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年县衙在我铺子里定的年货,我也一并添上他们的份例。”
裴如玉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以后驿站一应事务,都与县衙一个规矩。”
——
小夫妻俩有商有量的过着日子,倒是李红梅近来有些伤情,裴七叔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以往裴七叔爱吃的辣鸡丁、辣兔头、辣牛肉、豆腐馅儿的辣饺子,辣包子,统统在餐桌上消失不见了。裴七叔吃不到往日合口的吃食,心情有些抑郁。
裴如玉觉出不对,问媳妇,“岳母和七叔怎么了,先时不挺好的,昨儿七叔穿的还是岳母给他做的新袍子。”
“别提了。”白木香倒碗砖红色热腾腾的奶茶给他,叹道,“就是先时俩人好,我娘想着,她与七叔都年纪不小,若彼此愿意,这事倒不必拖着。我娘就问七叔成不成,七叔寻思好几天,仍是怕克着我娘。我娘说,那就把俩人的八字合一合,看八字是不是合适。”
“嗯,岳母这法子好,我怎么先时没想到。”裴如玉拍一记自己的脑门儿,见媳妇边喝奶茶边叹气,不禁问,“算出来不好?”
“大凶。”白木香长声一叹,“我娘打昨儿就没精打彩的,她现在瞧着七叔就心烦,哪里还会给七叔做好吃的。”
“谁给算的?”裴如玉问,“岳母属猴,七叔属狗,两人都是生在八月,从属相上看,猪牛并不犯冲。岳母是什么时辰生人?”
白木香说了,裴如玉知道裴七叔的生日时辰,因为好几回他娘他祖母都想给七叔说个续弦,七叔的大红帖子现在还在他祖母屋里的小抽屉里锁着哪,一直没用武之地。
裴如玉掐指算了算,有些疑惑,“不能啊,从八字上看,并未有不合。七叔命里缺火,岳母正是灶中火命,两人起码是个中吉命相,怎么会不合?”
裴如玉说完这话就醒了闷儿,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媳妇,白木香两眼瞪着裴如玉,重重的一撂奶茶碗,“你再好好算算!七叔这可忒不地道了!不愿意直说就行了,这不是耍人么!”
裴如玉深恨自己嘴快,如今媳妇在边儿上盯着,裴如玉正经又算了一回,这回算出的结果更好,“你看,按易经八卦,生辰八字算,岳母还真是两女一儿的命。七叔也不是孤独命,命中当一子一女送终。他俩命格也没有不合,都是中年有坎儿,晚年子孙满堂的好命,说中吉不准,上上大吉才是。”
白木香咬着牙,揉着手绢儿琢磨一回,先叮嘱裴如玉,“这事不许说出去!谁都别说,尤其七叔,一点风声都不准你透。我娘那里你也不准说,知道不?”
裴如玉贼兮兮的问,“你要怎么整治七叔?”
“不是我,是我娘。”
白木香见天劝她娘,“这也法子的事,七叔这相貌这人品这才学这身家,再想找这样一个人是难了,可命里不合适也没法子,娘你就看开些吧。要是觉着不舒坦,就别去铺子了,在家躺一躺。”
红梅姐对七叔是动了真情的,闺女越劝她,她越郁闷,白木香一天三趟的跟着她娘唉声叹气,成功把她娘叹炕上起不来了。要说病也没甚大病,就是郁结于心,可若不开解心怀,怕是会酿成大病。
裴如玉挺担心丈母娘,责怪的看妻子一眼,白木香只管急着问七叔她娘病的如何。晚上才跟裴如玉说,“看七叔这三天的表现,他要是一点良心都没有,正好趁这机会让我娘跟他断了!”
裴七叔并不是没良心的人。
白木香是孝女,哪儿也不去就要在她娘身边儿侍疾尽孝,可李红梅不让,她闺女怀着外孙哪,万一把病气过给闺女如何是好!
再不允的!
女婿也是孝顺女婿,可女婿每天得忙县里公务。
裴七叔约摸是做了亏心事,药堂也不去了,就在家里伺候红梅姐的病,非但要叮着红梅姐吃药,还让厨下变着花样的给红梅姐煲汤烧菜,红梅姐拭泪哽咽,“你快离我远点吧,我一见着你,心里就更闷了。”
“便是不做夫妻,做姐弟也一样的啊。”
“一样什么啊!我缺个跟我一个炕头儿说话一个炕头儿睡觉的老头子,我又不缺弟弟!”红梅姐伤心的嚎啕大哭,拉着七叔的手,披头散发的说,“我就特想找个老头子来疼他,每天给他做好吃的饭食,做体面的衣裳。俩人闲了说说话,大事小情一起商量,我疼他,他也疼我,俩人一起高高兴兴的活到老,他七叔,你不想要这么个人吗?”
裴七叔给红梅姐哭的眼睛也不禁酸楚胀涩,他何德何能,得红梅姐这般深情。七叔喉咙里像哽着个硬块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
他也想。
他当然也想。
红梅姐现在的形象委实说不上好,病中头发散乱,脸色腊黄,哭的脸都肿起来了,可七叔就瞧着红梅姐无一不好,七叔咽下一口酸涩,哽咽的说,“红梅,咱俩成亲吧。”
红梅姐抽抽嗒嗒地吸了口气,“你不是说咱俩命格不合么,是大凶的兆头么。”
“我是怕自己克了你,咱俩命挺合的,是上上大吉的合。”裴七叔还在感动于红梅姐对他的深情,没注意红梅姐听到这话眼泪瞬间在眼眶中凝固,继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裴七叔耳朵一痛就被红梅姐拎了起来,红梅姐雷霆万钧的怒吼,险把裴七叔的耳朵震聋:
“好你个裴七,你敢骗你红梅姐!”
第86章 真理
红梅姐的病不药而愈, 精神抖擞的把裴七叔的耳朵揪肿,裴七叔能留条命在, 完全是因为红梅姐不愿意二次守寡,才留了他一条狗命!
当然,裴七叔也很机伶,为了活命把自己提前算好的定亲成亲的吉日都拿了出来。
红梅姐此时已对镜理好妆容, 虽然脸还是有些肿,眼还是有些红, 但一身红梅花儿的喜庆红袍子,完全又是那个神采弈弈的红梅姐啦!
裴七叔笑着把手里的红匣打开, 里面静栖着两个大红帖子,红梅姐拿出来,是两人的八字帖。最下面是一张红纸,上面是裴七叔的俊秀字体,第一行写着:
八字大合,大吉大利。
第二行是三个日子:腊月初八,正月十八, 三月初七。
第三行也是三个日子:八月十九,九月初十, 腊月十三。
裴七叔指着第二行日子说, “这三个是定亲的吉日, 下排这三个是成亲的吉日。你定日子吧。”
红梅姐可不是拘谨羞涩那一款的女子,她瞅瞅定亲的日子倒还满意,一见成亲的吉日就皱眉, “八月才能成亲啊!这么晚!”
裴七叔笑,“我算了好几十回,最近的成亲日子就是八月。”
红梅姐俏眼飞过,“先时还说咱俩命不合,命不合你一遍又一遍的算吉日做什么?”
裴七叔声音很轻,却字字真心,“嘴里说不合,是不愿有万一之可能带累了你,心里却又很愿意同你过日子,算出吉日,心里就当娶你了。”
“真是傻,明明上上大吉,可见咱俩的命是极合的,是命里注定要做夫妻的。你别想太多,我早问过如玉,你先时的媳妇,那也就是赶个巧,命里如此。不说城里,就是我们乡下,哪个村没有生孩子难产去了的。难道那些男人个个都克妻。我们村有个男人,先头死了媳妇,后来续弦也是娶了个寡妇,一下子生了五个大小子。那难道只克前头这个,不克后头这个?天生命数罢了。”李红梅劝裴七叔,“我算着是八十七回寿的命,虽活不到百岁,也还有五十年好活,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且活着哪。”
裴七叔忍俊不禁,握住李红梅的手,低低的说,“你可一定得比我活得长才行。”
“这是一定的!我本来就比你大两岁,我活八十七,你活八十五,也不短了。”
所以,白木香就早上去作坊转了一圈儿的功夫,中午回家,就听到她娘跟七叔要成亲的消息。她娘也从炕头儿上起来了,药也不喝了,正张罗着小福给七叔做爆炒兔丁,连带腌的几只辣灰雀,也下油锅给七叔炸了做下酒菜。
“我吃些辣还罢了,红梅你饮食还是要清淡滋补为主。”
“知道知道。”
白木香耳朵竖起来,哎哟,不叫红梅姐,改叫红梅了。然后,白木香的视线就顺着她娘喜气盈腮的脸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神不禁一沉,裴七叔轻咳一声,就要放开红梅姐的手,却是被红梅姐反手握住,李红梅招呼闺女进来,喜滋滋的说,“我跟你七叔说好了,腊月就定亲,明年八月成亲。”
白木香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还是说,“这得先算吉日吧。这事儿可不能草率。”
“就是你七叔算的吉日,他早算出来了,你不知道他这个人,真是个大别扭。我俩的八字也没有不合,是上上大合。”李红梅把裴七叔算吉日的红纸给闺女看,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的往外冒,指着那句“大吉大利,天作之合”给闺女看,笑望着裴七叔,对闺女说,“这吉日你七叔算了一百多遍,再没差的。我俩都年岁不小了,就挑这近的日子办吧。”
白木香原本挺生气裴七皮骗她娘的事,如今看裴七叔早把吉日都算出来了,定然心里也是想跟她娘在一起的,只是约摸怕自己命格带累她娘。白木香生怕自己说“硬”话吓跑了裴七叔,便只是掖揄的看裴七叔一眼,说,“以后你可别这样吓唬我娘了,她是个实心眼,你说什么,她信什么的。”
裴七叔点头,握住红梅姐的手,与红梅眼四目相望,坚定不移的说,“我们既是成亲,便要余生共度,从此举案齐眉,同心同德的过日子。”
红梅姐重重点头,“就是这样,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我疼你,你也疼我,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
裴七叔眼中情义万千,如同温暖的春水,包融着红梅姐,红梅姐一向飒爽的女子都忍不住在裴七叔的注视下悄悄的红了脸。
中午阳光洒进屋内,给这对情义浓浓、四目相对的男女镶上一层璀璨金边儿。
一畔的白木香有些迷惑,突然觉着自己很多余是怎么回事。
——
不止白木香觉着多余,裴如玉也有这种感觉,以前在丈母娘屋里吃饭,四个人有说有笑的,现在丈母娘和七叔自发的无意识的忽略小夫妻两个,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你给我布菜我给你盛汤的劲儿,让裴如玉觉着,分开吃饭的时机到了。
果然,他一提这事,没人反对。
李红梅笑眯眯地,“木香这身子也笨重了,以后你们就在自己屋用就行。”
原来丈母娘也觉着他们多余,一向深受丈母娘看重的裴女婿有些伤感,想丈母娘这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忒快了些。再瞥一眼旁边儿含笑递给丈母娘奶茶的七叔,这才几日就红光满面的,下巴上的胡子也剃干净了,整个人年轻十岁不止。
裴七叔剥个糖栗子放在红梅手边儿,继续剥第二个,笑着说,“我跟红梅商量着,过几天天气好,到新伊城走一趟。”望一眼面有疑惑的小夫妻,又看向李红梅,这才说,“我们定亲,茶酒衣料的事咱们月湾都有,我想给红梅置几样首饰。这自来了月湾,还没往新伊好好逛过,我们也没旁的事,去把首饰打了。”
李红梅拿相糖栗子吃了,将视线从七叔脸上移开,对闺女、女婿道,“我也要去瞧着给你们七叔买些东西。”
总而言之,长辈们就是没事要往新伊城逛逛。
晚辈哪里能不答应哟,白木香说,“这两天天气就不错,只是别急,到新伊路远,一路又没客舍投住,有时要在路上支帐子睡。明天先收拾东西,要是天气好,后儿个就能去了。”
“我也这样说,那就定后天。”李红梅争求意见的看向裴七叔,裴七叔就一句话,“都听你的。”
小夫妻就不打扰长辈们商量出门的事了,俩人有眼力的退回自己屋,白木香感慨,“我看我娘在这院儿也就住到明年了,明年找个工匠,把七叔的屋子重新糊裱一下。”
裴如玉也说,“是这个理。”啧啧道,“记得小时候,七叔还年轻,特别促狭,还让我给他剥瓜子仁吃,他坐在扶手椅里像个大爷一样。你看刚刚给丈母娘剥栗子,一个接一个的,就没让让咱俩。”
“谁让人家是两口子呢。”白木香也醋了一下,拿出零嘴匣子说,“我剥栗子给你吃。”
“哪儿能叫你剥,剥也是我给你剥。”裴如玉接过零嘴匣子,先拈个蜜饯喂媳妇吃了,然后拿起糖栗子剥给媳妇吃。
谁的媳妇谁疼,果然是亘古不破的真理啊!
裴如玉心下感慨。
第87章 铁面无私裴县尊
衣裳、被褥、帐子、腊牛羊肉、面饼、盐巴、茶叶、菜干……
白木香列出一张出行单子给她娘,裴如玉出行都是按单子上的准备, 李红梅就更加细心, 添上了裴七叔必不可少的辣子。
裴七叔则把置酒和衣料的事交给侄子, “酒要西漠州的葡萄酒, 衣料就用木香布坊的木香布,梅红四匹、桃红四匹, 别跟七叔客气, 按原价就行了。”
“七叔放心, 知道您是大户, 一准儿不客气。”裴如玉倒盏茶给喜上眉梢, 一身石青长袍又年轻十岁的七叔,“茶呢,木香那里也有不错的砖茶,倒省得去新伊买茶了。”
“砖茶怎么能做定礼, 我去新伊看有没有好茶。有好茶我置些回来, 倘无好茶,再用砖茶。”七叔于饮食向来讲究,就是现在, 他早上喝的也是碧螺春,而不是北疆的砖茶。何况这是他成亲大事, 再不肯马虎半点。
裴如玉说, “这次出门,除了怀志跟在七叔身边服侍,让司书跟着七叔吧, 他一向稳重。”
“你用惯了司书的,眼下衙门虽则不忙,让司墨跟我就成。”
裴如玉也没反对,他七叔也经常出门的人。
更让裴如玉佩服的是,七叔和岳母的出门效率,收拾一天行礼,第二天早饭后出发。裴如玉白木香一直送到县衙门口,因着天气晴好,李红梅也不肯坐车,马车给小福坐,她和七叔一样骑马,朝闺女女婿挥手,“回去吧,我们十天半月也就回来了!”
白木香也挥挥手,笑道,“别玩儿的忘回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