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大人中午接待了来自乌伊县林主簿带队的棉商和粮商一行,还有乌伊县董大人的书信,董大人听说了月湾县在收棉花收粮食的消息,因他是一县主官,不能擅离任地,就让林主簿带着商队过来,一则让裴县尊看在同科同僚的面子上得给个好价钱,还有就是打听月湾布的事。
林主簿恭敬的递上书信,说,“我们乌伊离月湾远一些,去岁年底才听到月湾收棉花的事,我们大人说,定是太太的织坊开工了,年前年后县衙组织着收了些棉花,我们大人说,太太既要织布,棉花是要常用的。我们乌伊出产的棉花很好,问太太今年还要不要收棉花,五月是种棉花的日子,大人可以组织百姓多种些棉花,介时就卖给太太。”
“要收的。我们县有许多农户同内子签定的棉花种植收购的契约,具体我不清楚,介时我叫内子来,你同内子谈这些吧。棉花上的事,她是行家,什么土地种什么样的品种,她比我清楚。”裴如玉问,“老董还好吗?”
“大人都好,让下官捎了许多山货给大人和太太尝尝,还说想问问太太织布的事儿。”
裴如玉笑,“他这可真够快,要不是去年冬天雪下得大,我看你去岁冬就得过来。”
“大人跟我们大人真是心有灵犀,我们大人去年可是对着大雪叹气叹到年下。”林主簿三十几岁的模样,天生一张温和笑脸,与人透出三分亲近。
裴如玉带着余主簿招待他吃的午饭,先让他在衙门客房歇下。待晚上回家原是要跟媳妇商量下乌伊县的事,两个县结盟是好事,只是技术输出得有个章程,何况,织布不是简单一台纺车的事,从种棉纺线开始,都是白木香自己的机子,眼下衙门的木匠都在给木香赶制新型织机,还有她那些机子,学会怎么使也不容易,这事今年都不一定能办得成。怪道老董要先跟我做一年的棉花生意了。
裴如玉刚回屋就被媳妇唧唧咕咕派了任务,当下一个精神抖擞,把乌伊县的事抛脑后头去了,裴如玉不敢置信,眼睛都瞪大几分,“真的成了?”
“是啊。七叔送了我娘一对梅花簪,可好看了。你说,七叔要没这个意思,他送我娘梅花簪做什么,还是一对?”白木香杏眸明亮中含着笑,“别看他们年纪大,办事儿还真是俐落,我都没大瞧出来,他俩就彼此有情义了。现在早上一起吃饭一起出门,一个去布铺一个去药堂,唉哟,你不知道有多甜蜜。”
裴如玉都没在屋里站,当时就说,“那我先去七叔那里说这要紧事。”
“去吧去吧,把七叔一起叫过来吃晚饭。”
裴如玉也很关心七叔的终身大事,七叔一直是一个人,能有个人一起过日子,裴如玉从心底为七叔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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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七叔半仰着头站院中那株春天萌发绿枝新叶的大枣树下,夕阳酒红色的霞光洒落,为这一树一人都镀上了一层红粉微光。见裴如玉进来,七叔从枣树上收回视线,笑,“你怎么来了,我正说要吃饭去,今儿晚上蒸辣包子。”
裴如玉拉住七叔往屋里去,“七叔,咱们先把要紧事定下来再说吃饭的事,以后还怕没辣包子么。”
“什么事?”裴七叔帮裴如玉管一些银粮账目,想着近期也没什么要紧事。
裴七叔被侄子拉进屋,裴如玉一个眼色,小厮退下,裴如玉长长一揖,眼中含笑,“侄儿给七叔道喜了。”
裴七叔愈发摸不着头脑,“什么喜?我要做叔爷了?”不禁一笑,“那可真是大喜。”
“是另一件喜事。”
裴七叔从侄媳妇白木香有孕一直猜到侄子回家时被个辣馅饼砸脑门儿上,裴如玉不跟这不正经的七叔绕圈子,单刀直入,直指重点,“七叔和岳母的事,我来帮七叔张罗,如何?”
“我跟你岳母?”裴七叔迷雾幢幢的望向侄子。
哎哟,真难为七叔装出这么一幅一无所知的模样来。裴如玉心下偷笑,轻咳一声,同七叔道,“七叔你和岳母两情相悦,这是好事。依我和木香的意思,喜事也不要拖,先定下来,择个吉日就把喜事办了,如何?”
裴七叔听到自己下巴掉地上的声音,然后,他随手就抄起个什么就朝裴如玉招呼了过去,一边揍人一边说,“我看你真是皮子痒,什么没边儿的话都敢说!”
屋里一阵闹腾,裴如玉揉着肩,才看到他七叔手里拿的是根里头不知嵌了什么皮子的深色腰带,裴如玉指着那腰带问,“我岳母给你新做的吧?你还不承认。七叔,你可不能这样不地道,那可是我岳母。”
裴七叔手心痒的厉害,恨不能再抽这个不稳重的侄子一顿,手却仿佛被腰带烫到了,连忙放到一畔,沉脸肃容,低声斥道,“不许胡说,这事倘传出去,对你岳母名声不利!你知不知道?!”
“就是岳母叫我过来说的,你说没这事?”
裴七叔当即傻眼。
裴如玉掰着手指跟他七叔数,“你要吃辣椒馅儿的元宵,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我岳母硬是单独给你调馅儿,单独给你做。还有什么炸辣椒、辣鸡丁子、辣牛肉、辣兔丁子、辣兔头、辣馓子、辣油旋儿,哪样不是单做给你吃的。还有,我岳母给你做的狐毛手笼、新衣袍、新腰带,对了,你这鞋也是新的吧。”指了指七叔脚上白底黑帮的新鞋,质问,“你对我岳母没这意思,你吃人家这些东西,收人家这些礼,你还回送人家一对梅花小玉簪,你说你对人家没意思?这说出去谁信哪?”
随着侄子把十个手指数过一遍开始数第二轮,每数一样,裴七叔就感觉自己光辉伟岸的形象要矮那么一截,待侄子数完,七叔自己都觉着自己理亏了。
可七叔是个实话实说的性子,“那玉簪是回礼,你也说你岳母送我不少东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裴如玉把难题抛给七叔,“这事儿怎么个了局,你自己说吧?我岳母是真相中你了。”
“她,她,她,她不守寡的么?”
“夫孝三年早过了,我岳母一直想再嫁来着,看上七叔你了。”
“我不行。”裴七叔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出标准答案,“虽则命数之说不一定准确,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立志不再续娶的。”
“我岳母说了,不怕你命硬。不瞒你,我岳母自认命也不软和,找个命软的,还担心把人家克了。”
裴七叔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怎么能这样说长辈?”
“我说你不如考虑一下,我岳母真的挺好,你们年纪相当,说真的,你真要娶个十七八的,你俩不一定说得来。我岳母多惯着你呀,你要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你们俩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的,以后做个伴儿也挺好。”
“这传出去叫人怎么说,惹人笑话。”
“谁笑话?北疆这里的风俗不必提,叔嫂在一起都不稀奇,就是在帝都,你跟我岳母既不是亲戚,以前也不认识,做一家也碍不着东穆律例。”
“那你以后叫我岳父,还是给你岳母改口叫七婶?”
“我都行,我媳妇那里也都行。就是她叫我过来跟你说的。”
裴七叔问,“木香愿意她娘改嫁?”
“不愿意能叫我过来么。我岳父去这些年了,岳母人还年轻,与其孤孤单单的过下半辈子,倘有可靠的人,我媳妇是愿意岳母改嫁的。”裴如玉望着七叔,眼神是透出七叔你就是那个可靠人的信息。
裴七叔想到李红梅就浑身不自在,连身上的衣裳都想脱下来换一身了,他摇一摇手,再摇一摇头,呼息里都带着感慨,坚持说,“不成不成,这事再不能成的。”
第66章 吃姐饭,跟姐走
七叔负隅顽抗, 坚决不从,裴如玉也不能把他七叔洗净打包送到丈母娘炕头儿。毕竟, 这种事还是要两厢情愿的。虽然裴家人都很愿意把裴七叔免费送人的。
裴如玉真觉没面子面对妻子和丈母娘, 这事儿竟没办成。他媳妇还好, 虽有些遗憾, 也不能逼婚哪。白木香倒杯茶给裴如玉, “七叔真不愿意啊?那他干嘛送我娘一对小玉簪?”
裴如玉把七叔说的话都与木香讲了, 木香说,“你今儿个自己在屋里吃饭, 我去跟娘说,娘肯定很失望。”
“好好跟岳母说, 别让她老人家心里不舒坦。”
白木香心说,那你可小看我娘了。
果然, 李红梅虽有些失望, 倒也没说别个,她左手握成拳在小炕桌上敲一下,哼出一声不满, “竟还不乖乖点头!”
“娘,我看七叔是真不乐意。没事, 咱以后找个更好的。”
“什么更好的, 我就相中他了。”李红梅挥挥手,“我自有法子叫他从了我!”
白木香吓的, “您老不是想用强吧?”
“这话就傻。哪个女的能强了男的, 得用脑子, 知道不?”李红梅指指脑袋,对闺女挥挥花手绢,“行了,叫女婿过来吃饭,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至于就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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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裴如玉说,丈母娘也是好涵养。
晚上还特意令小福端了半锅辣包子给七叔送了过去,与裴如玉道,“你七叔那个人好脸面,定是觉不好意思,可这辣包子,也就他家吃。你跟他说,这也没啥,他不愿意,我就重新相看老伴儿就是。这也怪他,好不好的送我梅花簪,梅通媒,我可不就误会了。这事儿说开也好,省得耽误我。”
裴如玉递个香蕈猪肉馅儿的包子给岳母,“岳母您只管放心,您若有意,小婿帮您留意。”
“成,我都这个岁数了,就想找个同龄般配,岁数差不离的,平日里我做做针线准备饭食,他在外头有事做也好没事做也好,我们一起有话说,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做个伴儿。”李红梅就着肉包子喝口红豆汤,“我看你七叔年纪也不大,他比我还小两岁,我们俩不同,也不是外人。我听木香说过她的事,女婿,你还是得寻个机会多劝劝她,哪里就为着那些个莫须有的事就耽搁了自己呢。”
“可不是么。我们一家都为七叔的事犯愁,我祖父就劝过他许多次,他这人,平常好说话的很,就是一遇着这事,那是谁都劝不动。”
“那就给他买俩懂事的丫头,也有个近身服侍的。”李红梅仿佛真把裴七叔放下一般,大公无私的出主意。
“不成,七叔家里以前是俩婆子做些宅子里洗洗涮涮的活,他若肯要丫头,续弦的事早成了。”
李红梅低头咬口包子,遮住眼中精光,心说,他七叔还真是个顶顶正经不过的,就是犟驴了些,这也无妨,我正会驯驴!
小夫妻陪李红梅吃过晚饭就回屋歇着去了,裴如玉洗漱后还说,“岳母是个有心胸的。等我遇着合适的,一定给岳母留意。”
“你就别操心了,我娘哪里那么容易死心啊,听也说的大方,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想法子收拾七叔哪。我看七叔悬了,他一定是我娘的对手。”白木香脚踩着盆里的热水,她烫脚是真的需要水到烫的程度,烫到一时放不进脚去,一点一点试着盆里的水温。
“七叔要是肯点头,这些年祖父就早给他做好几回大媒了。”
“那是他没遇着我娘。”白木香悄悄跟丈夫说她娘多么能干,“我外祖家当年五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还是最小的,可想而知多疼我那小舅了。外祖父外祖母一门心思都是为儿子考虑,我几个姨嫁的都不好,就是因外祖贪聘礼。到我娘这儿就是不成,外祖父给她说好几门亲事,她不乐意直接把媒婆打出去。我爹年轻时生得可俊了,他议亲的时候正赶上我祖父得知府大人看重,谋了府城的差使,一家子往府城过日子。当时给我爹说媒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结果,我娘就叫我爹看中了,我爹非我娘不娶,他俩这事儿就成了。”
“我娘自来就会打扮,她说她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用凤仙汁染指甲了,我们村儿许多碎嘴的婆娘总说她爱打扮,可你说,女人哪个不爱脂粉啊。她们背后嚼舌根吧,可家里有闺女要出门子,或者给媒人相看,还是到我家去说许多好话,还要给我娘送三个鸡子两把水葱的,请我娘过去给她家闺女打扮。”白木香笑眯眯地,“我娘也很过日子,我祖父是个要面子的人,当时我爹娘的事定下来,下足了五十两的聘礼,当时惊动了三乡五里。我外祖那么贪财,我娘硬是一分聘礼没让他得着,多少聘礼下的定,成亲时多少聘礼带了回去。我祖父在时,外祖时常去打秋风,不论去多少回,我娘就是六个白馒头,让外祖回家时带路上吃,钱是一分没有的。”
“在乡下地方,有很多不心疼闺女的人家,闺女嫁的好了,恨不能一家子去打秋风。闺女嫁的差了,就不闻不问。秋风好打,可岂不让婆家瞧不起。我娘她们姐妹五个,我四个姨都去的早,就我娘过的滋润。”白木香把脚放到仍有些烫的热水里,小声嘶嘶的吸着气说,“我娘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愚忠愚孝的傻子们说嘴,可要我说,我娘活的明白。”
有句心里话,白木香不好跟裴如玉说,她娘的才能主要没在发家致富上头,脑袋不如她灵光,不然,裴七叔不一定配得上她娘。
七叔以为他说个“不”事情就完了,呵呵,七叔你很快就能知道掉被红梅太太盯上是种什么样的酸爽感觉了。
裴如玉心下倒也觉着,花枝招展的丈母娘兴许有法子能降伏他七叔这个不婚大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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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裴七叔还在早起的鸟儿的啾啾欢唱中睡懒觉,就被亲家太太敲门找过来了。
听小厮回禀亲家太太过来,裴七叔一个懒驴打滚就从炕上跳了起来,匆忙的洗过脸梳好头,这才想,亲家太太不是过来骂我不识好歹的吧。
哎,甭管亲家太太为什么过来,总不能避而不见。
裴七叔理下衣袖,到隔壁书房见客。
李红梅正在似模似样的欣赏裴七叔可墙高的大书架,架子上垒的整整齐齐半旧书籍,可见都是读过的。李红梅识得些常用字,学问谈不上。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回头见裴七叔一身乌皂长袍走来,啧,这就不穿她给做的衣裳啦!
“亲家太太,您来了。”裴七叔长长一揖,行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