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守寡一事谁人不是避之如蛇蝎,原来还有这么多好处吗?!
岳峭夫妇都快真的相信而后心动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分明是岳欣然骗他们家阿四的话吧!
这这这人聪明,难道连编瞎话都能编得这么玄乎???差点连他们都相信守寡很好了……
四娘子听得张开了嘴巴,而后眼神一定,忽地抬起了上半身,用力将自己的头向床柱上撞去,她此时浑身无力,只将额头上撞出红印,并不致命,但那决绝的姿态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你休想骗我!若是为我父母来做说客,这便是我的答案——我宁愿去死!
岳欣然摇了摇头,认真问道:“你真的,宁愿去死也不愿嫁到成国公府守寡?”
四娘子瞪大了眼睛,显然坚持自己的答案。
岳欣然再次认真地劝说:“守寡真的不错的,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四娘子恨恨地再次开始以头撞柱,用一种缓慢却坚定的姿势,一下又一下。
岳欣然不由笑了:“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她站起了身:“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四娘子撞柱的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这位三姊姊,对方神情依旧如故,四娘子开始嘲笑自己,守寡这样可怕的事,便是个傻子都知道害怕、躲避,这位三姊姊那样智计百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决定。
然后,岳欣然朝岳峭和岳夫人点头道:“既然四妹妹不愿意,我去吧。”
岳家三口俱是傻傻地看向岳欣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否则以岳欣然的聪明绝顶,怎么可能做那样的决定。
岳欣然清楚的表述道:“这门亲事本就是阿父定下的,我嫁过去,想来国公府也不会有异议。”
这样一来,小鲜肉就可以提上日程了……咳咳。
岳家三口呆愣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声不吭。
岳欣然一脸莫名,她叔父叔母这是怎么了?不乐意将这大好的找鲜肉……啊咳,是自由守寡的机会拱手相让?
岳夫人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岳欣然身前,哭得撕心裂肺:“阿然,叔母以前对不住你……自今而后,你便是我岳府的活菩萨!”
然后她不顾四娘子身体,将她一把拽了下来,一并跪倒,砰砰给岳欣然磕起头来。
岳使君情难自禁地背过身去,举着袖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第5章 出嫁的三娘子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婚期也迫于眉睫,各种准备就要做起来,岳府上下,从岳大人到岳夫人,俱是忙碌,只心境到底不一样了,嫁女儿与嫁侄女不一样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愧疚。
岳夫人问岳欣然对嫁妆有没有要求,岳欣然是完全无所谓的,她本人连行李都没多少,嫁妆更无所谓了,只要求把遂初院那边的书册全部带上就行。遂初院的旧物原就是岳欣然阿父遗物,又只得她一个女儿,本就该是她的。
岳家夫妻略微商议,便将原本为四娘子准备的一应嫁妆悉数给了岳欣然,甚至还添了一两分,本也就是要陪嫁到国公府去的,此外,岳嬷嬷与阿田也陪嫁过去,原本给四娘子准备的奴仆便不合适了。
嫁衣配饰原是准备好的,两姊妹身量差不太多,但岳欣然个头略高一些,也要改一改。
过了两日,岳峭又来见:“明旨既发,我曾去信成国公府,可那边直到今日也未提退亲之事,或是推迟婚期……怕还是得嫁。”
岳欣然当然知道,这个时代与现代不同,严格来说,从定亲时开始,婚姻就已经生效,成亲只是后续的环节而已。
岳峭也曾隐秘期盼陆家能通情达理一些,主动提出退亲,这样不伤岳府名誉的情况下保全自家女孩儿未来的幸福,不论是女儿还是侄女。又或者,现下眼看新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参加婚礼,按道理,至少是应该要推迟婚期。
基于这样的考虑,岳峭在明旨下发之后去信国公府,未尝没有探口风的意思。不论女儿还是侄女,岳峭至少还是尽了力的。
但国公府回应他的,却是意味深长的沉默。
沉默,就意味着婚期如故。
岳峭犹豫一阵,终是开口道:“阿然,此去国公府,非只是可能守寡这般简单,这几日与我交好的同僚神情都似有些不对……你可要心中有数才好。”
以岳峭的官职和他的迟钝都能感觉出来不对,可想而知,朝堂上的舆论是什么样的。
而岳欣然早已经从近来许多动向上嗅到了雷霆将至的信号,譬如安国公的应援,她只点头道:“亭关既破,北狄大军长驱直入,眼下朝廷忙着安国公应援之事,一旦空下来,必是要追究成国公失地之罪的。”
失地之罪?岳峭的心猛然提起来,这一个不好,便是夷族斩首的大罪!
他不由站起来道:“不成!我还是去信退亲!”
若只是守寡也就算了,这一去竟怕是连命也要丢掉!
岳欣然笑了笑,只是认真看着她这位叔父:“我是阿父的女儿,正因为局势这般,我才更应该嫁过去。”
不只是为什么守寡更自由、更好找小鲜肉之类的玩笑话,更是因为,在山雨欲来中,她隐隐觉察到,或许今日一切,并不是偶然,老头儿……可能真的希望她到成国公府去一遭。
岳峭再次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伤感的。
他只递过来一个素色的锦囊:“这是叔父给你置办的一点嫁妆。”
岳欣然诧异谢过,这番见面没多久,便是出嫁之日了。
北狄战事筹备让朝廷上下都十分紧张,特殊的政治氛围、夫家的缘故和新郎的缺席决定了婚礼不可能太隆重,岳府只是低调地请了左右交好的邻里,置办了几桌酒席,堂间宴席上甚至都没有什么高谈阔论,说话声都低低的,隐隐透着焦灼,氛围不像嫁女,倒像治丧。
后院,岳欣然珠翠花钿身着礼服,手中翻着近期传抄来的露报,倒是意态悠闲。露报乃是朝廷公布出来的各种信息动向,勉强算是古代的官方消息,岳峭所知有限,岳欣然少不得自己多收集一些。
只是天色渐渐昏沉,她收了露报,再看下去就要伤眼了。
啧,看来国公府那边也不太平啊。
隐隐喧嚷声响起来时,阿田气咻咻来回禀:“国公府五公子原说代世子来行礼,却又临时来报,道是五公子有事,只让另一位族人来代。
使君同国公府的人理论了许久,他们才去请了五公子前来。谁知那位五公子匆匆赶来,身上带着脂粉酒气也就罢了,竟然没穿着礼服!这来有了何用!使君气骂他轻慢,令他回去换衣裳哩!”
岳欣然一看天色 ,朝阿田道:“你去禀告叔父,世子不在,也不必劳烦五公子了,那些礼节俱都省了吧,否则要耽误吉时了。”
阿田:“啊?那可怎么乘鞍啊?”
魏京婚俗,新郎登门之后,先是催妆,后是却扇,还有谑郎等诸多环节,最后才是辞别父母,新娘随新郎并乘一鞍前往夫家。
鞍,亦通安,祈求夫妇和睦,阖家安康之意。
本来世子不在,折衷的做法,就是新妇乘车,五公子乘鞍马在前引导,既全了鞍礼,也算是以兄长代行护持之责,可按岳欣然的意思,根本连五公子都不必了?!
岳欣然点头道:“准备好鞍马,我自己就行。”
阿田云里雾里的,却知道时间紧急,不敢耽搁,一溜烟儿跑去报讯。
这场婚礼,让岳欣然代嫁就已经很对不起阿兄了,岳峭是绝不想令岳欣然受任何委屈的,岳夫人也将一切按最好的来办,但国公府竟这样疏忽失礼,岳峭甚至已经有了借此退亲的想法。
可岳欣然说得有道理,天色确实将黑,若是不能完礼,那将来哪怕是退了亲,于岳欣然也极为不利,岳峭心中只对国公府更加气愤。
只是若按岳欣然的意思,这婚礼没有新郎,也没有代礼的,如何走的下去?莫不是阿然想自己乘车到国公府?可准备好鞍马又是什么意思?连个代礼的都不要,还要鞍马做什么?
岳峭坐在前厅与岳夫人俱是对望茫然,都想不明白,可岳峭依旧下意识按岳欣然的话吩咐了下去,陆五公子犹追过来解释:“岳使君,我便是现下回去换礼服也已然来不及,不若就此先将仪程走完……”
岳峭脸一沉:“五公子不必多说了,我岳府嫁女,不必劳你大驾!你请回吧!”
国公府跟来的仆从虽说知道是自家失礼,可听到岳峭这么硬气的话,也不由心中嘲笑,他们国公府现在只有五公子主事,肯赶来确已经是给岳府极大的颜面了,竟然这般不识好歹还要赶走五公子,若是五公子真回去了,岳府怎么嫁女?闹得这不上不下的,岳府的女儿将来还怎么做人?真真是好笑。
便在此时,所有人怔怔看着,一个头戴金玉花钿、身着青色礼服的女子一步步迈了出来。
然后,她走到岳使君与岳夫人面前,盈盈三拜。
不必夫君相陪,不必什么代礼的,岳欣然就那样从容自若,依足了礼数,拜别叔父叔母,而后转身,一步步走出岳府。
垂花门外,国公府准备的卤簿仪仗按照世子身份,数百人团团簇拥着一辆镶金嵌云母的婚车,冠盖如华云,车厢漆了油、绘着彩,光可鉴人,华美精致;婚车前,赤金交织的马鞍垂了珠玉宝石,随着马身轻微动作发出悦耳的叮叮声,甚至连马蹬俱是鎏金夺目,只是这一套华美装饰恐怕加起来也不及那匹马儿的价钱。
它个头高挑,体态神骏矫健,通体如雪,没有一丝杂色,长长鬃毛如绸缎般垂下,若非眼珠转动,竟宛若一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稀世绝品!
此时,它歪了脑袋,一只双眼皮长睫毛的大眼睛正定定看着眼前青色礼服的少女。
岳欣然伸手摸了摸它的鼻梁,它想了想,没有拒绝。
岳欣然嫣然一笑,踩蹬上马,足尖只轻轻一点,这匹马儿就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长长嘶鸣一声,奔驰起来。
后头的卤簿仪仗这才慌忙跟上,啊!新娘子居然一个人乘了鞍跑了?!
青色大礼服在风中翻飞,犹如青鸾一遇风云,终于驾雾腾空,直上九霄。
第6章 掉坑的三娘子
武成坊,成国公府十数个跨院占据了大半街坊。
天色将暗,国公府大堂里,沈氏正焦躁来回走动着:“去问问,四弟妹回来了吗?”
立时有下人领命而去。
梁氏扶着高高的肚腹,怯怯地道:“二嫂,不若还是先等夫君回来再去打探消息吧……”
不提陆五公子还好,一提他,沈氏便狠狠一拍桌案:“那岳府一个小小的七品太尝丞,与我成国公府的世子结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敢拿乔,非要五弟亲自去代!这等节骨眼儿上,前线消息不等人,若是耽误了打探消息,我饶不了岳府!”
成国公陆平乃是大魏开国定鼎驱逐北狄的功臣,生有六子,长子与幼子皆是正妻花氏所出,不幸长子早早战亡,只留下一个寡妻,三子亦战亡,更是连妻室都未曾来得及娶,余下四个儿子,二子居长,娶妻沈氏,将门之女,四子娶妻陈氏,五子娶妻梁氏,皆为当时世家大族,六子乃嫡幼子,成国公为之请封为世子,便是岳欣然所嫁之人。
这一次巡边,除了五子留在魏京,二子、四子、六子,俱是一并随行,父子四人竟全都生死不知,国公府的天塌了八成,故而,沈氏才会这般着紧前线消息。
便在此时,下人来禀:“五夫人并车到门外了。”
这要命的时刻,沈氏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提了裙子匆匆就往外跑,梁氏八个月身孕,是绝计不敢这般豪放的,可她也不敢只在原地待着,便扶了婢女婆子,以防意外,前后左右俱围了人,这才缓缓启步,远远跟在后边。
几个下人正打开国公府朱红大门,驭夫几声呼哨,两匹同色青牛便踏着整齐的步伐,拉着一辆并车吱吱呀呀进大门。
本朝豪富世家皆爱用牛车,速近奔马,且更稳健舒适,不似马车那般颠簸。
陈氏这五品诰命的雕花并车,外边一应规制符合朝规便不说了,车内四角垂了鸽蛋大的明珠,内里密密衬了光锦丝缎,折射着幽幽光华,前朝的熏炉袅袅吐烟,厢壁上的游宴图乃是真迹,无一处金碧辉煌,却无一处不极致奢华。
可坐在车中,陈氏心内煎熬思绪混乱,哪有半分心思在这车上。
忽然听得外间男女惊叫“什么人”“夜雪”,急促熟悉的踢踏马蹄声越来越近,陈氏猛然回过神,自小窗向外看去,只见一道青影自窗前一闪而逝。
沈氏人已经冲到垂花门外,并车素来在此停下,远远看到陈氏车驾,听到大门外的惊声呼喝,她一个眨眼的功夫,并车旁一道青白闪电“嗖”地蹿出,沈氏瞪大了眼睛,而后所有人只听得轻轻一声“吁”,眼前忽地多了一道身影——
金鞍照白马,青衣人如玉,好一副入画之景。
所有人未能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岳欣然已经一跃下马,陈氏的并车这才停下,仆人抱来下马蹬,婢女这才搀扶着陈氏下了车。
所有人俱是愣愣看着岳欣然一身青色大礼服,牵着夜雪大步走来,她目光扫过所有人,才见礼道:“我乃岳氏女欣然,见过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
沈氏、陈氏与后面婢女团团簇拥的梁氏这才怔怔反应过来,这、这、这便是今日的新嫁娘?六弟未来的夫人?
外边看家护院的部曲们一拥而入,手里拿了枪的,提了棍的,正要喊打喊杀,喊声都噎在了喉咙里,本以为是哪里来的强盗,竟敢闯他们国公府的大门,当真是活腻味了!
结果……居然是新嫁来的世子夫人吗?部曲们都有些恍惚,自己骑马而来的新嫁娘,就是他们这样的将门也从来没见识过……全魏京,哪家有?!
岳欣然心中擦了把汗,糟糕,这马跑得太快,她没刹住,仪仗嫁妆还在后边呢!
按魏礼,新嫁娘本应该直入洞房,合卺礼毕,才与姑嫂相见。
可岳欣然轻骑前来,新郎不在,这国公府更没有准备什么婚礼一应之物,连个宾客也无,自然就没有什么礼需要行的。
沈氏先前心烦意乱只牵挂前线的消息,陈氏奔波在外打探消息,哪有什么心思准备这些事,可现在岳欣然站在她眼前了,沈氏才略微感觉有些心虚,对于岳欣然单骑而来这等不合礼仪之事,她只顾着惊讶,还未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