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既不在县里,她也住作坊,这么急着在县里盖宅子做什么?”小九叔呷口茶,貌似不经意的问。
“咱们县一日较一日的热闹,听她说先置起宅子来,一则如今地皮便宜,以后地皮怕要涨价,二则等宅子盖好,她就跟她哥合开客栈,请个掌勺再加两个跑堂的小子就足够了,到时又添一重进项。”窈窈极是赞叹,“别看阿莹年纪不大,现在不知多少人想给她说亲,都知她是个能过日子的。”
小九叔眼眸望向门口,似乎穿透了绛红色的毡布帘,望向更远的所在,微微点头,“的确是个好姑娘。”
白木香不着痕迹的瞥小九叔一眼,若有所思。
第75章 红梅姐的智慧
月夜烛光下。
圆月的月华透窗而入,与一室烛光辉映, 白木香坐炕头儿, 看裴如玉两只脚泡连带小腿泡在热烫的大木桶里, 心里就很羡慕。以前他们都是一起泡脚的,自从有了身孕, 裴如玉说总泡脚太活血对孩子不好,让她五天泡一次, 不要再天天泡了。
白木香瞥好几眼,她靠着隐囊, 被子拉起来盖到小腹处,想到什么,问起正事,“有没有审一审杨家那几个闹事的?”
“县中事务千头万绪,哪里有空, 过几天再说吧。”裴如玉扭头看向媳妇, “今天觉着如何?”
白木香刚要说挺好的, 忽然眼珠一转, 就要说“不大舒坦,兴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可这话到喉咙眼儿也没说出口, 她这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咒自家宝贝么。白木香立刻把那告状的话收回去,说,“还跟昨天一样, 挺好的。”
裴如玉将白木香脸上的风云变幻尽收眼底,忍俊不禁,伸长胳膊抚住媳妇的肚子,掌中的热气似乎能透过单衣侵入肌肤,“总觉着比昨天鼓了些。”
“那是今晚的鱼汤太好喝,我喝了三碗。”白木香看了看肚子,似乎在看身体里那小小的尚且面貌不清的婴孩,唇角忍不住笑起来,含笑念叨,“生出来肯定像你,我以前很少喝鱼汤,我是吃肉的,你才是喝汤的那个。结果,一有了身子就口味儿大变,我现在瞧着炖肉,一丁点儿想吃的念头都没有。”
裴如玉眼中透出一种名为骄傲的光芒,说了句很不符合他温文儒雅个性的话,“我的种,不像我像谁。”
白木香微微噘着嘴哼一声,“这也是我的孩子啊!”
“当然当然,下个像你下个像你。”裴如玉好脾气的笑,一下一下的摸着媳妇的肚子,心中柔情万千,跟孩子说话,“你娘怀你多不容易啊,等以后长大了,要先孝顺你娘。”
“也要孝顺爹的。”白木香眉眼弯弯的补一句。
裴如玉也不继续泡脚了,从木桶里一翘,草草擦过脚就上炕跟媳妇孩子说起话来。自从白木香有孕,裴如玉晚上就不让她看书了,怕费眼睛,白木香想看什么,都是裴如玉给她念来听。
裴如玉感觉肩头一重,看到白木香睡熟的脸颊,并没有立刻惊动她,而是继续念了一刻钟左右,白木香呼吸均匀悠长,裴如玉放下手,一臂绕到木香颈下,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到枕头上,自己也吹熄蜡烛,躺下睡觉。
媳妇有些瘦了。
裴如玉一手搂着媳妇的腰,想着这孩子倒不算磨人,木香也没什么害口反应,只是吃食上突然转为清淡,就是再如何滋补,仍然是消瘦了。好在媳妇脉象强劲有力,也不用吃安胎药。能不吃药还是不要吃药,裴如玉略通医术,并不赞成贸然用补药的办法。
——
小九叔在月湾县修整四五天,就带着自帝都而来的大宗货物去了新伊寻找买家,二则也是看看白家在新伊的布铺。
白木香让小财带人装了几车染料,派了余铁那里的几个伙计,一道赶车跟小九叔去了新伊,“有新制出来染羊毛的染料,还有一多半是染布料的。”他们现在布匹生意还不是大头,真正的大头是染料生意,说句供不应求完全不夸张。
马匹鬓毛油亮,车辆稳固结实,就是族人伙计们给过几天的休息也个个神气完足的站在车畔。小九叔在微风中飘来的果子香里眯了眯眼,“我看羊毛作坊那里有织出的那种极细的羊毛细绒的料子,握在手里柔软暖和,贴身穿不知会不会刺痒,但穿里衣外头肯定舒坦,那料子给我一块,我到新伊去问问行情。”
“收了一春的羊毛,拱共挑出的细绒,也没织出一匹布,你也就有一件袍子的大小,这不卖,我叫人裁衣裳你穿。”白木香继饮食清淡后又添了一重毛病,爱吃甜食,蜜饯水果点心,来者不拒,而且,说想吃的时候立刻就得吃到,吃不到就会嘴巴里流口水那种馋。白木香往嘴里塞个北疆的大杏干,嚼着杏干掰着手指和小九叔数,“你一件,我一件,我娘一件,裴如玉一件,七叔一件,也就没富余了。”
小九叔好笑,“有了新料子,不说卖钱,倒是咱们先自己穿了。”
“咱们这是先试一试,看看穿起来的感觉如何?”白木香笑眯眯地,没钱的时候是很想立刻有钱,山珍海味,锦衣华服,好不威风,其实在吃穿不愁后,白木香就没有那种视钱如命抠门儿了。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改制的织机传给乡里人,虽说是头三年要交给她三成利润,相对于这织布的技术,那三成利润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何况,白木香的织机一直都在改进。
现在有了好东西,她也更愿意自家人先用,反正有生意在赚钱,哪里就什么好的都先拿去换钱呢?
小九叔明白木香的意思,心里也很受用,一笑对木香道,“回吧,外头风大,别吹着风。”
“没事,我也得出来遛达遛达。”白木香说,“路上小心。”
“放心。”
李红梅也叮嘱了小九叔好些话,直望着小九叔带着商队走远,李红梅笑赞,“小九真是出息。”
母女俩往布铺走去,李红梅问闺女,“刚你们说的什么料子啊?”
“特别细特别细的小细羊毛绒织的料子,拢共不到一匹,咱们一人做件袍子也就差不离了。”
“那今儿晚上你把料子给我,这就裁了做呗,还等什么,天儿都冷了。”
“冷么,我还热呢。”白木香都想脱披风。
“你现在跟正常人不一样,有身子都千奇百怪的,你怀的这个像儿子,怀儿子就这样,一点儿不怕冷,总是觉着热。”李红梅说,“我怀你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月份,咱们老家比北疆可暖和的多,我早早就穿上夹的了,总是觉着冷。你二嫂怀耀祖时,就跟你似的,手脚像小火炉。”说着握握闺女的手心,果然热烘烘的。
“我热是因为这披风太厚了。”
“我们都穿夹的了,你身上还单着哪。”
到了布铺,李红梅和闺女在里间儿坐着说话,让小福在外招呼。里间儿临窗盘了条小炕,旁边一只红泥小炭炉,炉上温着铜水壶,咕嘟咕嘟的煮着奶茶,从壶嘴里逸出白腾腾的奶茶香来。李红梅倒两碗奶茶,给闺女一碗,“喝口茶润润喉。”
白木香端着茶碗摸摸炕,烧的挺暖和,她不坐,嫌热,转身拉过一把扶手椅坐在炕畔,见炕上有只没上底子的靴子筒,白木香拿了来摸摸,上好的半硝绵羊皮,皮子柔韧,未曾染色,还是硝过的白中带一点米黄的颜色,里头是暖烘烘的绵羊毛,白木香手伸进去,“最细的绵羊毛织地毯我都觉着粗,这样半硝做鞋倒也不觉着刺痒。”
“绵羊毛又多又厚实,这样连板带毛的,冬天穿最好。就是略有钱的人家总觉着羊皮穿起来不如狐皮更华贵体面,所以羊皮多是做靴子的。以前咱家好时,你爹都是穿小羊皮靴,透气又舒服,那是在咱们老家,只用羊皮做靴子就够穿了。北疆可不成,这里我看人们都是穿毡子鞋、皮子靴有狐皮的、羊皮的、鹿皮的、还有熊皮的,有人爱将毛这一面放在外头,觉着御风雪。要我说,不如放里面,到时穿双棉袜子,这才暖和。”李红梅拿出羊毛和羊毛毡粘在一起做的鞋底子给闺女看,“羊皮薄,粘两层毛毡就行了,厚实还防水。到时这鞋帮我也给他上一层毡子,到时穿双厚袜子穿我这鞋,包管一冬都是暖暖和和的。”
李红梅眉飞色舞的跟闺女介绍着她做的这鞋,白木香瞥她娘,“外孙的小衣裳小枕头小褥子小包被呢?”
“明年孩子才生,不着急,年后做也来得及。你七叔这双是头一双,也是先试试,要是做出来好就给你做,不好就算了。”李红梅先用锥子在双层羊毛毡加双层羊皮的鞋底扎孔,先扎出孔洞来才能上鞋帮,看她娘那费劲的模样,白木香说,“我不用你做,我请个鞋匠做五百双拿去卖。娘你也别做了,这费劲的。”
“知道啥,你娘亲手做的跟鞋匠做的能一样?”李红梅将嘴一撇,不忘提醒闺女,“这鞋要是赚钱可不能少了娘的分红啊。”
白木香,“别光记挂分红,你跟七叔的事到底能不能成?你这又给人家做衣裳又给做鞋的,要是成不了,可不亏大了!”
“不成?怎么会不成?他吃了我那些好吃食,穿我衣裳穿我鞋,敢不成?不成我就叫他都赔给我!”
“原来你这衣裳、鞋、吃食都不是免费的啊。”
“当然不免费,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哪。”
红梅姐得意洋洋的声音传到棉门帘外,让门帘外过来找红梅姐喝奶茶的七叔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是进还是退?
就听到红梅姐的另一番高论,“你七叔那人,瞧着好脾气好说话,其实挑吃挑穿的。这饭食要是可口,就多吃几筷子,要是不可口,他也不说,用个三两筷就放下。穿衣裳也是,必得舒舒坦坦,整整齐齐,舒坦的衣裳,穿到袖口起毛还穿哪,要是不舒坦,就那么崭崭新的压箱底了。那鞋更是,他那脚跟寻常人的不大一样,自打他穿了我做的鞋,就没再穿过买的靴子了。”
“你可别小瞧这些吃穿小事,在我这儿他舒坦了,他还舍得到别人那儿去。他过惯了舒坦日子,再叫他去过那凑合事儿的,他能乐意?就是他乐意,他那手那脚那身子那舌头都不能乐意。”
第76章 结案
太阳照耀大地,阳光从外间撩开的门帘洒入, 裴七叔沐浴在阳光里, 脸上挂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要面对的是眼下的踟蹰。
他是进,还是不进?
他也一把年纪, 总不能站在门帘外跟罚站似的。
就听红梅姐一句话,“这奶茶好喝不?”
“还成, 我觉着有点儿淡,我喜欢奶味儿更浓的。”白木香的声音。
“你七叔就爱奶味儿淡些的, 乖女,这儿还有鲜奶,煮一煮兑你那茶里去。”
“看娘你现在就张嘴七叔闭嘴七叔的了,连喝奶茶都想他爱喝的。”
“傻丫头,一口奶茶, 你爱不爱的都是我闺女, 这又变不了。你七叔可不一样, 等娘把他弄到手, 娘再做你爱喝的。”
红梅姐一阵阵的奸笑传出来,听的七叔头皮发麻, 就听红梅姐又说, “这锅奶茶是早上收来的新羊奶煮的, 用杏仁去了腥膻味儿,再用慢火熬鲜奶,一定得把奶皮子熬出来, 奶皮子越厚,这奶就越好,你闻闻这奶味儿,多鲜浓啊。你七叔那小厮不行,手脚笨,煮出的奶茶不好喝,你瞅瞅娘煮的这个,多好的奶茶啊。”
裴七叔想着红梅姐的奶茶,很自然的后退两步,轻咳两声,略扬起醇厚的如同当天最新鲜的羊奶一样的声音问,“红梅姐,你在吗?”
“在,快进来快进来!”红梅姐腾的跳下热火炕,嗖的掀帘子出来,一张脂粉匀淡的脸就到了裴七叔跟前。今天红梅姐穿的是件水红绣黑梅花的裙子,红梅姐多年不负村里对她“就爱吃喝打扮”的评语,一条红底黑梅花的腰带也扎的细细的,一把年纪竟还颇有纤盈之感,笑眯眯的如同等侯猎物多时的猎手,请猎物入坑,“我跟木香正说你哪,怎么这会儿才来?”
裴七叔进了屋,见木香坐在炕下的扶手椅里,也就寻靠墙的椅子要坐,却是被红梅姐招呼着炕上坐,“坐炕上,炕上暖和。你脚容易冷,别在下头。木香现在不一样,她现在还穿单的哪,就怕热。不然她也坐炕上了。”
“七叔你炕上坐吧。”白木香给七叔倒碗奶茶,“七叔你喝茶,我娘特意给你煮的。”
“你娘煮奶茶的功夫可是一流。”裴七叔接过奶茶,深深的嗅一嗅奶茶的香气,小口小口的喝着,热烫的奶茶入腹,浑身都暖和起来。
李红梅递上个白玉罐子,那玉罐子一打开,一阵芬芳扑鼻的杏花香萦绕而来,舀出一勺蜂蜜,裴七叔很自然的把茶碗递过去,李红梅把蜂蜜给他加里面,将勺子放回玉罐子扣好,这才想起来问闺女,“你要不要加点蜂蜜?”
白木香心说,八字还没一撇哪,她娘眼里就都是七叔了。白木香掖揄一句,“我回家让裴如玉给我弄蜂蜜吃。”
裴七叔轻咳一声,自觉光明正大,却有些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些燕窝,成色不错,一会儿我带回家,木香你每天炖来吃一盅,很滋补。”
“我说笑的,看七叔还送我东西了。不过,我娘关心你,你关心我,我就心平了。”白木香笑。
李红梅说,“燕窝可是好东西,以前在州府,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太太就每天吃这个,可贵了。”
裴七叔说,“我买了不少,足够木香吃的,你也吃一些。”
“还有我的呀?”李红梅俏丽的眼神滑向裴七叔,裴七叔努力保持正人君子的从容风范视而不见的说,“木香正是要滋补的时候,补药不用吃,饮食上注意些就行了。红梅姐你给我做衣裳做鞋的,我也不能没有回礼啊。”
白木香不着痕迹的看她娘一眼,刚刚她跟她娘说的那些话,不会被七叔听到了吧?她娘完全无所觉,沉浸在七叔的关怀喜悦中,“咱们都上了年纪,又是姐弟一般,互相关心也是应当的。”
白木香眼眸划过裴七叔的神色,心说,七叔你真是不了解我娘啊,甭说你这拐弯抹角的话,你就直咧咧的说你不乐意,只要你被我娘盯上,我娘可没那么容易死心的。
再者,看裴七叔喝奶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没够样,可不像不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