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9-29 07:20:33

  “我还不是为了你。”李红梅终于按捺不住,问闺女,“你同我说实话,女婿到底待你如何?”
  “还成吧。现在已经知道我的绝世不凡了,只是还不够迷恋我啊。”
  “你有个屁的不凡,真这么不凡,怎么女婿晚上睡书房?”李红梅问了个冷不防,白木香险叫面条噎着,她胡乱的咽下嘴里的面,捞起茶喝两口,擦下嘴,斜睨她娘,“娘你可真行,半宿听我们动静啊?”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都成亲一年了,肚子半点动静都无?就是女婿不急,帝都里你那刁婆婆也急的不成了!”李红梅说闺女,“你不趁现在跟女婿关系好笼络着他些,怎么反倒跟他分屋睡?”
  “心情不好。”白木香心眼儿经她娘少说得多一万个,她转眼就想了个说辞,哼一声,“你也知道以前他怎么待我的?没正式跟我赔礼道歉,难不成就想这么糊弄着就和好?没这么容易,不给我个说法,这事儿就不算完!”和离书难道是想写就写的!
  李红梅急道,“争这长短做什么?”
  “娘你知道什么,要不争个长短,以后我还不得受欺负啊!”
  “等你有三五个儿子,谁敢欺负你?那就是你的靠山。”
  “我用不着儿子当靠山,我自己就是靠山。”
  “真个犟种!倔驴!”李红梅小声骂,“夫妻间哪里就要分个高下胜负,过日子,该糊涂时就得糊涂。这么丁点小事,计较做甚?女婿不改好了么?你这么得理不饶人,非逼着他低头,男人不要面子啊。小心他低了头,把情分低没了。”
  “要是他那点儿情分一低头就低没了,我也不在乎。”白木香夹两根豆芽菜,吃的不急不徐。
  “哎,我真是上辈子不修,修来你这么个孽障。”李红梅气个半死,主要是她竟然说不过她闺女。干脆,李红梅直接就说了,“今晚就叫女婿回你屋睡,知道不?”
  白木香就当没听到,聋了。
  李红梅做为一个寡妇,当时就想像村里其他寡妇一样,孩子不听话,立刻坐地上哭早死的当家人。可她那个当家人委实没啥好哭的,何况,她现在是县尊大人的丈母娘,不好这样坐地炮了,不大体面。白木香吃过饭,一推盘子碗,就去看她的织机了。
  李红梅叫小福进来把盘子碗收了,气的吃了半匣子蜜饯,心情才算渐渐平复。想这蜜饯还是女婿交待小九从新伊城买来给他的,这个女婿还是很体贴的,闺女不懂事,要不就找女婿谈谈心,她这女婿是很懂事的。
  ——
  白木香去看织机造的如何了,她给几个木匠的不是完整的织机图,每人分一部分小部件,最后白木香自己来装。白木香拿着锤子,带着小财做帮手,俩人吭哧吭哧一直装到天黑。
  裴七叔到时,就见一架比寻常织机要略大些,打磨出淡淡木质光泽的织机驻立在屋内,白木香正用手摩挲着织机,见裴七叔进来,笑着打招呼,“七叔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裴七叔一直在跟裴如玉忙衙门的事。
  “听说你来装织机,我过来瞧瞧。”裴七叔说,“以往我见过的土布织机,要比这个略小些。”
  “这个是新的,我在路上做了些修改。”白木香看裴七叔身上是件天青色狐皮大氅,领口袖口的风毛都是狐毛,面儿是用她的木香布做的。裴七叔说,“绸缎不大经穿,你这布倒是好,做衣裳结实,穿着也舒服。料子有些筋骨,做出大氅来不比绸缎差。”
  “当然不比绸缎差了,我的布可不是寻常那些软塌塌的棉布,搓一搓就给抹布似的皱巴巴的。只要织的细,用上等好棉花,棉布就既贴身也舒展,其实比绸衣禁穿。”白木香说,“你用的这是上等布,只可惜幅面窄,七叔你个子高,这布幅宽不过两尺,所以中间劈开,用了两块布。等我这机子上试一试,要是顺利,这机子上能织出幅宽三尺的布。”
  “这可了不起!”
  “还好还好吧。”白木香很谦虚的说,“这也不是我的独创,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以往有幅宽三尺的料子,只是后来工艺失传。还是裴如玉给我看的书,叫我开了些灵窍。”拍一拍织机,“总算是做好了,明天就轧棉籽弹棉花,试织机!”
  裴七叔手抄袖子里,跟白木香打听,“木香你怎么想到改造织机的?”
  “这也是不经意的,我娘织布时,织机坏了。她跟我们村儿木匠家的婶子是死对头,也不好去找木匠来家里修织机,我就给她修了修。我瞧这东西也没什么难的,织的布松塌塌,我就给改了改,后来我家织的布拿到县里去卖,布铺给的价钱就高。我就又给她改了改,想光我娘一人织布织的太慢,就找了村里人一起织。有小九叔帮忙,我们这生意就做起来了。”白木香说的随意,“我改个东西修个东西还成,七叔,这不是我吹牛啊,这些织机纺车的,看一眼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像我家小财,什么布,她看一回别人织,自己就会织。”
  小财不愧白木香的丫环,也很自信,挺了挺胸脯说,“有时就是看看布,不用看别人怎么织,我琢磨一下也能会。”
  “对。我觉着我们这就跟你们读书人读书似的,天生就有这才干。”白木香道,“可惜我没见过织缂丝的机子,我听说缂丝是直接在丝绸上织出花样图案,叫我看一回,我们棉布应该也能织。说真的,缂丝我在老夫人那里见过一回,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实穿。若用棉布来织,会更服帖。”
  “这事不难,如玉他二叔就在江南为官,以后有机会,必叫你去江南织造司看一回,如何?”
  “那我先谢过七叔了。”白木香高兴的说。
  裴七叔围着织机绕了一畔,摆摆手,感概道,“你这织机才是真正的不得了,木香,等这织机织出布来,可得叫七叔开开眼。”
  “您别逗我,到时织出成品,我先孝敬七叔一匹最好的。”
  “来来来,今晚七叔请你吃饭。”
  “我还有事想求七叔。”
  “什么事?”
  “七叔你不是懂医术么,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指甲油擦了。”昨晚裴如玉给她脚上盖毯子,果然指甲油还没粘牢,让她糊了一脚丫,洗也洗不掉。
  裴七叔还头一回遇到这样的要求,虽说这并不是病了要开方子,裴七叔还是答应帮白木香想想法子。
  白木香和裴七叔有说有笑的回去吃饭,裴如玉在丈母娘的摧残下,已经签定若干不平等条约,望眼欲穿的就盼着白木香早些回来啊啊啊啊啊啊!
 
 
第49章 一间屋
  晚饭时,裴七叔对白木香多有赞赏。
  李红梅则是对女婿赞不绝口, 裴如玉给岳母布菜, “岳母你尝尝这个炸丸子, 木香很喜欢吃。”
  裴七叔说, “也给木香夹几个。”
  白木香连忙道, “我自己夹我自己夹。”她非但自己夹,还给裴如玉夹了些黄豆芽,“我看帝都冬天也有鲜菜, 不知是怎么种出来的?北疆这里倒是没见过。”虽说冬天能发些豆芽来吃, 总是吃这个,白木香主要是有些心疼裴如玉。裴如玉自幼娇生惯养的, 偏不是个骄纵性子,自离开帝都, 一向是大家吃什么他吃什么,还很会照顾人, 知老知少的。白木香就更心疼他一些,想起帝都冬天的鲜菜来。
  “那是专门在暖房炕洞子里种的。”裴如玉读书多, 人亦有见识,说起什么都是头头是道, “帝都冬天比起北疆来算暖和的, 这里种鲜菜,一则没懂这行的人, 二则炭火花销太大, 得多少炭火才能催起冬天的鲜菜。”
  李红梅道, “这里就是太冷,我每天屋里炕洞子炭火不熄,还要点着炭盆,就这外头也要穿大毛衣裳。我都说这关外的风,贼冷贼冷的。你们早上出门还是大太阳,这不下午又转了阴天,路上的雪刚化的差不多,我看又要来风雪了。”
  “小九叔买来的皮子还有许多,岳母再做两身厚衣裳吧。”裴如玉虽有些发愁岳母的性子,却一向关心长辈。
  “不用,我衣裳尽够穿了。你们年轻,穿鲜亮衣裳好看,你们多做几身是真的。”李红梅给闺女派活儿,“你成天也没事,给女婿做身外头的大衣裳吧。明儿就开始做,把针线拿我屋来。”
  “我哪儿有空,织机刚装上,明天我得跟小财试织机,看织布效果如何。”白木香夹片酱牛肉吃了。
  裴如玉侧眸问,“新织机装好了?”
  白木香点点头,拿个馒头掰一半给裴如玉,“明天再把做的几套旧式织机装上,就能招人来织布了。”
  “既有新织机,还造旧的做什么?”李红梅问。
  “说是旧的,那也是对咱家来说。现在还是市面上最新的织机,新织机织出的布幅面更宽,先让小财织,到时让熟手用新织机。”白木香对裴如玉说,“以前我们在老家织布,织机是我改出来的,开始是我们村的人织。后来别的村也想学,我想着三乡五里都是亲戚,倒不用就光我们村把着这织机不叫外传。我们是给县太爷商量的,别人要用我这织机,我这技术也不保密,但得收钱。不论谁用,三年内收成的两成得给我。”
  裴如玉给白木香添了些海菜汤,说,“这价公道。”
  “先说好,旧织机有人想学我能教,可新织机的技术,我是暂时不能教人的。”白木香道,“新织机得先叫我赚上一头,再教别人。”
  “旧织机的也不急,你办作坊织布,织机外传的事,以后机会合适再说。”裴如玉身为当地县尊大人,并不急着把这技术教给县中百姓。
  白木香这就有些不解了,当初她和小九叔同县太爷商量时,县太爷还赞她深明大义,亲自写了块匾给她的。说来,她白木香绝对是乡里红人。
  怎么裴如玉反是不急了。
  裴七叔一笑,与白木香道,“木香,你先前在家乡织布,整个村子都因此受益,名声传扬出去,这个时候你提出可以教给别人,旁人自然乐意。如今大家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待你织布有了名气,大家看到好处,介时再说教大家织布,大家一定感激你,也会十分认真的来学习。”
  白木香一点就通,眼珠转动两下,笑,“还真是这个理。”
  白木香喝口汤,问裴如玉,“府里怎么突然派了兵器下来?”
  “我向府尹大人要的。咱们这里的衙役原不满员,如今都招满了,兵械不足,就向府尹大人申用了些刀箭。以后训练用得着,再说,他们自身也要佩带。”
  吃过晚饭,李红梅就催着小两口早些回屋休息。白木香偷瞧裴如玉一眼,见裴如玉唇角抽了抽,强忍才没露出尴尬,不由暗笑,肯定是她娘抓着裴如玉唠叨了。
  裴如玉忙道,“岳母也早些安歇,我和木香就先回了。”又送了一回裴七叔,裴七叔与李红梅竟是心有灵犀,也叮嘱一句,“是啊,早些歇吧,忙这一天了。”
  ——
  裴如玉回屋才深深的吁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白木香坏笑,低声问他,“丈母娘指点你什么了?”
  裴如玉瞥白木香一眼,这丫头倒兴灾乐祸起来!
  小财窈窈吃过饭服侍着二人洗漱,之后也没什么要她们服侍,白木香就打发她们也回去休息了。小财一直在她身边,是她的得力帮手,以后要管着织坊这一摊子事。窈窈则负责家里针线打扫这一摊,事情也不少。所以,白木香晚上很少使唤她们,都是让她们早些歇着。
  俩丫环走后,裴如玉先去插上外间儿的门,回头见白木香已经在炕上盖着毛毯守着小炕桌看书,裴如玉坐一畔说,“木香,给我秤出一百两银子来。”
  “做什么用?打点府衙的人么。”
  “他们过来送兵械,不好白叫他们跑一趟。既是外差,都有这么一道的。”
  “有时我常羡慕他们挣钱轻松,跑这一趟就有一百两。”白木香说着,从箱子里数出二十个整整齐齐的银锞子,找个大小适当的匣子装好给了裴如玉。
  裴如玉接过匣子放在一畔,“官场之中都是如此,他们平时薪俸极少,就指着外差来钱。何况,这银子也不是他们自己分的,回去还要孝敬上头一层。”
  “我们老家也是这样,这些人还真不能不打点。”白木香以往也常做散财童子的人,她眼珠转了转,笑眯眯的瞅着裴如玉,裴如玉一看就知白木香有事,果然,就见白木香倒盏温水递给他,和和气气的商量口吻,“裴如玉,有没有多余的弓箭借我一套使使,我不要,我就借来用用,学一学射箭,等什么时候咱们出城打猎,我给你猎只老鹰吃。”
  “没听说过老鹰能吃的。”裴如玉唇角微翘,喝口水道,“这个不能给你,这是军用的。就是给了你,你用来就是犯法。律法规定,民间不能用军中兵械。”
  “别唬我,我老家也有族人有弓箭,我跟小九叔出门做生意,还会腰悬大刀,怎么没人说我们犯了王法?”
  “你们那弓箭大刀都不是军中制式,民间自用,便不违法。但你要用军中的东西,便违法。等我给你弄一套更好的,如何?”
  “早说嘛。”小炕桌不大,俩人说话几乎头挨头,白木香随手就捶了裴如玉肩头一下子,“那我就等着啦。”
  白木香用的力气不大,裴如玉却是肩头一僵,五指揉着被白木香捶过地方,正色道,“木香,你知道岳母大人跟我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
  裴如玉欲言又止,望着白木香明净中带着好奇的一双眼睛道,“岳母说,想明年抱上外孙。”
  白木香摸摸下巴,扬着眉毛的样子带着威胁,问裴如玉,“你答应了?”
  “你说呢?”裴如玉眼眸幽深,望向白木香的眼睛。
  “少问我,我问你,你答应我娘了?”
  “你不知道岳母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打从生你时难产,生了三天三夜才生出来,一直说到岳父大人过逝,家计如何艰难,再说到跟你着的那些急。我不答应,岳母就要哭的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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