求,原来是想要镇北都护府遣返那些佃农!
  石头一挑眉毛,不由看向说话的七爷,这家伙哪里来的脸,敢向司州大人提这样的要求!
  只听那七爷接着道:“司州大人,如今大家皆不是外人,我便照实说了。如今自刘大人而下,边军既然都归了陆大人,那我等便也是陆大人的人,既然都是一家子,司州大人,您可也得照顾一二,不能叫咱们没了活路哇!”
  岳欣然的视线看向这位七爷,只见他一脸恍然地一拍脑门:“瞧我,竟忘了报上家门了,小姓余,行七。”
  石头不由皱眉,余?然后,他的视线不由看向这些所谓的“乡绅”,一把拎起那在旁观望的刘府门房:“这些,都是刘余陈赵几家的人?”
  门房小声道:“不全是咱们几家,也有底下的,哎,反正都是往府里递过礼单的几家……”
  石头眉毛不由皱得更深,边军初归,都护大人费了一番大气力才将上下理顺,这姓孙的便带了这些边军的家里人过来讨要佃农……当真是好不要脸。
  想必此时敢有底气一道登门来讨要佃农的,是如今在边军中依旧还有影响力的,如果司州大人答应下来,那岂不是伤了佃农的心,违了都护府自己发布的政令?对丰安新郡还不定有多少影响……
  若是不答应……
  只听那余七一脸苦闷地道:“司州大人,再好的年景也架不住缺人哪!地若荒了,到得秋收也是颗粒皆无……司州大人,咱们镇北都护府能免丰安新郡三年赋税,可也能免了咱们亭安的吗?”
  “还有俺们亭岱!”“还有亭丰!”
  这架势,显然若是岳欣然不肯答应遣返佃农,他们便要借机赖掉三年赋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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