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樱笋时
时间:2019-09-29 07:19:27

  宿耕星这才哼了一声道:“那些田地原本刻意拓了沟渠,又悉数加了筒车,灌溉之利,放眼大魏,也只桃源一县可比;再者初春拓荒之时,填肥得力,育种出苗,俱有老夫从旁指点,那些安民小子一点不错地耳提面训、反复教导,若这般再不能大收,老夫该去自寻短见了!”
  姬澜沧颔首,然后又向岳欣然道:“近来丰安之事,非止悯民辛劳,方大人也多有奔波,安民官数量不多,再叫他们往来亭州城文书奔走,未免耽误农田地间事,我便请方大人代为巡走,一应文书办理,悉数在各村中办理。”
  方文连道不敢居功:“我不过是代为验收文书,叮嘱农事,安民官长驻田地间,更是辛苦。”
  岳欣然却是心中清楚,一百多个村镇,姬澜沧所虑甚是,要还是现在这样,悉数向亭州城禀报,一是亭州城中还有诸郡之事,未必处置得过来,二来,其实安民官作为基层官员,事务已经十分繁琐,人口登记,日常打理,农时还要落实宿耕星定下的耕作注意事项。
  先前流民众多的时候,临时这样处置是可以的,但现在,既然丰安新郡慢慢走向正轨,也是时候变动。这就是姬澜沧笔下所写第一桩的“人”字事,丰安的人事,已经到了不得不调整的时候了,否则,再继续下去,徒然拉低行政效率。
  姬澜沧没有直接安排,反倒只是含蓄提点了方文的工作,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既然姬澜沧有意,岳欣然便不免有考较:“方大人近来辛苦了,以你奔波所见,目下丰安新郡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方文得到肯定心中激动,闻言又不免踌躇,丰安乃是岳大人一心主导之事,若真说了什么不足……岂不是当面拆台?会不会惹得司州不悦?
  他自己知道自己来历,既不是黄云龙这样一开始就投效的人,也不是姬、宿这般闻名亭州、被岳欣然礼让的大贤,身处此间,其实地位尴尬。
  但略一思忖,思及丰安新郡如今情形,方文还是道:“依下官看来,丰安现下百姓人人皆思仓廪辛勤劳作,今岁大收大望,人心必定。若说不足,下官行经之处,虽有米粮补贴,免了饥馑,可百姓生活也依旧清苦,布匹食盐,俱是稀缺。”
  岳欣然神情不动,只是微微点头。
  方文便小心翼翼补充道:“实是这百姓手中并无银钱,只有衙门发的粮票,除了韩白薛三大商铺,游商们到丰安新郡有限。”
  岳欣然笑了笑,问道:“可还有其余不足之处?”
  粮票自上而下的认可,必然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有托底的兑换渠道,流通是必然的,现下丰安的物资匮乏,需要其他的手段,但这不是岳欣然在这会儿要听的。如果方文只说得出这一点,那就太白费姬澜沧这一番提携了。
  方文一咬牙,起身一礼,终于说道:“此外,下官还有担忧,这些百姓来自诸郡各村,素来皆以宗族聚居,长幼相依,彼此照拂,如今到得丰安,壮年男女有安民官督促劳作,胡作非为是不敢的。可是,下官行马所至之处,垂髫村童四散嬉戏,却乏长辈督教,长此以往,不利教化,此是其一;
  其二,丰安之地,除目下物资匮乏之外,一应工匠俱是从缺,尤其是良医,如今暑疫盛行,我观田间百姓俱靠些民间土方……一旦灾病,却是四下无着,须报安民官,再从亭州城安排医者过去,一来一去,实是耽误不起。
  下官看来,丰安新郡若想当真百姓长远安乐,尚缺蒙师与良医,恳请司州衙门考虑一二。”
  邓典学不由激动地道:“方大人所虑甚是!”
  听到这里,岳欣然才与姬澜沧相视一笑。
  一个新的行政体,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当然不只是只有农耕,其余配套也非常重要,方文能一眼看到丰安新郡尚缺教育和医疗,足见目光实远,关切百姓。
  岳欣然点头道:“先时亭州战火纷纷,民间的蒙师与良医怕亦是人才凋零,这样吧,先拨一笔经费,请邓典学麾下学官拟定蒙师培训的课程,亭州可培育部分学子,再请各大商队向其余诸州招募,此事非朝夕能见其功,但关乎长远,亦要去做。”
  方文闻言,不由连声称是。
  说到这个,宿耕星不由怀疑地嘀咕道:“又要拨银子,咱们是不是还欠着那许多商贩的?司州衙门库里还有银钱么?”
  他老人家不当家当然不知道油盐贵,但都护府自成立以来一穷二白却是晓得的,连赈济流民都是向那韩薛白三家借贷而来,今日一听又是要提高安民官俸禄,又是要招募蒙师与良医,哪来这许多银钱?
  岳欣然却笑道:“姬先生,我听闻黄金骑先时缴获之物可已经盘点清楚?”
  姬澜沧点头:“已经悉数造册入库,其中金玉大件数百,白银约摸十三万两,宝石若干,兵器近千,皮草近万,难得的是疏勒马有三千匹,随行的胡人工匠还有数十人,其余小的器物还未清点完毕。”
  这数目令所有人都略微有些吃惊,感情都护大人在大漠三载,不是大家想像中的清苦,反倒是发了笔横财啊!
  冯贲嘿嘿一笑:“都护大人晓得家中艰难,可是把小金库都抬回来了!”
  黄金骑在大漠奔波,若全凭东游西荡,怎么也不可能保证补给和装备的,大漠诸国均有隐秘据点,这次借着问他们讨要北狄战利品的机会,顺道也将这些据点清了清。
  宿耕星瞅了冯贲一眼:“那批疏勒马,不能光给你们拿去打仗。”
  岳欣然微微疑惑地看来,姬澜沧却也是一样的意思:“司州大人,历朝与北蛮交战,素来一大短处,俱是良马不足。疏勒之种,传闻有上古天马血统,如此良种实是难得,不若借此衍育,若悉数作为战马,未免太过奢靡。”
  岳欣然:“此事上头,两位先生可有物色合适的人选来主持?”
  据岳欣然所知,优良马种的培育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要懂马的人来主持,宿耕星却是大大咧咧道:“我瞧他们还带了几十人胡人马奴,那些胡人,生在马窝里,长在马背上,颇有几个懂行的,从中挑选就是。”
  岳欣然却是有些意外,看来陆膺在大漠的家底确是不错啊:“既如此,先生便挑选几人先开始试试吧。”
  宿耕星点头应下,如今田地中的事情,自从农册发下去之后,除非疑难否则不会寻他,相比于先时春耕的忙碌,他老人家闲得有些发慌,正好去折腾此事。
  他老人家满意地点头:“都护这笔银子应该足够偿还那些商户的银两了吧?”
  岳欣然却微微一笔:“不,我没打算用这笔银两去还债啊。”
  余人不由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第六卷 终卷:北疆·大雪满弓刀
 
第158章 财政危机
  镇北都护府的财政艰难是深深刻在每个都护府官员的心中的, 毕竟,当日前亭州州牧方晴因为贪墨被景耀帝问责下狱, 给亭州州府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壳, 这是整个亭州官场几乎人人皆知之事。
  君不见,这新成立的都护府已经艰难到了流民围城, 自己没什么米粮,都要靠商户借贷来赈济,甚至给灾民第一时间都发不了粮, 只能发张纸(粮票)作为凭证的地步么?
  但话又回来,场中所有官员对于新生的都护府虽然艰难,却也有相应的风骨,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甚至是以之为傲的。
  历朝历代, 若遇争战, 或是天灾, 这种需要用粮的紧要关头,不是没有把主意打到商户头上,但是, 要么就是编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或是以威势逼压令商户纳捐, 强行自商户手中掠夺。
  而似他们镇北都护府这般, 正经从商户手中借贷,传闻甚至还给了一个不错的价格,留出了赚头的, 莫说如今的大魏,就是魏、梁、吴三国,或者说往上数几代,哪里见过?对这些商户简直仁慈得不像话。
  哪怕艰难至此,都护府也不与商户夺利,这就是风骨!这就是宽厚为怀。
  但这一点上头,宿耕星为首的一众都护府官员实是无比同意岳欣然的做法,他老人家是个淳朴厚道人,行事素讲个道义,商户的银钱赚得虽比农户容易,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平白无故就盘剥,不是圣人的道理。
  可现在听岳欣然手中有银却不打算还,宿耕星却不由愣了:“那二十万石米粮……你是打算一直借而不还了?”
  他们都护府有这样一笔巨款,在宿耕星看来,还上商户的钱应该是轻而易举,除非是岳欣然想要赖账。
  姬澜沧却摇头道:“悯民,你说错了。”
  悯民,乃是宿耕星的表字。
  宿耕星面上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就说么,岳欣然乃是岳峻的女儿,瞧着应是走王道,非是走霸道的人物,做不出那等蛮横之事。
  结果,却听姬澜沧冷静地道:“不只是二十万石米粮,若我估算不错,镇北都护府赊贷韩、薛、白三家的数目,折算成米粮应在二十五万石有余。”
  不只宿耕星,就是方文都听得怔住了:“可这些时日韩白薛米粮入亭州的,就是二十万石哪!”
  他身为功曹,如今虽因为身份尴尬的缘故,不再司掌太平仓的一应账目,但这个数目并不是秘密,他因为职业敏感性,是绝不会弄错的,这五万余石又是哪里来的?
  连黄云龙都有些懵了:“难道那些商户这价钱上有了赚头不够,还想收利钱?”
  所谓利钱,便是借贷时按时间约定的利息,但从来只有富户放贷给穷苦人家要收利钱的,商户敢向官府收利息,还敢收二成五的利,这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要知道,他们都官因着他们拉粮入亭州的缘故,可是素来对这些商户十分客气的,若是他们敢这么横,黄云龙决定饶不了他们!
  姬澜沧却是摇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你们所算,只是他们运进太平仓的米粮数,那些米粮,放在太平仓,还是他们三家的。我说的二十五万石,却是发给以工代赈的流民、发给黄金骑的、发给安顿在丰安的百姓的粮票。
  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流民、黄金骑、百姓俱会以粮票去向这三家兑换米粮,而这三家商户收了粮票,是要来与我们结账的。我们发出来的粮票……这才是我们真正赊欠的数目!
  更不要说,十万边军如今收拢,都护大人承诺要放额外的粮票作为福利,如今二十五万石欠债之外,每月更要添数万石的负累。”
  这个道理说出来,所有人是真的震惊了!竟多了这么多!
  不过才两季,整个镇北都护府以工代赈,赈济流民,激励兵士,就花出去了这么多粮票!原本大家只觉得那是纸,可现在当这些纸票累加成一个总数之时,才发现,竟是这样一个庞大的数目!
  这洒出去的,不是白花花的纸,而是一车车的粮啊!
  每个人头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宿耕星更是颤声道:“我说岳大人,你再花米粮是不是悠着点儿,如今已是二十五万石的巨债,丰安新郡今岁纵使大秋收,可是没有一个字儿的税的!”
  方文只觉得眼冒金星,是啊,怎么将这个给忘记了!
  当初为了鼓励农耕,司州大人颁布了条例,免税三载,莫说今岁,就是明年、后年,整个丰安新郡再怎么有出产,除非镇北都护府豁出去不要威信强行征税,不然,地里的出产可同整个都护府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可他方才所提的蒙师、良医,可都要花钱;十万边军,也要花钱;离秋收还有段时间,百姓吃穿,也要花钱,如今整个都护府只出不进……
  执掌一州人事的方文方大人,因为与前任州牧的同族关系,那是经历过三载亭州战事、经手过数十万石米粮从手中经流而过的人物,面对这样一笔生平未见的巨额赤字,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
  以他对粮簿的熟悉,他很快能比较出来,就算往岁大丰收之季,整个亭州全部粮税也不过就与这个数目相差仿佛,更不要说现在亭州的情形——三雍不在掌中,丰安三年无税收,三亭才刚刚收拢,田地归属还在振荡,对今岁税赋的影响还未可知!
  这就是姬澜沧心中这段时日一直担忧之事——镇北都护府的财政危机。
  看着场中这般沉重,岳欣然却摇头失笑道:“姬先生,你还少说了一样,你只说十万边军的粮票激励,却忘记了,如今边军悉数归于都护帐下,他们的日常米粮,也要由都护府来负担。十万人的米粮,算上牲畜所需草料、一应军需供给,每月至少亦要六万石。”
  宿耕星此时已经呆滞得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了,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万万没有想到,线索的那头,竟问出这样一个结果!
  他们先时听闻亭安诸事顺遂,只觉得都护府终于手头有了兵,终于是立住了脚跟,现在才发现,这是好大一个烫手山芋,说不得,军中那些奸滑似鬼的家伙,就是因为眼看要耗完了朝廷的米粮,衣食无着才投都护府的!
  十万边军才刚刚收回,估计他们库中米粮还有一些,也就是说,镇北都护府,这巨大的债务,才开了一个头而已。
  更要命的是,今年……才过了一半哪!背着这巨大的债务,都护府的事情哪一头都不能耽误,还得继续投入才能往下去做,否则,不论是如今丰安的百姓,还是十万边军,稍有不慎,不论是民怨还是军变,如今看着花团锦簇的都护府便要面临分崩离析的下场!
  不自觉代入角色的方文,十指不住轻轻掐算,当他算出今岁都护府最终需要支出的数目时,头上冷汗涔涔。
  岳欣然却是笑问:“方大人已经有了成算?不妨给大家伙儿说说吧。”
  方文嘴唇翕动,只颤抖着声音道:“下官,下官许久未曾算过数目,怕是,怕是有误……”
  岳欣然却是淡淡笑道:“无妨,方大人只须说说,你算出来,都护府今岁要借多少米粮/银钱便好。”
  方文声如蚊呐:“九、九、九十八……”
  宿耕星身子不由一颤:“多少?!!!”
  方文深吸一口气:“九十八万石!!!若按三百钱一石,便是近三十万两白银!便是都护大人那十三万两白银的巨资投进去,也不足抵债!”
  此界白银购买力不比岳欣然更熟悉的后世,白银购买力极强,平素百姓家几乎见不到这等贵重金属,能留几百个大钱,便算得上是小富之家了,整个大魏全境,一年赋税,也不过两三百万白银。
  镇北都护府一年的负债就要达到惊人的三十万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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