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9-29 07:20:33

  商人们嗅觉最灵,哪怕月湾县许多百姓做生意的时间尚短,如今县人来客往,也都知道支出摊子来张罗买卖。更有些外县的货郎,也挑着担子、赶着骡车过来月湾,有没有生意也能过来看耍百戏。还有些心眼灵动的干脆做起大车载人的车马生意,离月湾到远的村落县镇,花上一两个铜板或是给些东西,就赶着驴骡马车拉脚,也能赚些。提前在月湾县进城门前下车,空车进县并不收取入城费用。待进了城,大家伙再上车,三五成群的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去。
  有县中差人同县尊大人反应这事,县尊大人一笑了之,并不计较。
  裴县尊专门划定了在外摆摊子的地方,每天交些费用,就可支在街上做生意,热闹如同庙会。尤其许多村镇地方,采购不便,平时多是靠货郎来往买些针头线脑,如今来了月湾县,见着心仪的物件,尤其新年在即,看杂耍的同时总要买一两件的。
  当然也难免感慨一两句:月湾县如今可真好啊!卖货的这样多,买东西如此方便。
  白木香也说了,去岁作坊里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今年二十三就放假,想看百戏杂耍的都可以去玩儿几天。这些女工每月都是能自己挣钱的,不论平时再如何勤俭节约,自己能挣钱的人,花钱的时候总是更加爽快的。连王凤都拿私房给侄子侄女们一人买了一包上等饴糖,送了兄长一双舍不得买的羊毛靴,嫂子一根银簪。
  今年王家遭了劫难,那些当初帮她出头的族人,王凤不管是带一包茶还是一块布,趁着年下,都过去族人那里走了一遭。她一向胆小懦弱的性子,似乎也有了些微的改变。
  只是仍是胆小,王凤心里很感激县尊太太,知道当初是县尊太太护着她,她才没叫杨家人欺负了。王凤买了两条大头鱼,想来县尊太太这里拜年,一个人不敢,还是跟她嫂子一道来的。白木香笑着叮嘱她几句安心过日子的话,知道王凤自打与杨家撕扯清楚,县里就不少人家打听她,毕竟王凤岁数不大,虽嫁过一次人,在北疆却是不讲究这些的。她在作坊织布,因她手巧肯干,拿的工钱也只差崔莹一线,而且,她出名的是老实性情,王凤如今在月湾县,相中她的人比相中崔莹的都多。崔莹精明能干,可也是出名的要强厉害,等闲人家还得担心娶了她儿子受欺负,王凤就无此担忧了,性情柔顺会挣钱,妥妥的贤内助。
  提前过来的还有乌伊县的林主簿,乌伊县里学技术的女孩子要接回去过年了,另则还有一批先时定好的纺车也要带回县里安装,林主簿还盛情难却的请了位木匠师傅一并跟着过去。木匠原想派个徒弟去便好,林主簿却是个办事妥帖的,死活请了师傅跟着一起去乌伊县,不然这些个纺车部件,要是装不对可怎生是好?
  这些女孩子们的工钱,白木香都照工结算,年底的年货也是一人一份提前发了,等同与自己作坊的女工一样看待。倘不是这些女孩子都是带着县里学技术的希望来的,有几人心里是很愿意留在月湾县继续做工的。不用喂牛喂羊,不用照顾弟妹,不用烧火做饭收拾家务,不用活儿一点没少干,吃饭时却要将好吃食先让给兄弟们,每月能挣到工钱,三餐比家里还好,冬天烧着炕笼着炭火,一点儿不冷,一点儿罪都不受,真是,比在家里好太多了。虽然不是月湾县的人,不能长长久久的留在月湾,等回了家,她还要继续织布,继续挣钱。
  裴如玉拆开董大人的信,给董大人写了回信,林主簿便带着人带着纺车带着木匠师傅们,载着全县的希望回乌伊县去了。
  新年匆匆而至,白文崔凌一众伙计也都从新伊回家过年,今年包饺子做年夜饭比去年更有滋味儿,一对老的正是情浓意蜜之时,一对小的说着即将出生的孩子的事。裴如玉打听了三乡五里最有名的接生妇人,打算再到新伊城请个有名产婆。
  裴七叔私下很赞同侄子的做法,裴如玉是裴家嫡长孙,木香肚子里这个,是曾孙辈的第一人,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裴如玉担心妻子紧张,请产婆的事私下让白文办的,没有跟妻子说。
  年下到城隍庙给祖宗烧香时,裴如玉准备了很虔诚的猪牛羊大祭,请祖宗保佑妻子明年生产顺利。
  白木香的孕期一直很稳定,四个月时微微能感觉到孩子的胎动,如今月份足了,有时晚上都能从肚皮上看出一鼓一鼓的,尤其裴如玉的手覆在妻子的肚皮上时,孩子会动的格外,木香能感觉到孩子很健康,正月十五灯节的时候,白木香还特意买了好几盏冰灯挂在院中,算着这孩子约摸是三月初的产期。倒是裴如玉这位准父亲,从二月初吃过素春卷,他就开始心神不宁,每天早上去衙门处理公务,中间总要回来个三五遭看媳妇。
  两位早早被裴县尊花大价钱接来的县里安置的产婆都觉了好笑,想着这离生产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县尊大人再急着抱儿子,也不能替县尊太太生啊。
  待过了三月初预产的日子,白木香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个产婆就开始有些急了。头一胎倒不是没有晚些的,只是看县尊太太这样,一丁点儿要生的意思都没有,裴七叔专门给诊了脉,也只能诊出胎相稳固,诊不出为什么还不生产!
  两位产婆各自进行了不同的催生迷信活动,裴县尊更是急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孩子越发活泼,只要摸着妻子的肚皮,小家伙就像要跟你玩儿似的动来动去,裴县尊暗暗发狠想着臭小子你再不出来,等你出来看不打你屁股!
  唯李红梅白木香这对母女淡定,李红梅吃着糖渍青梅说,“我当时生木香就这样,到了生产的日子都没动静,一家子急的不行,独我们老太爷最有见识,老太爷说这没动静就是还没到时辰,这讲究的孩子都有下生时辰管着哪。果然多等半个月才生的木香,生产时顺利的不得了。”
  白木香虽则对早逝的祖父没啥印象,但对祖父的观点是很认可的,她也认为,她儿子这是没到时辰哪。至于为什么是儿子,白木香吃了多少家里没兄弟的亏,当初家里青砖大瓦房都险些被人抢走,白木香就盼着第一胎生儿子!
  裴秀不负她娘所望,三月二十三一大早,白木香正扶着肚子在院里刷牙,突然肚子就一阵抽疼,白木香
  “哎哟”一声,裴如玉手里刷牙子茶盅子咣当一丢,嘴上一圈白色牙粉沫扶住妻子,连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白木香勉强撑着漱了漱嘴,皱着眉毛小声吸气,“我这肚子疼,一抽一抽的疼。”
  裴如玉大吼一声,“岳母!我媳妇要生了!”小圆小雀年轻腿快,一个从厨房一个从屋里都跑了出来,一个先接了大奶奶手里的刷牙子和茶盅子,一个帮着大爷扶着大奶奶进屋,白木香肚子疼的炕都上不了,裴如玉俯身一臂绕过她的膝弯,稳稳的将人打横就抱了上去,见妻子疼的脑门儿冒汗,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又使唤小圆小雀,“把产婆叫来!”
  李红梅跑来时,慌忙的颈间的扣子都没系好,摸着闺女的肚子问,“是怎么样的疼?”
  “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要生了。”李红梅打发小福去厨下烧热水,再煮六个鸡蛋过来,对女婿道,“这别急,这是刚发作,且得等会儿!”
  裴如玉哪儿能不急,裴如玉急的脑门一起冒汗,脸跟白木香一样色儿了。一时,两个产婆赶过来,问过情况也是说要等会才能生,她们都是有经验的产婆,安慰裴县尊说,“早上发动,晚上生出来就是俐落的。”
  裴县尊脸唰的惨白,“要疼一天!”
  白木香紧紧的抓住丈夫的手,冷汗打湿发丝鬓角,勉强说,“我也,也不是很疼。”
  “你别说话,好好躺着,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裴如玉大口喘息,说话声音都带着惊惧的颤栗,李红梅生怕女婿一个不好厥过去,好在裴七叔听到信儿来的很快,裴如玉连忙说,“七叔你给木香诊一诊,她疼的厉害。”
  裴七叔更见不得这生产之事,他的母亲妻子都是难产而亡,进屋时脚步都是踉跄的,整个人一接触屋内生产时的紧张气氛便摇摇欲坠,那副没用的样儿,真是叔侄俩如出一辙。李红梅把叔侄俩往外打发,“你七叔也不懂生孩子的事,生孩子没有不疼的,都出去,你俩在这儿就是跟着添乱!”
  裴七叔裴如玉踉踉跄跄的被撵出屋,李红梅守着闺女,喂闺女吃了六个煮鸡蛋长力气,白木香疼的脸色惨白,外面裴氏叔侄等的焦心切肺,结果,直待太阳老高,过了午时,白木香突然没事儿了,她一点儿不疼了,下炕遛达两圈,完全没了要生产的意思。
  见多识广的产婆说,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只是不常见。不过,大奶奶的产期也近了,就在这几日。
  裴县尊委实受不了这种煎熬,第二天寻个空当神秘兮兮的往刚修好的平安寺里烧了柱高香,请菩萨保佑他媳妇平安生产,不知是不是这香格外灵验,三天后,白木香依旧是早上抽疼了一下,因立刻就不疼了,她并未在意,上回要生未生把裴如玉吓的不轻。白木香自己没啥,主要看裴如玉近来黑眼圈儿都出来了,担心她这肚子,她便没说。待用过早饭,又疼了一下,也是立刻便好了。临近中午,疼了第三回 ,半个时辰未到,白木香裤管一湿,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回,她是真的要生了!
  自从白木香产期将近,李红梅就没再出门,也少让闺女出去,就是觉着闷想遛达,在院儿里走走就罢。裴如玉刚从县衙回来险些撞倒要跑去给他报信儿的小圆,小圆满脸焦急还未出口,裴如玉嗖的就跑屋里去了。
  白木香咬着块白棉布,汗珠铺了满脸,鬓发被冷汗浸透,整个人似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声几近痛苦的闷哼传入裴如玉耳际,裴如玉脚下一软,伸手捏住门框才没有摔倒,接着就听产婆一声欢呼,“生了生了!”继而啪啪两声,孩子的哭啼声穿透屋顶,远远的传到更高处的苍穹。裴如玉只觉浑身脱力,手掌顺着门框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可算是生了!
 
 
第91章 小裴秀
  皱巴巴的红皮小猴子,还不如个枕头大, 却是磨人的很, 你想睡时, 他嚎的能掀翻屋顶, 好容易待他呼呼大睡,你刚阖上眼睡着,他醒了,眼睛都不睁开就先嚎的天崩地裂。晚上更是规律性的嚎, 一个时辰就要醒来吃一次奶,吃完就要尿要拉, 孩子提醒你他不舒坦有需求的方法只有一种:嚎!
  白木香都感慨,“当初在县里支摊子代写书信卖炖肉讨生活时都没这样累。”
  但是, 就是这样一个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奶娃子,带给家庭的改变却是巨大的。裴如玉这样有洁癖的人, 平时见不得一点儿不干净,就能半宿起来半点不嫌弃的给他儿子换屎尿布, 哄孩子睡觉。白木香说小孩子臭哄哄的,裴如玉硬是不爱听这话,纠正说, “小孩子怎么会臭,粑粑都带着一股子奶味儿。”
  白木香都想做一首诗讴歌伟大的父爱了。
  裴如玉对孩子表现出的无比的细致与耐心,就是李红梅都说闺女有福,“我刚生了你那会儿,你爹也很稀罕你, 可他不会带孩子,就知道看着稀罕,哪里像女婿似的这样会体贴人。”
  “我也说,以后裴秀长大了,孝不孝顺我没关系,可得孝顺他爹。裴如玉可会抱孩子了,裴秀一嚎,裴如玉一抱就好。”白木香靠着炕头儿,瞧着两只小奶拳头虚握放在小枕头畔呼呼大睡的小裴秀,“晚上都是裴如玉哄他,我都说要是男人也有奶就好了,就省得我喂了。”
  “傻话。”李红梅小声笑着,同闺女道,“你比我有福,头一胎就生了儿子。如玉这也二十出头了,你爹当年十八就当了爹,如玉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盼儿子的。”’
  “闺女小子还不一样?”白木香也很得意自己头一胎就生了儿子,但她也不觉着自己比哪家的儿子就差了!她跟她爹的感情也很好!
  李红梅拍拍闺女的手,“头一胎生个儿子,心里就有底了。你婆婆就如玉这一个儿子,你们长房多孤独啊,你生儿子的消息传回去,你那刁婆婆心里还不知要如何高兴哪!等再过几年,再多生几个,生他个五男二女,一辈子妥妥当当的!”
  “娘你想的可真多。”
  “傻丫头,别看这老话说起来俗,可这理就是这么个理。男孩子以后甭管是当官还是干别的,就是比女孩子要方便。不过,话说回来,孩子生了也得好好教养,得教孩子明理懂事。你这才开个头儿啊,以后要忙的事要受的累多着哪。”李红梅唇角含笑,“为孩子,就是受累也不觉着累。”
  “我挺觉着的。”白木香很实诚的说。
  “你这刚当娘,自己还是小孩儿心性,再大些就明白了。”李红梅瞧着小外孙,怎么瞧怎么喜欢,那眉眼,那相貌,就是连小外孙皱巴巴的小老头儿样的额纹,都觉着无一处不好看。李红梅甭看平时大大咧咧,也是经过很多苦日子的人哩,因着她没个儿子,平时过日子都不踏实,亏得闺女有本事。可即便如此,闺女出嫁后大半年没动静,跟婆家跟女婿的关系都不好,还有人背地里说是因为她家绝户,她闺女也生不出来。
  这话当真能气死个人,可不论在村里还是在帝都,绝户的确是倍受歧视的。还有一种刻薄人家,是不愿意娶绝户女的,说有的绝户女生不出儿子!
  哼!
  如今她闺女头一胎就生了儿子!
  可想而知红梅姐是多么的扬眉吐气了!
  红梅姐还特意到平安寺里拜了菩萨,保佑闺女外孙平安,也保佑她闺女再多生几个外孙,让那些说绝户女不好的都自扇耳光!
  裴如玉更是花钱为菩萨镀了金身,妻子平安生产,他特意请了新伊城的工匠过来,为菩萨镀金身,与人说起当初妻子久不生产,他烧香求菩萨保佑,结果,三天后妻子就生下儿子,可知菩萨灵验。
  一时间,这座刚刚建好的寺庙便热闹起来!
  洗三礼后,白木香见识到她家的红皮小猴子如何褪去胎皮,迅速的长成个圆圆胖胖漂亮宝宝的过程。胎皮一褪,露出的是雪雪白的皮肤,脑门儿上小老头儿似的额纹也随着胎皮的褪去不见踪影,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展眼就变得饱满可爱。
  可能是在北疆时常吃肉喝奶的原因,白木香自己身子骨好,孩子也格外健壮,出月子时解开包被,胳膊腿的的舞晃着,精神极了。而且,裴秀小童鞋生的,简直不必问都知道是裴县尊的儿子,完全就是裴县尊的缩小版,裴七叔极爱抱小裴秀,一直说,“跟如玉小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如玉对儿子更不必说,玩具置了一屋子。白木香不满的戳戳儿子的胖脸,眯着眼盯着胖儿子的五官瞧,胖儿子像条小金鱼给他娘吐出一串小泡泡,他娘不满的说,“不都说儿子一般像娘的多么。”
  “等咱们裴行出生肯定像你。”裴如玉用轻柔的丝棉巾给儿子擦去嘴角的泡泡,笑眯眯的安慰妻子,“其实像谁都一样啊,都是咱俩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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