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蒸三酿的,还有六蒸六酿的,那个烈的不行。”
“等后天我们走时给我捎上些。”
“后天就走啊。”
“眼瞅这都下雪了,得早些赶路,年前就能回帝都。”小九叔说。
“阿文那里如何,你这去新伊一个多月,还顺利吧?”
小九叔指着自己的有脸,“看你小九叔的脸也知道顺不顺利了。”
“那也得问一句。”
白文那里都挺好,这个白木香知道,只看源源不断的定单就能晓得白文生意不错,小九叔这次格外提了一回店里的雪肤花貌天山雪莲神女膏,小九叔说,“这个香膏卖的不便宜,一直生意极好,我看利比布匹大的多,听说是如玉的方子,他还有没有别的方子,做出来试试,兴许也能赚钱。”
“这个先不急。”白木香想了想,“咱们还是先以织布为主,等在北疆把传授新技艺的好名声占稳了,再说胭脂水粉的事。”
小九叔倒也不急胭脂水粉的事,笑着打趣一句,“可见是县尊太太,这么注重名声了。”
“当然得注重,小九叔你想想,是教人织布、改制织机的名声好,还是卖胭脂水粉的名声好?北疆这里格外适合种棉花,棉布的生意咱们一家也是做不完的,等慢慢将这技艺传出去,谁学了咱们的技艺都得说咱们几句好话。咱们先把好名声积累起来,以后做什么生意不便宜?”
小九叔一笑,“成。就听你的。对了,那靴子卖的挺好,这里还有没有,再打发人给白文送些去。地毯毛毡的也都送些,白文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了。新伊的雪比咱们这里大些,我来的时候知府大人已经开始施粥了,我让白文捐了些银米,不多,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不论小九叔还是白木香,自打有了钱,就爱做些善事,哪怕是为了个好名声呢,也不是那一毛不拔的。
白木香笑,“阿文就是这一点,每次花钱都跟割他肉似的。”
“我在新伊给你定了批茶砖,过些天他们就送来了。”
两人商量些生意上的事,正赶上哈维尔来的月湾县,哈维尔顺道取货,也要在县里休整一夜。白木香将哈维尔介绍给小九叔认识。哈维尔虽是波斯人,却极懂汉人的礼仪,见白木香小腹微隆,连忙道喜。
因白木香有身孕,给哈维尔交货的事就由小九叔代劳了。
哈维尔收货后付清余款,没再多打扰,带着随从去客舍休息。小九叔说,“波斯人都喜好艳丽,男人都是穿的五颜六色,这个哈维尔过来前肯定特意打理过,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衣裳也是簇新的。”
“你看哈维尔汉话说的这样流畅,就知他精通中原文化了。”白木香递给小九叔一盏热奶茶,自己也端了一碗慢慢喝着,“他好像还略通些医理,是个很体面的人,既是过来收货,当然要略做整理。你别看他爱打扮,可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他要的这金红二色的料子,织小样织了三五遭,让我织出了一种新料子来。”
小九叔哈哈大笑,“那丝棉料我也带些到帝都试试行情。”
白木香打听小九叔明天可有同行的商队,小九叔道,“有一队帝都的镖行,他们既做镖行也做生意,原就认识,不想在新伊遇到,约好了一起走。”
“他们歇在哪里?”问清楚休息的地方,白木香令给这队镖行送几头烤羊过去。
白木香同小九叔打听,“安抚司没有为难咱们铺子吧?”
小九叔迷惑,“安抚司为难咱们做什么?”
白木香三言两语把杨家托情到安抚司、安抚司来人要提杨家人到新伊,然后被裴如玉撅回去的事同小九叔讲了。小九叔摇头,“这倒没有。如玉可真强硬。”
“那是!原来官场有这许多门道,裴如玉可不好说话,杨家能要他的强?”
“这事不用担心,我看如玉心中有数。布政司没有立刻发作,就说明心中理亏,知道自己站不住脚。”
“眼瞅入冬就要到新伊述职,我今年怕不能跟裴如玉一起去,要是他去了府城,难免吃挂落。”
傍晚裴如玉李红梅裴七叔回衙门,见着小九叔,彼此又有一番热闹。因天寒,晚上就吃的热锅子,除了白木香,大家都吃了几盏酒。第二天把这里的货给小九叔都装车上,再有新织机的图纸,给小九叔做的高筒熊皮靴、细羊绒的衣裳、还有每位伙计都到作坊去领两双厚实的羊皮靴,路上穿!
就是跟小九叔一起的镖行也得了实惠,白木香虽没亲自接待他们,也每人送了两双羊皮靴。镖行的老大不好意思,想着人家正经县尊太太,昨儿又打发人送烤羊,今儿又送靴子的,不能白得人家这许多东西。因县尊太太在县里广有知名度,县尊太太有身孕的事也不是秘密,镖行老大就托小九叔送了一柄弯刀一把小弩弓,说的话也很熨帖,“这是在新伊收的小玩意,我们寻常也用不到,送给小少爷倒好,等小少爷再大些就能耍着玩儿了。”
还未出世的裴秀小少爷喜不喜欢不知道,小少爷的娘倒是挺喜欢,尤其是那小弩弓,小少爷的娘每天没事就拿着小弩弓比划着射树上的小鸟,咻咻咻的,半月后就给小少爷的爹炸了一盘小灰雀下饭。
小九叔走后,白木香给裴如玉打点着去新伊城的行装,裴如玉要提前去新伊述职,白木香有身孕不能一起去,只得依依不舍的给裴如玉准备各种出行的物什,裴如玉更是说了三车车轱辘的话叮嘱媳妇在家休养,不要满地疯跑,也不要大冷天出门,基本上裴如玉说完,白木香认为适合自己的事就是在炕上躺着了。
第82章 唐知府
尽管还没有到节气上的冬天,但朔风刮在脸上, 仍是有种坚硬的疼痛, 挂在当空的太阳仿佛也被冰冻成琉璃似的冷白色, 阳光未曾照耀众生便被寒风冻成冰凌的温度。
趁着天气晴好,裴如玉一行轻车简从, 马不停蹄赶往新伊城。以往他还说那熊皮靴太过厚实,路上穿却是极御风雪, 白木香是个细致人,除了熊皮靴, 护膝护腰,都让裴如玉穿齐全了,一人一袋三五斤蒸制烈酒,天寒地冻喝一口,浑身都暖和过来。
两天后, 一行人到达新伊城。
裴如玉依旧下榻驿馆, 这里有白木香相熟的一个驿卒, 自白文在新伊开设店铺, 与这驿卒关系更加融洽。裴如玉很少直接与驿卒打交道,驿卒却是记得他, 无他, 与县尊太太的豪爽一样令人难忘的就是这位县尊大人的俊美的容貌。
司书照旧打点驿卒些银钱, 房晖恭敬的收了,也不多话,将裴如玉一行的热水食用打点的妥妥当当, 相较于司书打赏的银子,房晖可能都没什么赚头,反是要亏进一些。何况,驿卒得了赏银,大头是要交给驿丞的。
司书寻相空当请房晖到房里喝几杯,房晖这才说,“去岁见着大奶奶,大奶奶着我跑个腿,我两头得润手钱,家里可是过了个肥年。如今小文哥与我也好,大人过来,我哪儿还能收这个钱。”一抬脚,“这羊皮靴还是阿文哥送我的,暖和的很。”
“难为兄弟你这片心。”司书给房晖倒满酒,两人吃起酒来,房晖因在驿站迎来送往,兼或做些跑腿搭桥的活计,消息很灵通,“如今半城人都晓得月湾县出了贡品布,阿文哥铺子的布可真好,以往我都没见过那样好的棉布。先时大家都觉着棉布寻常,现在贵人们也肯穿棉布了。有人还不信有这样好的棉布,都奇怪怎么织出来的。”
“一样是用织机织出来的。”司书饮了口酒,淡淡的说,“不瞒你,自从这布火爆起来,可是不少人打这布的主意。”
房晖眼睛瞪圆,不能相信,“有这样的事?是去偷学技术么?”
司书笑了笑,垂眸看着杯中酒,“说来还是新伊城有名人家做的事。”
“谁家啊?”房晖忍不住打听。
司书眼睫一闪,看向房晖,“新伊城有名的财主,徐家。”
房晖“啊”了一声,司书笑,“兄弟你也知道他家吧。”
“全北疆最大的地毯作坊。”房晖的脚点了点地上色彩明艳的羊毛地毯,“我们驿站的地毯都是用他家的,听说连将军大人府上的地毯都是他家送去的。”
“陆侯堂堂侯爵,用也是用波斯地毯,不会用这些粗质烂造的货。”司书笑容中带出一丝豪仆的矜持,夹了一筷子藕片放在嘴里慢慢的嚼了。
“这样么?”房晖尽管常做迎来送往的事,碍于出身,天生就对矜贵事物有一种自卑,司书虽是奴仆,但自相府跟随在裴如玉身边养出的气势,拿出三成就够房晖产生信念上的动摇。司书轻声道,“陆侯可是当今太子殿下嫡亲的表兄,他会用咱们都能用的东西?”
房晖给司书斟酒,深觉司书不愧帝都来的,果真有大见识。
——
翌日清晨,裴如玉去知府衙门拜见。
唐知府还是老样子,见到裴如玉很亲近的免了他的礼节,裴如玉仍是一丝不苟的行过见上官的礼数,方坐在知府大人的下首,唐知府笑道,“温璞你就是礼太多,昨日见到你的拜帖,我家太太还说能见着你家大奶奶,如何只你一人来了。你们年轻小夫妻,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裴如玉一向冷静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内子也想来拜见太太,偏她有了身孕,我也不敢让她远行,便叫她在家了。来前还说让我代她向太太问好,我们那里都是些土物,今次卑职过来,无甚心意可表,都是内子送给太太的。”
唐知府哈哈大笑,拍拍裴如玉的肩,“恭喜你啊,温璞。”裴如玉,字温璞,取其温润有方,璞实无光之意。
裴如玉笑,“谢大人相贺。”
“你这是治民家里两不误。”唐知府看裴如玉很顺眼,“你上次来函说城墙已经修整完毕,六月开始修路,如今路修的如何了?”
“主街已经修好,旁的街道明年待农闲时可慢慢来。”裴如玉说,“我们县农田灌溉也不大好,虽有月湾河,却只能浇溉一半的田地,另外一半挨不到河边儿,水渠亦不至,我想明年看看能不能修些井渠。”
唐知府微微颌首,“成,修吧。你们县中银钱可还凑手?”
“如今欠外债三万有余。”裴如玉眼眸中透出期待,“此次过来面见大人,也是想大人能不能拨些银款,不然明年井渠,下官只担心无以为继。”
唐知府圆团团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瞪向裴如玉,“行啦,我不追究你县里商税的事,也不要你把商税上缴,你也别跟我哭穷,我比你还穷哪。”
侍从端来茶水,唐知府示意裴如玉,“尝尝这茶。”
裴如玉呷一口,“北疆砖茶常见,这样好的碧螺春还未见过。”
“安抚使大人赏我的,上月安抚使大人叫我过去,很是训斥了你一遭,说你张狂。那案子是怎么回事,既事涉西漠州,安抚使大人要过问也不过违礼。”
裴如玉把案宗都带了过来,一并呈上,唐知府一目十行看过,说,“徐家幕后指使,毕竟没有实证。罚银五千,是不是多了些?”
“自卑职任月湾县令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县中发生斗殴事件,此事影响恶劣,惊吓无数百姓,这些罚银,也是以儆效尤。杨家不愿付罚银,下官未曾有半分逼迫,如今还好吃好喝养在县中,允他们以工代罚。他们做工与旁的百姓一样是有工银发的,待工钱累计到罚银数目,下官便会开释他们回家。”裴如玉有理有节的说着,“倒是安抚司纪经历,胡编乱造,诽谤下官,无凭无据便说杨家告状到安抚司大人面前,问他证据,他又拿不出。欺我官场新人,难道连越阶上告的都不晓得?纪经历大概是觉着在卑鄙面前被拆穿他胡言乱语之事,当天便恼怒的离开了月湾县。”
唐知府睨裴如玉一眼,也并未责备他,只是淡淡说一句,“纪经历与你平阶,他是安抚使大人身边的人,等闲给他两分面子也无妨。”
裴如玉没说话。
唐知府显然也没兴趣在这事多言,这事他是知道的,原斗殴小事,安抚司却小题大作,非要去月湾县提人,唐知府便未过问。裴如玉状元之身,被贬北疆主要是当朝骂了陛下半个时辰,陛下简直是忍无可忍,才把他发落到北疆来。这小子急了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你安抚使再大的官也不过三品,怎么样,撞了个鼻青脸肿回来吧。安抚使便是主政北疆,也不能把裴如玉怎么样。
裴如玉不贪不占,一到任就修补城墙,修整街道,明年还要兴修井渠,如今月湾气象不错,安抚使你能撤他的职?
不好意思,升官调职是吏部的事。
就是吏部,也得拿证据发落官员。何况,已经到北疆了,还能把裴如玉发落到哪儿去!
唐知府挺喜欢裴如玉,主要原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大少爷,如今细看,才知人家是个干将。唐知府说,“提前叫你过来,还有一事得问你,有人与我说你免费拿地皮给你妻族亲戚盖作坊,不知是否有此事?”
“确有此事。”裴如玉正色道,“我们县城的地价,一处三进大宅约摸三十两左右,两匹帛就能换来。内子在家乡时就曾改制织机,传与乡人新的织布技艺。我们县城为了招揽纳税商贾,只要每年纳税上千银两,县城便免费提供地皮,请商贾到我县经营。这事我想当面向大人回禀,就未在函中说明。”
唐知府心下算了算,“如今商税三十税一,这面料倒还挺挣钱啊。”怪道这小子不贪不占,人家媳妇这么能挣钱,换谁也犯不着贪任上这几个小钱啊。
“眼下不过略有规模,待衙门略宽裕些,卑职想能否在我县设驿站,一应马匹花费,我们可以自理,只盼能为来往北疆的各位大人略尽绵薄之力。”
唐知府抚着短须笑道,“好你个裴温璞,倒还打上驿站的主意了。”
“卑职一片丹心,大人定然明白。”
唐知府勾勾手指,裴如玉倾身凑近了些,唐知府的眯眯眼中闪过一丝贼亮光芒,从嗓子眼压出一句话,“你家内人织布的手艺,先是你们县,其次咱们州下治县,其他州缓着来,嗯?”
“卑职明白。”
唐知府唇角翘了翘,给他个眼色,“驿站的事等信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