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9-29 07: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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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光下,莹白的燕盏反射出微微的雅光,白木香极轻的捏着一片弯月形的燕盏给裴如玉看,“以前我送礼给县尊太太买过一回,瞧着不如七叔给我的这个好。”
  “这是上等燕盏,你看这盏形厚而莹白,燕丝细密,拿在手里也干爽,好燕盏。我正想着人到新伊城打听一二,看哪里有好燕盏,七叔就送了来。”裴如玉道,“七叔也记挂着你哪。”
  “还有一大包饴糖,亮晶晶的上等饴糖。”欣赏一回燕窝,白木香就放回木匣,让小雀收起来,明天炖两碗来吃。
  “七叔一向心细。”
  “我这是顺带脚,七叔主要是为了还我娘的人情。”白木香把她娘如何待七叔好的事说了,“今天我跟我娘在屋里说话,七叔肯定是听到了。”
  裴如玉说,“哪怕岳母那里是还人情,你这里也是真心关心。实话说,是不是有些别扭?觉着岳母的心都在七叔身上。”
  “我才不是别扭,你没见我娘,我就坐她眼前,她就跟看不见我似的,都是七叔长、七叔短的。”
  “你不说岳母早就说要改嫁么,现在还没转过弯儿哪。”
  “以前我娘相中的那些男人,可没一个像七叔这样让她上心。”想到她娘以后要跟别人过日子去了,白木香就心里酸酸的有些失落,可想到裴七叔还没句痛快话,她又觉着七叔这人没眼光,遇着她娘这样的好女人,还犹豫什么呀!
  裴如玉好笑,拉起媳妇的手说,“你现在也是什么事先想到我,再想到岳母的,那你说,岳母得怎么想?”
  “我娘巴不得咱俩好哪。”
  “那是以前咱俩时常拌嘴,长辈自然希望咱俩能好好的过日子。如今你还是凡事都先想着我,岳母心里也得失落了。”
  “不是那么说,我也想着我娘的,你也很孝顺她啊。这只是多个人孝顺她。”
  “那以后岳母和七叔的事成了,就是多个人疼你。”裴如玉声音温醇好听,“七叔就是听到你跟岳母的话,一时间也变不出燕窝来,这必是早托人买的。七叔也知道岳母待他好,长辈们要是愿意一起过日子,咱们应该替他们高兴。你想想,晚上咱俩热热乎乎的一个炕头儿睡觉,七叔岳母那里虽有小厮丫环,可那跟夫妻一样么?”
  “这个道理我能不知道?我早就说了,我娘愿意改嫁就改嫁,我可不拦着她。她现在可有精神头儿了,你没见七叔也一天比一天穿的鲜亮,以前不是灰就是黑,现在玉青啊、石青啊、牙白色什么的,都是鲜亮衣裳。我娘给七叔做鞋,可下功夫了。”白木香说着也不禁好笑,“他们这上年纪的人,要是动了心,也特有花样。”
  “老房子着火,来势汹汹,烧的更猛。”
  白木香哈哈大笑。
  ——
  白木香打听着县里有没有制鞋好的鞋匠,她这里常年收各项杂货,因白木香给价公道,非但县里的人爱往她这里换东西,县外的牧民也经常来卖各类货品,山货、羊毛、皮子都有,寻了个做鞋不错的匠人,白木香叫着她娘、窈窈一起琢磨用绵羊皮做冬靴。
  白木香挺有私心,她这里今年收了张上好的熊皮,她不跟她娘说,她要放着给裴如玉做冬靴,也叫裴如玉冬天穿的暖暖的。
  这也不是她偏心,裴如玉多不容易啊,每天县里从早忙到晚,现在还要审案。裴如玉终于开审了,犯人是西漠州的人,但你打到月湾县就不对了,裴县尊断不能坐视的。
  而且,裴县尊大公无私,王家参与斗殴的也都关牢里了,两家的牢间就挨着。唯一不同的是,王家是本地人,王嫂子带着妯娌姐妹的每天炖了大肉带着热气腾腾的干粮去给家里男人送吃的,王家男人还能喝到香醇的奶茶。平时衙役待他们也不错。
  杨家人也没受虐待,只是,没人送吃的,他们也只好吃牢饭喝凉水。至于牢饭啥样,裴县尊向来不喜虐待犯人,虽说是粗粮,也管饱。
  就是对比王家人的伙食,杨家这伙子大户出身险没馋出病来,尤其是那凶悍的杨婆子,还咕唧咕唧咽口水来着。
  裴县尊审案也很温雅,一个一个的提出来审,记录证词,不打不骂,就是证词有了出入,你俩就得对质,如果谁撒了谎,裴县尊也不生气,他就是把你单独关押,不让你睡觉而已,你刚阖眼,就有旁边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着你的衙役把你泼醒,三天三夜不阖眼,问啥招啥,而且不说谎。
  杨家人来了月湾几遭,送礼托人说好话,那是连自家人的面儿都没见着。待西漠州的同知大人拿着西漠知府手令过来问询案情,裴县尊这案子已经干净俐落的结好了。
  人证物证口供拿出来给同知大人一看,案情清晰明白,案卷干净整洁,一看这就是高手啊。想提人可以,先得把罚银交了。
 
 
第77章 徐家
  惊爆整个月湾县,裴县令开出月湾县有史以来最巨额罚单, 五千两!
  哇!
  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想像!
  月湾县九成九九九的人这辈子怕也没有见过五千两的银子是多少!哪怕月湾县的大户中的大户, 家里无非有几百头羊罢了, 纵把羊都折算成银钱,也没有五千两这样多啊!
  西漠陈同知也惊掉了下巴, 拿着附在案宗后的赔偿清单的手微微发抖,说话都失了从容, 磕巴的道,“这, 这,这就是把杨家整个都砸碎了榨油,怕也不值五千两啊,裴县尊。”
  “这笔钱,或者杨家出, 或者杨家背后的人出。”裴如玉似笑非笑, “杨家家资豪富, 家中上千头羊, 上百头牛,且经营地毯生意, 王氏不过是他家不要的女人, 他家将王氏打骂走后, 立刻给儿子另娶了新伊城另一家地毯大商家徐家的姑娘。徐姑娘嫁入杨家,带去的嫁妆就有三百头羊五十头牛之多。而王氏回到娘家,在织布作坊做工, 最多一月拿了二两银子的工钱,杨家不会为每月二两银子再把王氏找回去做少奶奶,让徐氏去做妾室吧?”
  “他们一来就直奔织布作坊,显然有备而来。既是来找自己家前儿媳,也该去前亲家家里,到作坊来做什么?好在我审问之后,杨家人倒是老实招了。他们消息灵通,知道我们县近来在织布,质地细腻,非常受胡商欢迎。也知道杨氏在作场里颇受重视,织得一手好布。而且,县里新开了羊毛作坊,也在织地毯,非但织地毯,还有新的羊毛染料。”裴如玉道,“要说羊毛染料也不是我们县的羊毛作坊自己家独用,凡肯出钱买的,在我们县,在新伊城,都能买到。杨家人说是徐家出的主意,先把王氏带回去,让王氏老实织布,看能不能顺带脚抢些染料。即便抢不来染料,也把王氏带回去细细拷问,打听出是谁配的染料,到时挖两个配染料的师傅回去,他们非但省得出钱,还多了两门生意。”
  裴如玉感慨,“这杨徐两家都很不傻呀。”
  陈同知看过案宗,俱都有杨家人的画押在上面,陈同知心下并不乐意管杨家的烂事,这位同知也不是吃闲饭的,来月湾县没几天,也打听到不管织布作坊还是羊毛作坊,都是裴县尊太太的产业,而且,人家裴太太身怀六甲,都险被杨家那一起子人给冲撞着了。
  陈同知心下很有些瞧不上这杨家人,一则是坏的恶心,二是坏的低级,有这贼心,你就把事做圆满,别出纰漏,让人来给你们擦屁股。如今裴县尊没见到钱,看来是绝不肯放人的。
  陈同知与杨家人无恩义,平时无非就是收受过他家送的一两头羊,他是第一次来月湾,这里倒是难得的热闹小城,如今听闻月湾县在收棉花,西漠那里种棉花的人家都会过来卖棉花,也有商人到西漠去收棉花的。陈同知年过四旬,在关外做同知,可知仕途寻常。他是个聪明人,虽则官职比裴如玉高,但在踏进这小城的第一步,就收起了轻视之心。
  月湾县比西漠州的府城要略小些,但是,从油黑厚重的结实城门,到仍有修补痕迹的城墙,以及城中来来往挑土修路的百姓,还有络绎不绝的商贾,城中商铺繁多却秩序井然,陈同知问同行的西漠州巡检阿里甫检,“以前倒没听说过月湾的名声,离咱们州不远,却也这样繁华。”
  阿里甫是西漠州当地人,正向街道两旁张望,闻言收回视线,“我有个远房姑妈是嫁的月湾县,今年表弟到咱们州收棉花,说如今月湾今非昔比,我还不大信,果然如此。大人有所不知,以往月湾穷的很,也是近两年才热闹起来的。”
  陈同知见到裴如玉时也不禁赞一声,果然不愧状元郎,年轻倜傥,人物风流,再想到月湾县的气象,就有几分刮目相看。状元能说是天生会念书,出身好可以说是会投胎,但这月湾县的变化摆在这里,就得说是人家裴县尊的确治县有方了。
  北疆地广人稀,气侯不若关内温润适宜居住,几个州府城尚可,但到各县就难免有些荒凉贫瘠之势了。这样热闹的县城,便是关内也不多见的。
  陈同知官阶虽高,年纪略长,举手投足却是与裴如玉平辈相交,如今看过案情,眼瞅提人是有些不易,陈同知私下给裴如玉提了个醒,“听说徐家求到安抚使大人那里,安抚使大人给我们大人发了手令,大人方令我过来走一趟。我拿着卷宗回去交差。”
  裴如玉一抱拳,“多谢大人提点。”
  “哪里话,你心里有数便好。”陈同知并不居功,说了第二天告辞的事,因是公差,裴如玉不好多留陈同知,晚间设宴,请陈同知、阿里甫巡检品尝月湾当地美食。
  陈同知咬着月湾芝麻烧饼,吃着月湾的炖羊肉,心说,这烧饼关内随处可见,这炖羊肉更是北疆的传统吃食,咋都成你们月湾的吃食了?
  裴如玉介绍着县里的吃食,“羊肉哪里都有,我们月湾的炖羊肉是用葡萄酒炖的,故更添些不同。说来,这用的还是西漠的葡萄酒。西漠的葡萄酒是真好。”
  陈同知笑,“我们西漠的葡萄酒,年年都要入关进上,是内务司的选的贡品。”
  余主簿捋着胡须呵呵笑,矜持自得的表示,“我们月湾的木香布,也是内务司的贡品。”
  陈同知一怔,“我们离的远些,倒是没听说,邸报里也未曾见到?”
  裴如玉端起酒盏劝酒,“是我家内子织的布,木香布,去岁被选作贡品。那时我还没到月湾,如今内子与我同来,就把这手艺也一并带来了,才在此地开设布坊,教授大家用她改制的新织机织棉布。”
  陈同知心头蓦然一跳,徐家所谋之深,倒更在他想像之上。
 
 
第78章 余音
  光泽雅致、入手柔软的布匹,色泽艳丽、编织精美的地毯, 四色干净整齐、包装精美的月湾县的干果, 就是裴如玉送给陈同知、阿里甫巡检的土物特产了。
  因人家这布是贡品, 故,虽则是棉布, 陈同知也未曾小瞧,待辞了裴县尊出城, 路上休息时,陈同知还悄悄把布在油灯下细细的赏鉴了一回, 他毕竟官员之身,纵不得意,好东西也见过一些。想这料子颜色便鲜亮大方,入手细密,的确是好料子, 怪道能被内务司选做贡品。
  地毯也很好。
  怪道被要盯上了。
  送走陈同知, 裴如玉吩咐司墨, 每天给杨家送些油水大的吃食, 肉食用猪肉,捡着肥多瘦少的猪肉膘做炖肉, 不论馒头还是肉, 都管够。
  司墨下去办了, 白木香在里屋听见这事,扶着腰掀开毡帘到裴如玉书房,说, “该交行给狱卒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人,竟还给他们吃炖肉!美不死他们!”
  裴如玉起身,扶着木香一并坐到临窗的小炕上坐,拿来隐囊放在身后,斜靠着舒服。裴如玉倒了盏温水给妻子,慢慢同她说,“这事才开个头,杨家不过是人手里的枪,大鱼在后头。”
  “你是说徐家?日子还长,我饶不了他们!”白木香挑高一边眉毛,透出几分厉害。
  “徐家这样消息灵通知道你的布好,染料好,难道就不知乌伊县派人来作坊里学织布的事?就打听不出来,你这织布的技术原就没打算私藏。他家想学织布,直接过来打听学织布的条件就是?三成利润付不起?”
  “不是那么说,裴如玉,我也不是人人都教的。在我们县,也是先教我们村的人,再教三乡五里的乡亲们,自己县里的乡亲。要是别的县的人来学,我也会打听一下名声人品,才决定教不教的。”白木香喝口水,“而且,我教他们也不是最好的技术,最好的技术我得先留着自己用。也就是董大哥跟咱们熟,不然,哪里能这样大方直接凭他们来学。”
  白木香是个大方人,但绝对不傻,她这传授技艺的想法就很对,事情必有先有后,为人亦是有疏有亲。白木香撇下嘴,“就徐家杨家这样的,给我钱我也不会教他们的。”
  “别急,听我说。我的意思是,你寻常的技术并没有完全保密,他们想弄到手也不难。”
  白木香眼珠转转,“没有什么技术是能完全保密,一丁点儿不外传的。可他们想不经我这里学到织布的技术,没有一年半载也办不到。织机他们就没有,几个木匠都在咱们县衙干活,每个木匠做的部位是固定的,组装是我们自己人来的,他们或许能收买木匠,难道能收买我们?难道就因这样才想把王凤抢回去?”
  想了想,倒也有这个可能,白木香说,“他们心到是不小,除了要抢王凤,还要抢染料。可这又说不通,他们抢染料有什么用,无非就是能省下几两银子,染料的方子,就我知道,我也不会放在作坊里。”
  “这是两件事。”裴如玉声音极轻,一字一顿却极为清晰,“抢王凤的事,是徐家的指使。抢染料,是杨家自作主张犯的蠢。”
  “原本,抢王凤不难,王凤性情软弱,王家家境一般,杨家那些人,真心想抢人,寻个作坊休息的日子,或是做出痛改前事嘴脸,把人抢走很容易,被衙门抓到的风险也小。杨家人起了贪心,你看那杨婆子连王凤几两工钱都要计较的蠢样,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作坊里值钱的东西多了,不只染料,布料给他们抢去也是白赚。”
  “这不傻么,他们外县的人跑别人县里来明火执仗的抢东西,还能抢到手?别说这是咱家产业,就换个寻常人开的作坊,外县人光天化日下来抢,这也不可能让他们抢走的呀?一县的老乡亲,能叫外县人来欺负了?”白木香道,“我听王凤嫂子说了,那杨家根本不是西漠州的人,他家其实是西漠州边儿上县城的,为了显的有身份,一直说自家是西漠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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