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波斯人表达敬意的方式。”然后是两块尺见方的波斯地毯。
两方地毯非常小,卷在一起,系着彩色的丝绸带子交到白木香的手上。白木香解开丝带,不禁惊呼出声,“简直巧夺天工。”上面是一幅紫色嵌金色瓶边的波斯风格的宝瓶,周围稀疏错落的是几团洁白的绣球花伴着绿叶簇拥在旁,画面不算复杂,但是不论宝瓶还是花卉都栩栩而生,一片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的绿色都细致到十几种深浅不一的绿来完成立体构图。而且,这与东方习惯的刺绣不同,波斯地方应该是另一种手工编织的方式。据白木香这位行家入手一摸,就能知道这里面用的不知是羊毛,应该还有染色的丝线和棉线。
倘是在关内,这样的一幅刺绣都要百两银子,何况是一对,做成插瓶之类的摆件,价钱会更高。白木香连忙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在新伊城见到了白东家的店铺,您织出的棉布更让我惊叹,我这次要带领商队去帝都做生意,临去帝都前,我希望能在您这里定购一批上等棉布。”
“生意我们可以细谈。”
“您知道,我们波斯人喜欢的颜色会有些不同。”
白木香把地毯交给窈窈,回头对哈维尔道,“凭你们的染色技艺,定坯布就足够了。”
“如果是单色布,我肯定定购坯布,我在新伊的店铺见到你们有双色相间的棉布,漂亮极了。我们都知道,坯布大批量的染双色并不容易,您的料子若的没看错,定是先染棉纱再织布。我们波斯人的染色技术应该可以染出这两种颜色,但我们没这样好的织布工艺。”哈维尔那双温柔的翡翠色眼睛里由衷的表露出敬佩,“我十六岁开始跟随长辈来东方经商,我见识过很多布料,东方的丝绸非常美丽,还有比宝石更加珍贵的缂丝,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细的棉布。”
“您真是过奖了。只是如果哈维尔你要指定专门的颜色,需要你提供出颜色的布样,我让织工试织一段,如果你认为可以,我们再签契约,如果你不满意,那么,我们没有签契约的必要。”
“当然。我在新伊同白东家谈过,布样我已经准备好了,要金红二色。”哈维尔对身后年纪约摸三四十岁的精瘦大胡子侍从示意,那侍从取出两块绸布,哈维尔递给白木香。
白木香接在手里对光端量一回,说,“颜色问题不大,不过,颜色在绸布上的色感与在棉布上会有不同,我们的光泽会更柔和一些。”
“请您尽快帮我织出一块样品可以吗?”
“我尽量。”
白木香又问过哈维尔住在哪里,得知他们已在县城最大的客栈租院子安置,白木香介绍了几样吃食,请哈维尔参观自己的面料陈列室。
即便是以色彩斑斓著称的波斯人,在白木香的陈列室也要赞叹一回的,哈维尔问,“关内的染色技术已经这样好了吗?”
白木香笑而未答,哈维尔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的双眸中再次闪过赞叹,“您真的十分了不起,在我们波斯,染色技艺是上千年积累下来的机密学识。”
“东方人亦是如此,每个精通染色的人都有自己的染色方,我也是一样。我在制自己的染色方时参考了先人的智慧,应该说是在先人智慧上做出的改良。不论是颜色的鲜艳度,还是着色的牢固度,都有更明显的提高。”白木香从陈列的料子里选出一样金色,一样正红给哈维尔看,“这两种颜色如何?”
哈维尔细细观量过,说,“可以。”
每块陈列的料子上都有编号,白木香把两种料子交给小财,让小财去配小缸染料,准备织一块布样。
——
傍晚。
阿圆点起牛油大蜡,地毯铺在小炕桌上竟有点点金光银芒闪烁反光,白木香细看,原来嵌金瓶口编进了些许金线,而银光点点的绣球花蕊里还有一料料银线勾进去的透明的小粒水晶珠,倘不细看,便只见闪光,不能注意到那微小水晶粒。
“干什么呢?”裴如玉自外进来,见白木香几乎是趴在小炕桌上去了。
“过来瞧瞧,这可是好东西。”白木香回头招呼裴如玉一道赏鉴。
凭裴如玉相府出身的眼光,也赞了一句,“哪里来的波斯地毯,做的挺精细。”
“岂止挺精细,这上头起码五十种颜色。”
“当年我朝大军击溃西蛮,进驻王庭,波斯王向明圣皇后进献一幅地毯,贺皇后娘娘八旬万寿,那幅地毯据说是波斯工匠花费十年光阴织就,上面有两百八十多种颜色。”
“你见过?”
“没有。”裴如玉瞧一回这幅小地毯,入手摸了摸,说,“镶个玻璃,做扇插瓶摆着玩儿倒不错。”
“太漂亮了。我原还想仿照波斯地毯也织些毯子,今见着人家这地毯,倒是能死心了。”
“怎么又想起织毯子了?”
“不少牧民带着羊毛过来换茶叶,你说我要羊毛也没用啊,可他们大老远的过来了。我想着,北疆也有织地毯的工匠,原本想着应该差不离,你说这都不算上上等的波斯地毯都这样好了,何况人家那上好的呢?”白木香都觉着织地毯的生意要黄。
裴如玉笑着揽住郁闷不已的媳妇,安慰她,“人家是上千年的技术,你想立刻就赶上,这也太心急了。波斯地毯中的精品做起来也不容易,别看这么一小块,熟工怕也要编一两个月的。这种精品是给豪门大户用的,要是北疆当地的地毯能改良,往外卖时便能有更好的价钱,于牧民于织地毯的织工,就是于北疆的生意人,也大有益处。”
白木香拿眼觑着裴如玉,啧啧有声,“每次我都觉着,裴如玉你讲道理的本事肯定比你做文章的本领更好。”
裴如玉哈哈一笑,矜持的谦虚着,“过奖过奖,主要我是想,你这忒自信,以前也没织过地毯,你就收一大堆羊毛。要不想个法子赚钱,你这羊毛全得赔了。”
白木香白眼裴如玉,竟然幸灾乐祸!
第69章 但笑不语
清晨。
一缕晨曦穿破天幕, 新换的黑漆城门在四个衙役的合力下咯吱咯吱的拉开, 城门口排队的农人、商旅、匠人们听到这厚重的声音后皆露出喜悦, 农人将地上的篮筐提了起来,顺手整理着篮筐内的新鲜的菜蔬,商旅安抚着自己的驴马骆驼,时不时看一眼牲口身上负带的货物,匠人踮起脚眯着眼睛向前望去, 跟着缓缓孺动的队伍向前走去。
单身一人入城不需花费, 有驼马的商队则需交上几个大钱的入城钱,提篮负筐的农人倘是进城做生意,一人一个铜板,便宜的很。
冯双是个老商旅了, 他十几岁跟着父辈来往于北疆与关内之间, 这条商路走了二十几年, 月湾并非必经之路, 相对于月湾县,他更愿意在与月湾相距不远的鹤县停留, 那里的县城更大,也更繁华,有更多的商旅, 吃食寝居都方便。
这次是一个镖行的老朋友说起月湾,直说今非昔比, 尤其几样吃食甚好。冯双走南闯北多年, 练就一双利眼, 路上行商多要谨慎留神,故,冯双入城后,并未看那些支出的酒幌食幌,也未听从在门口扬着一把清脆嗓音招揽生意的店家小二,冯双的目光在月湾县热气腾腾的路边逡巡而过,终于脚步一顿,停留在一处热闹的早点摊子旁。
立刻有店家过来招呼,这店家是北疆当地人,汉话说的有些拗口,却也很清楚,先是噼里啪啦报了一通早点名儿,“有我们月湾县的芝麻烧饼、月湾羊肉烤包子、月湾豆腐脑、月湾炸油鬼、月湾稻米粥。”
冯双带着一帮兄弟们,路上吃食从不会委屈大家,十来条大汉就坐,冯双问过价钱,店家笑道,“我们县因来往的朋友多,凡我们县特产吃食都明码标价,大人您请看,我们当地人过来吃也是一样的价钱。”
冯双看过价单,令每样都上些。
看得出这是一家人经营的食摊子,他们一坐下,立刻有个中年妇人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送上早点吃食。他们昨晚没来得及进城,在城外投宿的人家,一大早上起来,都还没吃饭,此刻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起来。冯双肚子填个半饱方道,“你这里的吃食果真不错。前年我来过月湾县,你们这里还没这样热闹。”
“上一个李县尊只知贪大家伙儿的钱,被皇帝老爷判罪带走了。我们裴县尊是去年来的,自从裴县尊一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这些吃食都是县尊太太教我们做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做这样好的吃食。”店家一面忙碌的炸着油鬼,他的儿子管着两个半人高圆筒状的泥灶,一个烤包子一个烤烧饼,忙个不同。
冯双是生意人,问的直接,“免费教你们么。”
店家呵呵笑着,“不免费,要交束脩。先前家里没钱,就先欠着了。后来卖吃食赚了钱才交的。”
“还能赊欠?”
“就咱们县的能,吃食也就咱们县的能学。要实在没钱还,也能做工抵束脩。”店家呵呵笑着,黑灿灿的脸上露出自豪。
冯双正想再打听两句,就见远处路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大声说,“尼大叔,县尊太太那里又招人了,招挑羊毛的,月月姐要不要去做工?可多人去了!”
“去!去!”店家尼大叔脸上惊喜又激动的喊闺女,“别干了,快去洗洗手,到县衙后街县尊太太的作坊去,肯定是在那儿招人。去了就说咱吃苦能干,知道不?”
店家闺女也不含糊,立刻一摘腰上防油污的裹裙,随手卷了卷往她娘手里一塞,说,“爹娘,那我去了!”
店家媳妇喊,“拐个弯儿去你三姨家叫着你花花姐一起!”
“我知道!”北疆姑娘活泼,撒腿就跑没影儿了。
摊子上的本地食店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县尊太太招工的事,还有些立刻起身结账回家通知自家人的。店家随手拿了两个新出锅的糖油饼,用洗的干干净净的油绿大叶子一卷,又从钱匣子里摸出两个铜板,一并塞到过来报信儿的那孩子手里,笑道,“好小子,以后再有这事儿也过来跟大叔说一声。”
“大叔您放心,我先过来给您报的信。”那孩子熟练的将铜板往袖子里一塞,糖油饼却是没吃,抱着跑远了。
冯双问边上另一桌的食客说,“县尊太太这是招人干活,大家抢着去啊。”
“抢都不一定能抢得上。”
冯双的一位兄弟冯九说,“这是有什么好处?”不给钱的事,能这么踊跃?老家要抽丁抽庸的,大家谁不是能逃就逃啊。
“能去做工还不是好处?你们外来人,哪里知道县尊太太的作坊多好。且不说每月得的工钱比县衙的衙役们都多,就说一日三餐,一肉一素,平常还有茶喝,都是管饱管够,咱们自己家吃也舍不得每天这样吃啊。谁不愿意叫自家闺女过去做活啊!”
原来人家不是免费用,人家待遇好,怪不得大家抢着去。
冯双心里就大概齐知道月湾县的状况了,想着这地百姓也算有福,遇到好的父母官。冯双难免随口多问几句,当天,冯双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去了县尊太太的布铺。
——
县尊太太招人的事十分顺利,哪怕挑羊毛的活计没有织布高,大家依旧很乐意能过来做工。县尊太太打听了不少人,从新伊城请来的一位精通羊毛地毯的高手,县尊太太请这位懂行的高手教大家怎么分羊毛,县尊太太自己则和木匠一起研究起织地毯的织机来。
北疆是有地毯织机的,不过比较简单。
主要是地毯织起来也不复杂,这种织机白木香看一眼就能明白,白木香需要的是羊毛更为精细的挑选,羊毛要漂洗晒干才能纺成线,而太粗的羊毛纺成的羊毛线也是非常硬挺粗糙的线,这种线要是织布做衣裳,估计比麻都要扎人,也只能做粗地毯一类的东西。
白木香看好的是极细的贴着羊身在粗毛下的那一层软细的绒毛,这些绒毛细而软,应该能纺出柔软的羊毛线。
白木香着人买十好几头羊,研究羊毛,闹的一身羊味儿,李红梅连学习北疆舞蹈的心情都没了,跟裴七叔抱怨,“你说说我这丫头,哪里像个姑娘家,亏得是嫁了人,要不得把我愁死,成天跟羊混在一起,谁肯娶哟。”又说,“我真对不起我女婿。”絮絮叨叨的寻料子,打算给女婿做新衣裳,关怀女婿。
裴七叔说,“木香挺好的,我看他俩恩爱的不得了。”诶,我那湖蓝袍子刚做一半,你是给我做好再给如玉做啊。再说,那小子又不缺衣裳穿。
李红梅一径沉浸在对闺女婚姻的担忧中,抚着心口感慨,“我真是操不完的心。”
——
白木香成天一身羊味儿,裴如玉每天晚上给她洗澡,不洗澡不让白木香上炕,就是洗过澡,搽完香膏,裴如玉都说,感觉不是搂着媳妇,像搂着只小羊。
气得白木香直拿拳头捶裴如玉这个干净过头的,还放出狠话,要是裴如玉再敢嫌她,她就吃臭鸡蛋后亲裴如玉,叫裴如玉好看。
裴如玉惹不起媳妇,也不知裴如玉从哪儿弄来的香料方,他合了一种沐浴用的香膏给媳妇,奇香无比,白木香用后芳香馥郁,一直香到第二天早上。
非但羊味儿的事情解决,夫妻俩的生活也更加和谐啦。
白木香问裴如玉,“这是什么香?”
“原是叫百日香,其实这香并不能驻留百日,不过,香还是很香的,原是桃花香,我换成你惯用的木香和我用的沉香,有没有闻出来。”
“这能闻不出来。不用放沉香,那东西怪贵的,放我惯用的木香花香就可以。”白木香轻嗅裴如玉颈间,在他耳际吐气如兰,“我要是想闻沉香,闻一闻你就是了。”
炽热的气息轻软若羽毛,透过肌肤,直搔人心。裴如玉侧眸望白木香,白木香杏眼带着那么一丝勾人的意味,视线淡淡一汇,继而胶着错开,她俯在他耳际,伸出一点肉色舌尖,重重的舔了一下。裴如玉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白木香一阵咯咯轻笑。
——
哪怕弄一身羊味儿,羊财也没发上,白木香倒是另有偏财,她让裴如玉多制了几种百日香的香膏,这种木香沉香味儿的是她私有自用,又制了几种牡丹玫瑰茉莉苹果月桂杏桃花的香膏,另取名为天山雪莲神女珍珠膏,装这仙膏的盒子都是用天山玉石所制,反正,弄的特别玄乎,拿到新伊让白文去试卖,一试之下,竟然大火,比木香布都赚钱,更甭提一直在投资尚未见回报的羊毛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