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内侍只管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台上的北疆杂耍百戏,虽说是乡下把戏, 也有些朴拙之趣。至于裴县尊与吴侍郎的去向, 王内侍并不关心,他做为天使只管传旨的差使, 吴侍郎是钦差,自然另有事务。
吴侍郎正在裴县尊的书房里,和裴太太白大人讨论一些兵部图纸。裴县尊在一畔做旁听,兵部有兵工坊, 这一部分职能与工部其实有些重合,就如同连弩,虽然没有成功, 但当年工部进行过重制。吴侍郎对兵器制造了解颇深, 这次过来一则巡视北疆, 二则还要看一看裴太太白大人是不是真的在实力, 担得起这五品官职。
“兵部一直试图再造新弓,只是弓最大也就是两三石的张力。”吴侍郎令心腹抬进一张宽两尺长三尺高有两寸的扁木箱, 放到书桌上时听到重量的闷声,可见是个极重的物什。
吴侍郎亲自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这只扁木箱,里面是一幅深色铁甲,并非常见的锁子甲,而是一片片铁甲片编成铁甲,吴侍郎道,“这是陆侯在乌依格尔的老家剿获的铁甲。”
白木香摸了摸,铁的,有些冰,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一阵铁片间的磨擦声后,裴如玉将铁甲自箱中拎起,皱眉,“这要三十六斤往上了。”
“整整四十四斤。”
裴如玉面色微变,“比我朝铁甲重八斤。”
“裴大人家学渊源,这铁甲非但重量更胜我朝铁甲,编铁甲的铁片俱是冷铁打制,我们兵部多次用弓箭试射,寻常二三石强弓都无法穿透。”吴侍郎道,“现在陛下令工部兵部研制强弩,这一套铁甲是陛下令我带给白大人,问白大人是否有研制强弩的意愿和想法?”
白木香说,“造个弩啊弓的倒是不难,只是我也不知道军中都有哪些弩哪些弓?这个能不能给我几个做样子,我瞧着能不能改一改?不论弩还是弓,都是拉弦上力射出箭矢,要射穿这样的铁甲,必然要用强弓。强弓之强,一则要有足够拉开的力道,二则弓身、弓弦、弓箭,都要能承受这样的力道。吴大人你是行家,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吴侍郎在兵部多年,因改制蹶张弩成名,升至侍郎之位。听白木香说话就知道白木香在兵器一途着实是新手,但有时能不能制出兵器,并不看新手老手,有些人干一辈子就是个匠人,有些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不凡改进。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此次要研制能穿透重甲的强弓,工部兵部提出许多主张,但是,依吴侍郎看来,能有突破的寥寥无几。
倒是这次裴太太白大人所制连弩惊艳朝堂,吴侍郎私下极力举荐白大人研制强弩,所以这次陛下派他为钦差来北疆,也是将这事交待下去。
“白大人您需要哪种弓箭?”想到白大人以往也不懂这些,吴侍郎干脆道,“陆侯军中弩箭配置齐全,我让陆侯每种送五十幅为样,可够?”
“够了够了。”白木香想着他相公以往要些兵器都是破的,连忙说,“可得送好的来啊,刀啊枪啊也送一些,别送破东烂西的叫我们自己修补,要新的。”
然后,白木香补充一句,“我这主要是也是要想一想,看能不能造出更锋利的箭头,这样的铁甲,箭头若能再锋利些,事倍功半。”
这倒是。吴侍郎问,“白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没?”
“眼下你一说,我也没什么想头。我连三力的弓也拉不开啊,甭别说二石三石了。听你说,二石三石的弓都射不穿这个铁甲,可见还得射力更大的弓才够。”白木香想了想,“只是为何一定要用强弓,我听相公说现在军中的火炮。天下邪祟,无火不破。为何不用火炮呢?”
吴侍郎目瞪口呆,“火炮多是用来投烧敌军粮草的,伤人威力有限。莫说这样的铁甲,就是寻常锁子甲,无非就是砸一下,远不及弓箭杀伤大。”
“火炮不是说突突突的冒火么。我看过县衙的火炮,用投炮机嗖的投出去,突突突的就把一堆干草烧没了。为何不能制个大火炮,铁传热很快,一下子就能把人烧个半死。”
吴侍郎苦笑,“除非重现当年冯飞羽大将军轰破闽安城的火炮配制秘法,不然,现在的火炮也就能烧一烧粮草,用处不大。”
白木香于国朝历史了解亦是不多,但看吴侍郎的模样,制火炮似是不大行的模样,也就没再多说火炮的事。白木香对于研制强弓倒很有信心,她说,“吴大人你信得过我,只管放心,等弩箭刀枪的样品到了,我一定用心研究,争取早点把您要的强弓做出来。”
吴侍郎笑着拱手,“都托给白大人了。”
“好说好说。”白木香也拱拱手还礼,每次有人叫她白大人,她就觉着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可欢了。怪道男人们都爱做官,果然被叫大人又威风体面。白木香暗搓搓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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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哄着肥儿子睡了,白木香方有空闲问裴如玉什么冯大将军的事。裴如玉道,“这也是仁宗皇帝未登基时的事了,当年仁宗皇帝第一次封藩,便是闽地。后来,靖江王谋反。冯大将军是当年江南名将,统帅靖江王大军。那一次战事,说来真是险中又险。仁宗皇帝镇守闽安城,大军远在与靖江王对阵前线。闽安城唯五千老兵,可要知道,闽安城的城墙刚刚修缮过,墙高城坚,这样牢固的城池,便是五千老兵,守上一月也没问题的。但是,那一战,冯飞羽绕过前线,亲帅三万骑兵偷袭闽安城。纵冯飞羽当世名将,闽安城六门紧闭,拒不应战,十日便可等来援兵。原本十拿九稳,但是冯飞羽当天便用强力火炮炸开了闽安城的城墙!”
“当时战况之艰,被多位目睹战事的将领提起过,有一位曾任仁宗皇帝亲卫的将军曾经说过,当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闽安城地动山摇,以为闽安城地动了,接着街上人喊城破了,这也有可能是敌军派了细作在城中扰乱军心,但是,待军中副将逃回王府回禀,的确是城破了。他们立刻护送仁宗皇帝出城,一路惊险更不需提。便是仁宗皇帝自己提及当年闽安城之战,都说是侥天之幸。后来重回闽安城,人们看到加固过的城墙被炸飞六尺左右的一段深坑,其他两侧城墙虽然也砖石飞溅,虽不复完整,依旧矗立不倒,这说明城墙的修建是没有问题的。“裴如玉道,“后来文史中多有记载,说是江南秘制火炮。只是靖江王谋反未遂便已身死,哪怕后来冯大将军投降朝廷,也未再见这火炮的记载。”
“不过从那时起,朝廷一起有研究火炮之类的兵器,可现在的火炮不要说炸城墙了,就像吴侍郎说的,多是用在烧敌军粮草上。就是攻城用处也不大,你城火炮,人家能在城墙上搭棚子,一下子就顶下去了。不过我听说兵部也有类似于毒火炮之类的兵器,可说来,现在也没那种立竿见影一下子毒死一片的毒烟毒火。所以,大家推测,当年江南的火炮配方是失传了,不然朝廷没有不用的理。”
白木香问,“那靖江王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造反还失败了,要是像你说的,轰一下子就能轰开一座城墙,那应该极好攻城的。”
“这事我早跟朋友琢磨过。”裴如玉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烛光下指尖儿仿佛晕着淡淡微光,“第一,这种火炮靖江王也没有多少,所以,必然用在最要紧的地方。第二,靖江王研制出这种火炮的时间太迟了,冯大将军虽然用火炮轰开闽安城墙,但那一战,天佑东穆,巾帼侯悍不畏死,仁宗皇帝为南安侯大军所救。冯大将军偷袭失败,江南内斗,冯大将军失去军权。柳国公一举平叛江南之乱!”
“那是不一样。”白木香见过衙役们试用火炮,火炮放投炮机里,要用烧红的烙铁点着,然后投炮手一摇投炮机,那火炮嗖的投飞出去,空中一阵白烟嗤嗤,有时能烧出火苗来,啪的正中粮草,粮草便能烧起来。的确如吴侍郎所言,烧粮草更便宜。这火炮就是凭空砸个人,估计砸伤也比烧香重。
白木香认真思考着,“像你说的轰一声巨响,以前能炸开城墙的火炮响动很大,现在的火炮没响动,就会嗤嗤冒白烟和小火苗,砸下来的时候啪的一下子,要是砸粮草上响动更小,砸地上响动比较大,可也远没有轰隆巨响,更别说地动山摇了。”
“所以我说,就火炮这名字跟人家一样,其他差远了。”
白木香在被窝里撑起半个膀子问,“裴如玉,要是把那种地动山摇的火炮造出来,我能做个侯不?”
裴如玉望着媳妇巴巴盯着他的蜜桃样的小圆脸,心说,真看不出我媳妇是这样志向高远的人哪!
第102章 朝嘉文馆努力
月湾县毕竟是个小地方, 王内侍看了一日杂耍百戏, 参观了县里义诊,县里刚开放的县学, 品尝过当地美食, 吴侍郎同白大人交流过武器心得, 大家便起程往西漠州去了。
难得太阳这般好, 临行前,白木香准备了许多土物,月湾县的香蕈、腊肉、玉器、布匹, 各位大人都有一份, 白木香说,“衙门还欠着我相公一万多两银子, 他还每月捐月俸到孤独园,等于一个大钱不挣,这是我的心意,各位大人别嫌弃简薄。”
“哪里哪里, 裴太太您太客气了。”
“要到了外处,还得劳你们多跟人介绍我们月湾县,只要是各位大人介绍来的, 我们一准儿好生招待。”白木香今天很庄重, 没有梳飞天髻也没簪金步摇, 就盘了条油亮亮的辫子, 一身正五品绯红官服站在裴如玉身边笑眯眯的说话,声音又脆又亮, 配着她昨晚上让丫环加急赶制出的官帽,说实在的,没啥官威,倒显的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模样。
大家其实心里都觉可乐,以前倒也听闻朝中有妇人做官,不过,那都是旧事,当朝裴太太算是第一位。想来裴太太也觉着体面,一大早就把官服官帽的穿戴上了。
裴太太自甭看无甚官威,委实热情好客。虽是些土物不值钱,可妇道人家也难得了。何况,裴太太安排了舞龙舞狮,大作排场的舞出二三十里,把天使钦差们送走了。
王内侍都觉着,月湾县地方虽穷,裴太太待人热情实诚。
就是从此白大人穿官服官帽上瘾,旁的衣裳一概不稀罕了,她从此就穿官服了。一套那是绝对不够穿的,起码得三套有个替换,家里丫环也不准再叫她奶奶,都改口叫大人。要不是招待天使破费一笔,年下事务烦多,裴如玉不摆升迁喜宴,白木香就得跟他一道摆。
裴如玉的意思,年前别忙活了,不妨年后多热闹几日。尤其年后戏酒大家可以轮番来,从余主簿,不,从余县丞开始……
大家都升了官,乐得花钱摆酒。余县丞说了,年初三开始头三天县里的大戏自然是县尊大人的,他排县尊大人后头,初七初八的戏酒,接着是汤主簿赵巡检冯副巡检的戏酒,一路能热闹到正月十五,过了上元灯年。上元灯节那天的戏酒,谁也不许抢,是咱们县里第一高官正五品县尊太太的。
县尊太太现在成天穿着绯红官袍满大街转,简直想不看到都难啊!
——
李红梅还跟闺女要了套官服搁自己这儿,她挺有想头,要的是朝廷赏赐的那一套。李红梅装模作样地抚着平平的小腹道,“人说官服能避邪,跟我这儿放一套,我这心里就格外安稳,也旺一旺你弟弟。”
虽然朝廷赏的官服最不合身,可白木香也觉着那套最体面,心里很舍得,她娘就是这样狡猾,还要扯上什么“避邪”啊“弟弟”啊之类的话。白木香根本不会上她娘的当,她是觉着七叔是个心事重的,看在七叔的面子上,把那套官服借给她娘稀罕七个月,白木香把丑话说前头,“等弟弟出生,这可要还给我的。”
“到时再说。”李红梅细白的手来回摩挲着膝上光滑的的缎子官袍,摸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怎么都摸不够,羡慕的抱怨闺女,“就顾着自己升官发财,有好事也不说想着你娘。”
“我这是立了功,朝廷才给我官儿做的。娘你也没功劳,我怎么给你弄官儿啊。就是花钱捐一个,那也得是男人才能捐的。”白木香捏几个炒开口的松子剥了松仁来吃。
“捐什么官儿啊,那还得花钱。有不花钱的体面就搁眼前,端看你给不给你娘安排。”李红梅两眼冒光的盯着闺女。
“什么不花钱的体面?”白木香一时没明白她娘的意思。
李红梅凑近闺女,悄声道,“我听说但凡孩子有出息做了官,就能给当娘的请个诰封,你现在也是五品大官了!跟咱们老家的知府老爷一个品阶,你做了大官,就不能给你娘请个诰封。那样,我不也就是官儿了!”
“别说,娘你这脑瓜子还真灵光!”白木香也得赞叹她娘脑子快,在弄个官儿上头十分灵光,白木香说,“我们家老太太就是诰命,跟着老太爷一起走的,老太爷是一品大官,老太太就是一品诰命。过年过节可体面的,都能穿上诰命衣裳去宫里吃饭。平时初一十五也能进宫请安。”
李红梅越发听的来劲,问闺女,“你觉着我这官儿能成不?就是不似你这五品,给我弄个六品的也行。”
“诰命主要是因着丈夫或是儿女体面赐的,我现在既是官身,应该问题不大。等我晚上问问你女婿,他很懂的。”白木香大手一挥,“娘你不用急了,我的志向可不是做个五品官就行的,我想做个侯!”
“猴儿?”李红梅不解,皱眉寻思,“好端端的大官儿不做,想去爬树!”
白木香气的翻她娘大白眼,“就娘你这见识,你要不是有我这么个闺女,你真不是诰命的材料啊!侯!侯爵!公侯知道不?说这家门第显赫,都说是公门侯府,咱们以前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个公门侯府,只有侯爵才能住在侯府,是那个侯,侯爵大人的侯!”
“哎哟哎哟,这可是忒大的官儿啊!”李红梅拉着她闺女问,“你能做那样大官?”
“朝廷有样失传的兵器,厉害的不得了,现在没人会制,我估计我把那东西制出来,应该差不离。”白木香盘腿倒了碗热腾腾的奶茶,喝一口,同她娘说。
李红梅都替闺女急,“那还喝什么奶茶,赶紧去想法子做那厉害物件,以后就能当侯了!”
“娘你也想想,这些年都没人制出来,要这么容易,还轮得到我去做侯爵大人么。”当侯什么的,不大好听,白木香瞥她娘一眼,“我今天就是告诉你我这志向,咱们得把眼光放长远,以后好日子多啦!你的大福在后头哪!”
李红梅自认要长短两不误,她继续摸着闺女的官服,同闺女说,“大福还远,先把小福的事情解决了,把诰命那事儿给你娘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