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9-29 07:20:33

  白木香不满,要是孩子像她,她也会说漂亮话。她辛辛苦苦的怀胎十月,结果生出来,从头到脚,连鼓鼓的后脑勺都像足裴如玉,简直没处说理去!
  ——
  帝都裴家是五月接到的裴如玉的书信,裴太太打四月份就算着白木香是三月生产的日子,若是顺利,四月份信就能到了。结果,一直等到五月中,从北疆的信方姗姗来迟送到裴府。
  裴太太接到儿子的信,当下就想撕开看,却又紧张的捏在手里有些哆嗦,侍女递上裁纸刀,裴太太摆摆手,忽地起身,先往自打儿子走后就请来的一尊白玉观音那里很虔诚的拜了拜,尔后,裴太太一阵旋风似的,提裙就刮往老太太那里去了。
  裴老太太见裴太太来的急,忙问,“可是有事?”
  裴太太咽了咽吐沫,方把袖子里笼着的书信躬着腰拿出来递给老太太,喜悦中带着一丝期冀紧张,“如玉来信了,约摸是木香生了。我还没看,先拿过来请老太太看。”裴太太说着心脏砰砰直跳,她心里十分盼望媳妇能一举得男,又担心看到媳妇生闺女,难免失望,索性就先拿到老太太这里来,想着老太太福气大,定能保佑她儿媳妇给她生个孙子的!
  裴老太太果然镇定许多,根本没等侍女取来裁纸刀就把信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第一行,裴老太太拍着大腿郎笑出声,“好,好,木香果然是咱们老裴家的功臣啊!生了!儿子!”
  裴太太躬着的腰背蓦然挺直,提溜在半空的心脏砰的落回肚子里,几乎是有一种虚脱感的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长长的吁了口气,脸上的笑抑制不住浮现在眼角眉梢每一处岁月的细纹处,裴太太顾不得别个,连声问,“老太太,是什么时辰生的,孩子有几斤重,长什么样啊?”
  裴老太太也不介意儿媳妇这一迭声的发问,笑声爽朗,“三月二十六将午时的时候生的,挺顺利,生出来有五斤二两,孩子不算大,却是个结实孩子,说是长的跟如玉一个模样,小七都说,像足了如玉小时候。”
  “阿弥佗佛!”裴太太双手合什拜了拜,整个人身心仿佛沉浸在温泉水中一般,从里到外透出舒心,过一时,裴太太才想起来问,“木香都好吧?”
  “都好。如玉说让咱们不用担心,北疆什么东西都是样样齐全的。”裴老太太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三遍才递给裴太太,双眼笑弯成一条线,轻舒了口气,说,“木香可算是生了,成亲这都两年了,先时我不说是怕他们小夫妻着急。如今生了,我也放心了。”
  裴太太一面看信一面应和老太太的话,“可不是么,我也一直悬心这事,木香家里就她一个,她又一直没动静。”
  “这回都能放心了。”裴老太太纠正儿媳,“也不一定木香以后就没个兄弟,小七和亲家太太今年大喜,先时咱们准备的贺礼,打发几个妥当人过去走一趟。小七这姻缘,我挂心了小二十年,如今他有了着落,我跟太爷都能放心了,也能跟地下的三太爷有个交待,让他老人家放心。”
  每每想到裴七叔和李红梅的事,裴太太就忍不住唇角抽搐,不如当如何评价。这可真是,原是亲家母,如今又要做妯娌。好在帝都风气开放,也不大讲究这些,七叔这些年不容易,能在中年寻个伴儿,裴太太也替他高兴。裴太太笑,“老太太说的是。”悄悄同老太太道,“我那里攒了许多给孩子使的东西,一并装箱带去。”
  裴老太太微微颌首,交待长媳,“悄不声的添上就行,那父子俩都是驴脾气,原本去岁就该打发两个老成婆子过去的,那老东西死活不答应。我这院儿里李忠他们夫妻最妥当不过,让他们押车,再带上几个健仆,往北疆走一趟。”
  裴太太答应着,想着也要派自己身边几个懂事的人,主要是去瞧一瞧孙子,这离得老远,也见不着孙子的面儿。她就裴如玉这一个儿子,儿子给她生了大孙子,她这能不想么?简直头大半年接到媳妇有身孕的事,她就开始想孙子盼孙子了!当初老太爷绝情非要把如玉出族,不然她就接孙子回帝都养着,北疆那苦寒之地,孙子这不是得打小受苦么。只要一想这些,裴太太就心疼的一抽一抽的!
  当然,也要给儿媳妇多置办些养身子的药材,把儿媳妇身子养好了,才能继续给她生孙子啊!最好能多给她生几个孙子!
  傍晚裴老太爷回家,见老婆子唇角掩不住的喜气盈腮,一猜便中,“我孙女木香生了?”
  这死老头子!咋这么会猜哩!
  裴老太太冷哼一声,咬牙发狠,“我就不告诉你是生的曾孙还是曾孙女!”
  裴老太爷不急不徐的换了家常衣裳,唇角一翘瞥向老婆子,“看你这面相,定是曾孙无疑的!”
  裴老太太的脸登时拉得老长,裴老太爷坐着吃茶,关切的问,“我孙女木香可好?”
  “都好。”裴老太太无奈,实在绷不住也笑了,跟老头子唧咕起来,“三月二十六近午时生的,生的很顺利,就是晚了大半个月,原是诊着三月初的日子,如玉信里说他先前急的不行,不过,听说亲家太太生木香时就是迟了半个月左右,木香这生产上约是像亲家太太的。咱们裴秀,哎哟,那小模样长的,跟如玉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的好像裴老太太眼见过一般。
  裴老太爷端着茶碗一哂,“不都说儿子多像母亲么,怎么不像木香啊?”
  “像谁不一样,孩子大人平安就好。”裴老太太笑弯了眼,“这不是我说嘴,论相貌还是如玉更出挑。”
  “男孩子,性情好才是真正的好。”裴老太爷说,“收拾些滋补物什,着人给木香送去。北疆那里其实什么都有,可这也是咱们做祖父母的心意。老白去的早,要是老白活着,我们老哥儿俩还能喝一盅。”
  裴老太太也一直感激当初白老太爷救自家老头子的事,闻言缓声劝道,“只要孩子们好,咱们老亲家泉下有知,定也是欣慰的。”裴老太太手肘悄悄顶老头子一记,小声道,“当初我总担心木香家里单薄,就她一个。这孩子还真如你算的那般,跟如玉命格相合,多子多孙的命。”
  “行了行了,你还有脸挑别人。你当裴如玉什么出众人物啊,不就考个状元,看把你轻狂的,你看看木香,不远千里的跟他去北疆,一点儿不嫌苦不嫌累,这样的好闺女哪里寻去?还说这样的话!你孙子对不住人家的地方多了去,你哪里知道他干的那些好事,换个旁人早跟他一拍两散了!”裴老太爷心说,裴如玉也就是一张好脸,木香那闺女则是犯了所有年轻女孩子都容易犯的错,稀罕俊俏小伙子,才叫裴如玉捡了这天大便宜!裴如玉也不算命里无福了!
  如今曾孙竟长得像裴如玉,难不成以后也是个靠脸吃饭的!
  “看你说的,如玉也很出众的。”裴老太太不满老头子这话。
  “出众到北疆去了。”
  裴老太太气噎,简直跟这老头子说不到成块儿,当初也不知自己怎地眼瞎相中这么头驴!裴老太爷不管老妻拿白眼翻他,他老人家乐滋滋的喝了几盅小酒,拿出祖传的玉佩给老妻说,“这个给木香捎去,我虽与裴如玉断绝关系,不再是祖孙,木香却是与我的孙女是一样的。这个给阿秀收着吧。”
  裴老太太看他嘴硬,这虽只是块不值钱的青玉,却是自曾祖传下来的,一直都是传予长房,原本该传给裴如玉的,如今祖孙俩形同陌路,裴老太爷断不服软,他干脆传给曾孙裴秀。
  裴老太太哼一声,夺过玉匣,自己妥妥的收了起来,准备装箱的时候一并给曾孙捎去!裴老太爷又说,“今年得的南面儿的新茶给小七捎些去,他这总算有了着落。当年三弟去前,把他托付给咱们,这些年我就担心以后到了地府不好跟三弟交待。”
  “这叫什么话,小七有小七的姻缘。”
  裴老太爷偷笑,说,“小七平时就爱吃辣的,约摸亲家太太性子辣投了他的缘。”
  “你这也叫大伯说的话。”裴老太太也忍不住笑,通过头准备歇了,“不管怎么说,小七有个伴儿,以后过日子比孤独一人有滋味的多。”
  晚上因多吃了几杯酒,裴老太爷说了几句话,倒头便睡,一夜酣声如雷,畅意无比,就是吵得裴老太太一宿没睡好,气的夜间偷偷揪裴老太爷耳朵数次!
 
 
第92章 好心疼大爷哟~
  如同旧诗中说的那般,春风不度玉门关。
  其实在出了萧关后, 裴家仆婢便觉大开眼界, 此生方知世间有这般荒凉萧索的路途。倘非有小九叔一路代为打点, 他们靠自己怕是根本走不到出关这一刻, 更不必提到月湾县给大爷、大奶奶和小少爷请安了。
  能跟出来的,都是忠仆。尤其年长些的老仆,四十来岁,说句看着裴如玉长大都不为过, 想到裴如玉自出生起,皆是在老太太老太爷跟前百般细致的长大, 如今却是在离家几千里外,这样的穷地方为官。这些老仆心中倒有说不出来的心疼伤感。
  李忠媳妇想到大爷幼时生病, 一夜一夜的哭,老太爷白天在衙门做官, 晚上就抱着他,给他轻轻的打扇, 哄他睡觉。如今祖孙俩恩断义绝,再不来往,大爷又在这荒凉大漠受苦, 只要一想到此事,她这个做下人都伤心难受。
  与李忠媳妇一样想法的就是裴太太的陪房郑诚家的,两位管事媳妇原本一个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是裴太太的陪房,在府中其实有些微妙的竞争关系, 今日远行,却是忽然就由平日间的虚客套转为了老姐妹的贴心。
  她们尤其佩服小九叔一行,虽是商贾,行事当真俐落周到。联想到大奶奶为人,虽则出身差些,脾气也坏,却是肯跟着大爷千里迢迢来北疆就任,乡下姑娘泼辣,还能在这样的穷僻地方生下小爷,可知大奶奶如同她娘家族人一般,就仿佛这茫茫戈壁滩上生长着的胡扬,虽不若牡丹芍药美丽,却是耐得住风沙经得住风霜,令人敬佩!
  裴家人和小九叔是七月初到的月湾县,一路上裴家人自觉大事小情也见识了许多,这一次却又让他们震憾们。他们走过关外沙州那样的大城,也经过三五户牧民组成的村落,百户聚居便可称县城的地方。原本以为大爷就任的县也是那种百来户人家的北疆地界儿,好些的能有个城门城墙,再简单些的县城,可能整个县城也就一条街巷,他家大爷顶着县令的名儿,干着里长的活儿,日子荒凉冷落,好些的能有几间地窝子几间泥坯房,差些就只能住大帐了。
  不过,一路上也没少听小九叔说月湾县的整齐热闹,诸人就想,自家大爷终归是状元出身,治理一县之地当然绰绰有余,想到日子也起码得是个关内财主级别。
  真正到月湾县的时候,他们仍是震惊住了,马车远远的开始排队,他们先是排在最后,慢慢的他们身后也有了另外排队的人,是户做拉脚生意的骡车,车上坐满了人,有挎篮提壶的,有膝上放着包袱背着货物的,车上人多,东西便都自己带。如今近城门,大家把各自的东西往车上一放,人先挤挤挨挨的从车上下来。
  那拉脚的中年人很热络,用有些拗口的汉话同一个妇人道,“你这干货干净齐整,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在家先挑捡些,大的小的各分出来,卖相好。这也是跟县城里的干货铺子学的。”
  另一人说,“东门总是这些人,李老大,以后咱们还是打南门进,我听说南门人少。”
  “你那是哪辈子听说的这消息,现在数南门人多。烧香的拜佛的,买东西做生意的,多是打南门进。城南原本空的很,没几间屋子,也没人在那里起屋子。县太爷盖了好大一片宅子,听说县尊太太的织坊都搬了过去,还有新伊城的大商人到咱们月湾县开店铺。如今官老爷们来来往往的也爱住咱们月湾县,咱们月湾的牛羊,喝的是天山流下的雪水,吃的是天山脚下的青草,都说味儿好。”
  “今年修井渠你家出人了不?”
  “这能不出么,你不出,以后浇地就没你家的份儿。”
  “我们村里长家是拿钱雇的人。里长家两个儿子出去收棉花,一个去收羊毛,里长上了年岁,也干不了活,就雇了人去代他家的工。”
  “今年雇工的也不少,实在抽不出丁的人家,就花钱雇的。自己雇人省一些,要是自己家当有丁没空,也可以直接跟衙门交一笔丁银,不出丁也可以,县衙统一雇了好些人。”
  “这次抽丁的法子与先时不一样,先时是按家里四十往下成年男丁的人头来算。这一回是新算法,按田地多寡算,譬如你家要是佃户,没田地,那是一个丁都不用出的。”
  “那要是有千亩良田的,岂不是要出很多丁?他家没那些人怎么办?”
  “就是先前说的,没丁可以出丁银,一个丁多少钱。有了这钱,县里再统一花银子募人来修,这一回许多外县的壮劳力听了消息,都跑来挣钱修渠的。”
  “哪里用外县听说,我家里男人大伯子小叔子,还有我娘家兄弟都来修渠,一春一夏比往日种稻种麦的强不少。今年我家没种稻麦,种的棉花,待棉花熟了,也不担心卖处,我们一村子卖棉花的都和县尊太太的织纺签了契约,都不愁卖的。”
  “那你家吃啥喝啥。”李忠媳妇忍不住问了句。
  “买米买面啊。”那妇人见李忠媳妇头插银簪,衣裳也体面,心中隐隐有些羡慕,想着今年秋卖了棉花也让自家男人给自己打根银簪,也用不了几钱银的。算了,还是给男人扯块好料子,做活不穿,专是出门的时候穿。那妇人笑,“大嫂你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头一回来咱们月湾吧。”
  “是啊,排队也要排这许久,可真热闹。”
  “以前没这样热闹,都是县尊大人过来咱们月湾,咱们月湾才这样热闹的!哎,大嫂你可是来着了,许多新伊的贵人都会骑马一百多里路,来咱们这里吃饭,说咱们县的饭馆子手艺好。不少老大人到了咱们县就达不动步了,都要住上好些天才会继续赶路。大嫂你们有住的地方没,我娘家姨妈家的妯娌的小姑子的三闺女嫁的就是月湾县,现下家里开着食铺客舍,里头东西干净,饭菜可口,连着好几个月被县尊大人评为县里第三干净食铺了。”
  这妇人委实热络,李忠媳妇忙说,“我们有住的地方的。”
  “那也好。就是一样,咱们月湾县规矩与旁的地方不一样,到咱们县,可得格外注意干净,男人与十岁以前的孩子不许在县里随地大小解,也不准随地丢不要的东西,县里有放脏东西的竹篓子,甭管是干果壳还是瓜子皮,都要放在竹篓子里,有人每天打扫。有些不知规矩的,尤其是男人,还跟在自家一样,想方便了找个犄角旮旯掏出那活儿就尿,旁的地方无妨,咱们县再不成的!轻的罚钱,重的挨鞭子做工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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