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将刚冒出来的一点想法收回去,点头安慰道:“能。我现在虽然不方便告诉你,但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快将犯人捉拿归案,还你一个公道。”
洪氏感激的道谢,又眼带泪花的焦躁道:“可,可我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是不是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几个孩子还这么小……”
“别急别急,”晏骄忙出言安抚道,“你到底是伤了头,得好好养着,过些日子没准儿就想起来了。再说了,总算人没有大碍,这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至于那些小事,即便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洪氏的男人也笨嘴拙舌的劝了几句,“就是,你看,大人都这么说了,她可是见过圣人的!”
晏骄:“……”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姐姐,你是官儿么?”一个抱着爹爹大腿的小丫头忽然探出头来,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能把打娘的坏蛋抓到吗?”
晏骄弯下腰去,轻轻摸了摸她的朝天辫,“一定会的。”
从洪氏这里离开后,晏骄明显亢奋起来,而等看完黄花的伤口后,这种情绪就到达巅峰,不待庞牧发问,她自己先就迫不及待的说起来。
“天阔,你发现没有,两名受害者的身材都比较高大健壮,”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空中微微晃动着几点星子,但都不如晏骄的眼睛亮。这是一种发现了线索的兴奋,“而她们的伤口走向都很一致,两侧下拉!”
她的净身高差不多有一百七十公分,在大禄朝女子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在今天之前见过不相上下的只有许倩,而今天这两名受害者,却都比她还高出一点!
这绝对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久经沙场的人哪怕不用心琢磨也对伤口很有心得,庞牧如今越发有经验,顺着她说的想了一回,“你是说,犯人比她们矮,而且是矮很多?”
“对!”晏骄斩钉截铁道。
要从背后袭击人,正常情况下会有一个托举凶器的动作,而手臂一旦举起,凶器能达到的高度少说也会增加几十公分,伤口往往只会集中在一个地方。
而黄花和洪氏的伤口却明显往下拉扯,最大的可能就是犯人击打后有一个往下拖拽的力,更准确的说,是犯人太矮了,勉强举起石头砸了受害者的后脑勺之后,沉重的石块在重力作用下下滑,顺势将已经破裂的头皮进一步撕扯,造成一种近乎摩擦的痕迹。
庞牧心头一沉,“难不成,是孩子?”
其实得出这个结论后,晏骄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一来是案情有了转机,值得庆祝;然而这样的转机,却又着实叫她高兴不起来。
“也有可能是身体没长好的大人。”晏骄补充了另外一种可能,但直觉和本能都告诉她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许是为了回避这种悲剧似的推测,晏骄立刻说起她的另一个收获。
“另外在作案动机方面,我还有一种想法。在绝大多数针对女性的作案中,往往会伴随性方面的暴力行为,但两名受害者却没有任何额外伤害。再结合两人个人特征的惊人相似,是否是一次有针对性的发泄作案?也许抢钱才是顺带的。”
庞牧点头,“我也有这种怀疑。不过仅凭咱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想要抓人太难了。”
两人回到衙门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街上许多酒楼饭庄内也飘出浓郁的饭菜香气。
到了饭点了。
闻着这种熟悉的味道,两个人瞬间被从紧张的案情分析拉回烟火尘世。
大老远就见阿苗垫着脚尖在衙门口眺望,见他们回来,忙一脸喜色的迎上来,“大人,师父,你们可回来了,走的时候话都不说明白,我们可急死了!”
晏骄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呀,这么凉,等了多久了?走走走,快先进去,别着凉了。”
这才三月底,夜里也是凉嗖嗖的,这小丫头就穿了一件白日里的纱衫傻站着,可不给冻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才说完,阿苗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晏骄都给她气笑了,“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你家大人乃是以一当百的英雄角色,他不打别人就好了,难道谁还能拿我们怎么样么?快去给自己煮上一大碗姜枣茶,多多的加些红糖,趁热喝了。”
人回来了,阿苗也安心了,当即憨憨一笑,抱着胳膊转身跑回去。
晏骄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恰如你所言,为夫确实神勇无比,”庞牧突然道,“你这么信任我,依靠我,我很高兴。”
晏骄一怔,笑着拍了他一把,有点不好意思,“瞎说什么,还没拜堂呢。”
“这两边都开始走礼了,铁板钉钉的事儿,你就是我媳妇儿!”见她害羞了,庞牧偏要梗着脖子继续说,“我跟你讲,为夫不仅以一当百,还能以一当千、当万,你要的安全感,我给得起!我还能当哎别走啊!”
晏骄捂着耳朵不听,脚下嗖嗖走得飞快。
庞牧就在后头嘻嘻哈哈的追,追上了就绕着圈儿的唠叨,疯狂自夸,听得路过的廖无言都呆了。
完了,大人疯了!
四天之后,庞牧送走了前来督考的考官,迎来了去周边各处询问是否有类似案情的衙役们。
“回禀大人,在三月十九那日,上山村也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只是因为情况并不严重,所以当地知县并未上报,现在也还没找到凶手。”
庞牧忙拿了卷宗翻看,一边看一边将上面记录的关键信息念给大家听。
这位受害人是个媒婆,性格泼辣体格健壮,胆子大得很,案发当日是给一个外村的姑娘保媒去的,家来时有些晚了,但她素来不怕事,只是摸黑往回走,结果半道上遭了毒手,如今还没法儿出门呢。
当听到关于媒婆当日衣着打扮的描述时,晏骄猛地站了起来,“你们还有谁记得,黄花,也就是目前为止第一位受害人当天的穿着吗?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第110章
众人都是一愣, 然后反应各异。
有庞牧、廖无言等心细的,一点就透, 也有杜奎之流粗拉的汉子满面茫然, 显然未曾将这点小细节放在心上。
“也是如这位媒婆一般的橘红色。”庞牧赞许道, “你的推断果然是对的。”
晏骄笑着点头,又道:“这档案是上山村所属知县亲自写的?难为他颜色分的这样细致。”
一般男人对色彩分辨并不算敏锐, 能记下红色系就不错了,可那位知县竟还细化到橘红色, 着实叫人惊讶。
庞牧笑道:“可不是么,听说他画儿画的很好,早前裴老大人也曾讨过。”
画画的人时常要与颜料打交道,这方面的敏感度自然要比平常人强上不少。
“难怪。”晏骄恍然大悟。
据黄花本人交代, 她素好鲜艳的颜色, 遇袭当日穿的是一件橘红的裙子。而那天从烟霞庵回来,在衙门口遇见洪氏时,晏骄第一眼注意到的也是她那条鲜艳的橘红色的裙子。
民间爱红之风由来已久,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多以大红为主,橘红就少得多了。
前去调查两名受害者人际关系的人也说, 黄花和洪氏两家素不相识,从事的又是截然不同的营生, 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而两家人也都是普通的老实百姓,夫妻感情和睦,行事本分, 从不与人结仇结怨……
可以说,两人完全是零交集。
情杀、仇杀、谋财,种种常见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黄花和洪氏遇袭绝非偶然,而是犯人精心筛选过后的结果。
庞牧用力搓了搓手,“各种犯罪看似千奇百怪,但真要说起来,未必没有规律可循。抛尸就远,犯案就近,我们且将这三次案件发生的地点圈起来,集中打它这里。”
他带兵多年,如今虽然做了一方父母,可偶尔情绪激动时,依旧会有旧时用语脱口而出。
晏骄又补充道:“我把三名受害者的伤口位置结合各方面算了下,犯人的身高大约在四尺二到四尺五之间。另外,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是一系列报复发泄案件,犯人的身份有两种可能,但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孩童,都很可能在童年长期遭受女性长辈虐待或压迫,本人无力抑或是不敢向对方反抗,却又无法继续忍受,便将怨愤倾泻到选定的替代目标身上。”
虽然对犯人可能是孩子的结论有些震惊,但事实摆在眼前,谁也提不出任何异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光是这个圈子里就有一镇七村,人口过万,四尺二到四尺五之间的人必然不是个小数目。真要一一排查起来,少说也得几个月,一时之间,又该如何下手呢?
见他们面露难色,晏骄就道:“成年人好说,估计也没几个,倒也不难。至于孩子么,杜捕头,你是本地人,想必对本地方方面面了如指掌,等会儿再找几个老乡商议一回,大体确定下会在这个身高范围内的男孩儿女孩儿的平均年纪。为保险起见,上下放出三岁也就差不多了。不是有户籍册子吗?重点排查有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家庭,然后再看他们家中是否有如几位受害者一般特征的女性长辈,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数肯定不会很多。”
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女性本来就少,再加上一个孩子的限制,想必范围肯定会大大缩小。
廖无言闻言点头笑道:“这个法子好。”
晏骄忙谦虚道:“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当然,也不能排除有特殊情况发生,但总比咱们抓瞎的强些。”
众人纷纷点头,准备午后便各领一队人马,悄然往各自负责的区域进发。
散了会,晏骄和庞牧边说边往外走,迎面就见一前一后跑过来的许倩和白熙。
见两人小脸儿通红,额头上都是湿漉漉的汗珠,晏骄笑道:“呦,怎么弄的满头大汗的?又去哪儿闹去了?”
等走近了,晏骄都能感觉到两个人身上咕嘟咕嘟冒出来的热气,活脱脱移动的火炉。
许倩和白熙对视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挺起胸膛,嘿嘿笑道:“晏姐姐,我们可不是瞎闹,是做正经事去了,不信你问庞大哥。”
也不知他们最近忙活些什么,才几天不见就晒得黝黑发亮,一咧嘴,两排白牙很有点刺眼。
晏骄下意识看向庞牧,后者正冲着两个小的点头,“不错,我听雅音说了,你们这两天都干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话音未落,许倩和白熙就齐齐喊道:“我们才不会半途而废!”
庞牧很敷衍的嗯了声,任谁看都是在哄小孩儿,“行吧,我会跟你们的家人说好话的。”
许倩气道:“你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白熙也气鼓鼓的,“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才不要人帮着作弊!”
说完,又对许倩道:“走,咱们再去,非给他们瞧瞧咱们的本事不可!”
许倩重重点头,又朝庞牧哼了声,还真就转身要走。
“回来,”晏骄忙一把一个拉住,啼笑皆非道,“这都快晌午了,去哪儿啊?饭还吃不吃了?”
又对庞牧怒道:“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
庞牧瞬间垮了肩膀,忙凑到她耳边低语道:“这俩皮猴子简直就是陀螺托生的,没个安稳时候……”
许倩和白熙都是头回出京,看什么都稀奇,每天一大早爬起来玩到半夜都不带累的。偏他们出身又好,一般人还真不敢管,但能压服得住的,最近一段时间也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忙的厉害。
眼见着大家小姐、公子要变成野猴子,庞牧觉得这么下去不成,一拍脑袋就想出来个法子:
“去年我不是曾在城中发布公告,说要从民间选拔人才,中者有机会入公门……”
听到这里,晏骄已经约莫明白了,觉得这一招有点儿损,不过还真是挺对症。
“我以为你诈他们呐!”她压低声音道。
庞牧啧的一声,“大丈夫一言九鼎,不管原因为何,说出去的话那就是落地砸坑,怎能不算数?”
年后庞牧还真就选了一批苗子来,共计百人,如今就打散了分别编到衙门和图磬手下,叫他们轮流做些巡街、跑腿儿之类无关紧要却又着实需要人手的活儿。
“还真别说,”庞牧摸着下巴道,“我还真瞧中了几棵好苗子,若是三个月后考核合格,给了正式身份也未尝不可。”
晏骄忍笑,看着眼前两个满脸油汗还干劲十足的傻孩子,“所以你就打发他们跟着跑腿儿?”
这得多坏心眼儿才能想出这么个损招儿啊!
庞牧一本正经道:“这多好啊,”又问许倩和白熙,“是你们自己愿意干的吧?”
两个小傻子用力点头。
庞牧冲晏骄一摊手,“你看?”
给人卖了还数钱呐!晏骄都给气笑了,抬手捶了他两把,撵着两个小的去洗漱,“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先去换洗了,中午咱们吃烤鱼,饭后再给你们做雪糕球。”
到底还是孩子,刚还坚持要去工作的两人顿时欢呼一声,撒欢儿似的往后院跑去。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晏骄发现京城武将家的女孩儿们普遍比较自由,个性活泼无拘无束,像白宁,像许倩。与她们在一起,晏骄总会由衷的感到愉悦和放松。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或许恰恰因为祖辈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才会本能的想叫子孙后辈快活一点。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衙门都被调动起来:
识字的翻阅户籍档案,专看孩童年纪;不识字的就牟足了劲儿往外跑,将查出来的可疑人物一一核对排查。
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忙活了十天之后,一众人收获了大片乌压压的黑眼圈和赤红的血丝,以及被缩减到九个的人员名单。
然而当这份名单出来时,众人却都觉得心头被重重砸了一下,谁也兴不起庆祝的情绪。
因为这九个嫌疑人,全都是年龄在十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孩子。
包括方兴和杜奎在内的许多衙役自己就是有孩子的,身为人父,更别旁人多几分纠结,忍不住想着,虽然连发三案,可说到底也都是轻伤,那孩子若是果然能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