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9-29 07:20:33

  裴七叔帮着挑料子,李红梅絮絮的说起自家闺女,什么都好,人也聪明,就是坐不住,也没把她这一手好针线学去,她这都没传人了。李红梅说,“木香不像我,更像他们白家人。我要再有个小闺女,一准儿像我,我非把我这一身的绝技传给小闺女不可。你说我要再有个小闺女多好?”铜手钳的尖头钳住钢针,继而拉出细长坚韧的棉线,李红梅这个问题,裴七叔不知如何作答了。
  裴七叔挑了块大红的棉布说,“木香一个闺女,顶别家八个。”
  “不是这么说。你不晓得,当初给我们木香算命特灵的老瞎子也给我算过命,让我两女一儿,儿女双全的命呢。那老瞎子算命可准了,从没算错过!”
  裴七叔又挑了块儿亮蓝的料子,随口道,“这算命一说,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你是不是还认过干亲,干儿干女也都算的。”
  “没有,我从不认那个,就一个名头儿,一点不实惠。”李红梅看向裴七叔,悄悄的问,“你说,我是不是再嫁后还会再生个一儿一女?”
  裴七叔轻咳一声,“这我可就不晓得了。”
  “我觉着是,我们那儿的老瞎子从没给人算错过。”李红梅笃定的收回目光,手上俐落的把另一只鞋上好,让裴七叔穿新鞋,旧鞋就别穿了。
  药堂那里有病人过来求诊,小厮过来找七叔,七叔就放下手里的茶碗,穿着新鞋溜溜达达的过去给人瞧病去了。
  小九叔过来,只望见裴七叔从布铺出来去药堂的背景,到布铺时,正赶上红梅嫂子打发小福把裴七叔的旧鞋扔远些,以后都不穿这旧的了。听着红梅嫂子中气十足的清脆嗓音,小九叔眼皮一跳,心下暗想红梅嫂子和裴七叔倒是挺近乎。
  小九叔多精的人,到铺子里看了看,随口跟红梅嫂子聊了两句就知道红梅嫂子春心萌动了。小九叔没说什么,回头悄悄问白木香知不知道。
  白木香把点心盘子递给小九叔,自己拿了块黄米凉糕吃,“是啊,七叔人不错,就是他不大乐意,我娘这事儿就胶着上了,也不知他俩能不能成?”
  “八九不离十。红梅嫂子给裴七爷做鞋哪,要是裴七爷对红梅嫂子无意,哪里会收她的鞋。”小九叔唏嘘感慨,“红梅嫂子真是人老心不老。”
  “我这话可别在我娘跟前儿说,包管她要啐你的。”白木香笑,“什么老不老的,她上个月刚花大价钱买了块桃红的洒金绸做衣裳,比我都鲜亮。”
  小九叔笑,“嫂子这喜事儿要是成了,我一准儿包个大红包!”
  “所以我说你抓紧些,你看我娘多积极啊。”
  “嫂子这是遇着合适的了,我要遇着可心的,我也积极。”乡下人生活艰难,没那些个守节不守节的规矩,小九叔眼望着裴如玉白木香夫妻恩爱,守寡的红梅嫂子也有了目标,他堂堂大好男儿,也不谨于泥婚姻之事。而且,被白木香一通数落后,小九叔倒也仔细想了想,觉着木香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只看木香和如玉平时的腻歪,小九叔想,以往俩人都跟乌眼鸡似的,突然间好起来,竟是这样蜜糖一般。他家中老父母寻常也自有默契,想来这婚姻之事,的确并非我所想那般。
  小九叔的婚姻事,白木香挺上心,还跟裴如玉打听了一回。裴如玉说,“这得看缘法,像咱俩,打小定的亲事,可见缘分自小就有。小九叔这个也不用急,机缘到了,一眼就相中也说不定。”
  “说的云里雾里的,我是说你认不认识人品好的姑娘。”
  “我在哪儿认识姑娘去?平常就是家里姐妹们,如今她们都在帝都,离得老远,差不多的都有了亲事。在咱们县,姑娘们我更一个都不认得。”
  白木香想想,裴如玉的确不像是个能作媒的,这人平时的心也不在这些家常里短上头。白木香倒是相中了余主簿家的一个孙女,特别能干的闺女,经常跟余太太过来说话,长的也很清秀。
  白木香就想搓合搓合俩人,正跟小九叔介绍余姑娘的情况,就见窈窈跑进来说,“大奶奶,王凤婆家来人了,非要带她回去。王凤不走,她哥也不让她去,她婆家人堵咱们作坊门口了!”
  白木香腰身一挺,扬眉问,“怎么回事,慢慢说。”
  这个王凤,白木香知道,命很苦,听说以前也是月湾县出名的好闺女,人生得漂亮也很能干,嫁去西漠大户人家,在婆家过的不好,娘家哥嫂心疼她,就把她接了回来。还是年后作坊招人,她过来试了试,手很巧,就试上了。刚来作坊的时候,人又黑又瘦,沉默少言,完全看不出先时传闻中的漂亮来。白木香作坊的伙食不错,北疆肉食便宜,每餐都有肉有菜有干粮,倒是在作坊干活时间长了,王凤胖了些,气色也变好,织布都是在屋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渐渐的人也白净了,能瞧出几分以往的秀丽。
  窈窈说话直接,“王凤在作坊里活干的好,如今又去织新料子的宽幅布,每月都能挣好些银米,她婆家说了,人回不回不打紧,银子得一分不差的交回去!”
  白木香气的一拍桌子,“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我去瞧瞧!”
  “这急什么。我与你一道去,你有身子,凡事不要急。”小九叔对窈窈说,“去前头叫几个衙役来,这还没个王法了!”
 
 
第74章 好姑娘
  大红的夹棉披风在空中俐落的一抖, 窈窈就给自家大奶奶披在身上, 叫衙役的事不必她亲自去,小圆已经跑到前头去喊人,小雀也跟在大奶奶身边,一道去后街作坊。
  白木香一身的飒爽,带着小九叔、俩丫环就脚下生风的去了后街作坊。
  后街不宽的道路堵满了人, 就听一个扯的老高的嗓子叫喊着, “一天嫁到我们老杨家,一辈子都是我们老杨家的人!别说没挣出仨瓜俩枣的,你就是挣座金山, 也得姓杨!”那斩钉截铁的气势, 那臭不在脸的鬼扯,一听就是个刁老婆子。
  “婶子,不用跟她废话,既是咱们杨家人, 就得跟咱们回去!”这定是又一个姓杨的。
  “敢在我们月湾县来抢人, 你们也忒不把我们王家放在眼里!”
  “王家算老几, 还要把你们放眼里,你们也配!”
  “这位姑娘, 您别挡着王氏, 要不伤着你, 我们可不赔药钱!”
  接着传来小财的大嗓门儿,“就是官府拿人也得要个县太爷的手书,王凤难道是你家的奴才丫头, 她在我们作坊做工,不说明白个道理,休想把人带走!”
  而后又一个俐落脆亮的声音响起,“织布作坊是我们县尊太太的产业,你们打听这么清楚,怎么就不掂量掂量,在作坊里干活的都是我们月湾县的闺女们,你们动一下,到时县里老少爷们儿们过来,你们能不能走出我们县去!这离县衙就一道后门,说不得这会儿县尊大人就得了信儿,你们人多,也是外县人,你们不把王家放在眼里,那我们县衙呢?你们持枪带棒,县衙里衙役个个腰佩精刀,孔武有力,练的是帝都传来的上乘武艺!你们打不打得过,走不走的了?我劝你们有事好商量,别仗着人多就耍横,外县人到我们县,跟我们县耍横,你们这个横不好耍!”
  “哎哟喂,仗势欺人哪!我可不活了!”杨婆子捶胸顿足的嚎啕起来,继而一蹦三尺高,指着被小财崔莹护在身后的王凤破口大骂,直骂的王凤浑身哆嗦,“别以为你在县尊太太的作坊里干活就有人给你撑腰了!就是老天爷,也得讲理!!也得让婆婆管教儿媳妇!”
  “放你娘的狗屁,如今我倒要管教管教你这不要脸的老婆子!”这气得浑身发抖挽袖子就要冲上去揍人的是王凤的哥哥王龙。兄妹俩的名字很威风,一龙一凤,偏生都是好性子的老实人,要不是气狠了,王龙这样的性子,真不会动手。
  “打人怎滴!打人怎滴!”杨婆子不退反进,上前三步,把一张半老徐娘的老脸凑上去,指着自己的脸,朝着王龙睥睨冷笑,“你敢碰我半个指头,我就认你是个爷们儿!”
  王龙钵大的拳头揍上杨婆子的老脸时,白木香就知道这杨婆子的脑袋估计不咋好使了,这不找揍么!不过,王龙这一动手,杨家人也都动起手来。王龙在县里也有亲戚族人,此刻双方便干棍子锄头的干起仗来!登时打成一片!
  王凤这个当事人哭的眼睛肿的烂桃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也全然没个主意。还是小财机灵,崔莹一把将王凤拽回作坊,小财啪的将作坊大门关了起来。
  就听杨婆子一声大喊,“不能叫王氏跑了,打进去,把王氏给我揪出来!”
  白木香双眸一眯,这不似来抢儿媳妇的,倒似来砸她作坊的!小九叔把白木香往县衙后门推了推,“你别乱动。”
  衙役们来的很快,非但衙役来了,裴如玉也来了。
  裴如玉知道媳妇是个爱管事的性子,何况这本就干系到了织布作坊,小圆去喊人,裴如玉亲自带着汤巡检了十来个衙役到了。汤巡检看县尊大人一眼,裴如玉颌首,“把他们分开,谁都不许走!”
  其实现在各县衙役一般都是县里年轻力壮的男子,也就有膀子力气,但裴如玉到任后让他们练过一些棍棒刀枪的简单武功,现在每天都会轮班操练,衙役们一来,立刻分开打架双方。王家是县里的住户,一见汤巡检便自发退后。杨家着实不知死活,结果,被汤巡检带着衙役们揍趴在地,杨婆子还肿着半边脸鬼哭狼嚎的叫唤,“官老爷打人啦!官老爷打人啦!”
  汤巡检并非汉人,更不将女人放在眼里,上前一步啪的一个大嘴巴就把杨婆子抽地上去了,吩咐手下,“堵嘴捆起来!”
  裴县尊此时方迈步上前,郎声道,“光天化日,无故斗殴,简直不把本官放在眼里,都押回大牢,容后再审!”
  汤巡检带人押送人犯回大牢,一场风波立刻平息,裴如玉挽住妻子的手,如同捧着一尊稀世珍宝,关切的问,“有没有吓着?”
  “没!小九叔都没叫我出这门儿。”白木香颇是遗憾,扬嗓子喊,“小财,开门吧,没事儿了!”
  小财开门跑出来,后头跟着崔莹扶着两眼红肿的王凤,王凤的嫂子也一脸担忧的过来,求情说,“大老爷,您可得为我这命苦的小姑子做主啊!”
  王燕那一行眼泪又滚了下来,活脱脱个泪人一般。
  白木香让把作坊的门关好,让她们跟着到县衙来,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架的人都抓了起来,裴如玉也要了解内情,就扶着木香一道去了后宅。
  这事儿说来真不新鲜,王嫂子三下五除二就说明白了,“当初妹妹嫁过去,那老婆子就总刁难她,每天三更不到就叫妹妹起来干活,平时饭都不给吃饱,我们看妹妹再在他家过下去非给欺负死,就把妹妹接了回来。原本他家不理论,我们接了妹妹回来,他家立刻给姓杨的另娶了!这是听说妹妹在织布,每月能挣得银米,就吵吵着来要我妹妹挣的银钱!”
  王嫂子很是气愤,“他家在西漠州是大户,家里有两千多头羊五十多头牛,欺负我家人少!”
  裴如玉听后,抬眼皮看向王凤,“王姑娘怎么说?”
  王凤只知流泪,六神无主的去瞅自家嫂子,半晌细若蚊蚋的憋出一句,便又低头继续哭去了,“我,我不回去。”
  “大老爷、太太,你们看,我妹妹这么面团儿一样的性子,这要是被杨家抢回去,命也保不住的。”王嫂子拉着小姑子的手,很是焦急。
  “行,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去吧。”裴如玉把人打发下去。
  白木香道,“王嫂子你回家照管孩子,晚上给王龙他们送些饭菜,眼下大人事忙,也没空审这官司。王凤你就继续回去织布,别误了工。”
  王嫂子立刻应了,带着小姑子告退。
  窈窈端上茶来,裴如玉呷一口,是小九叔带来的碧螺春,“别给大奶奶喝绿茶。”
  “大爷放心,奴婢都晓得,大奶奶这盅是煮的奶茶。”窈窈给白木香放在手边儿,听自家大奶奶问小财,“怎么回事?”
  小财说,“今儿个下半晌就杨家这一伙子来找王凤,我看他们这持枪带棒的,哪里敢叫王凤去,令人去叫了王凤家里人来,两家人一照面儿就跟三辈子的仇家似的吵了起来。”
  崔莹现在是作坊里的二管事,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却极是俐落的一个姑娘,她说,“杨家找人不去王家,直接就来咱们作坊,可见一早就打听清楚王凤是在咱们作坊干活,定也一早就知道这是大奶奶您的产业。我以前听说王凤嫁的杨家是西漠州的大户,跟新伊城那里有生意往来,她这婆家除了有许多牛羊外,还在家里织地毯,做地毯生意。可他家为人刻薄,人们去他家卖羊毛,总是被压价。大奶奶你收羊毛后,许多西漠那边的牧民宁可走些远路也卖给咱们。不知道他家是不是晓得这事,故意找茬!”
  “要不是小财姐眼疾手快拉我们躲作坊里去,天知道他们打起来会不会打进咱们作坊去!”崔莹是月湾当地人,白木香刚一招工就来报名的人,干活很不错,现在在作坊做个小管事,与小财处的极好。
  听她这嘎嘣俐落脆的一通说,白木香自幼乡下出身,很明白崔莹的意思,说,“他们外地来的,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外县人打到旁人县里去,也就是王家不如杨家势大,不然杨家断不敢如此。别看杨家敢欺负王家,他要是打到作坊里去,就甭想再加西漠州了。
  白木香这才知道里头还有商业竞争的关系,同小财崔莹二人道,“你们也去忙吧,这事有我。”
  两人行礼退下。
  裴如玉了解些内情,也便往前衙去了。
  小九叔此方道,“后来说话的那姑娘可真俐落,瞧着个子不高,说话就透出爽俐来。”
  “那是崔莹,如今每天每人做了多少活,织了多少布,都是她管着记账,现在是咱们作坊的小管事。”白木香说,“她还小哪,今年才十五,我看还得再长个子,她哥就是高个子。”
  “她哥也在咱们作坊么?”
  “跟阿文在新伊的铺子做事。”白木香道,“他们兄妹都是一等一的能干。”
  “可不是么,我听说,前几天阿莹刚在县衙托人给买了块地,现在找好盖宅子的匠人,打算在县里盖宅子。她哥也不在家,她爹娘原是咱们大人职田的佃户,也没空管这盖宅子的事,都是她一早一中一晚的抽空过去瞧着。”小雀送来厨下蒸的年乳蛋羹,窈窈揭开,散一散热气方放到白木香手边,随口说起崔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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