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不懂医术,只会些粗浅的包扎与上药。她不确定这少年的肠花里肚有没有被俞若洋踢裂,只能点了这少年周身几处要穴,将自己的生气注入到少年的体内,护住少年的奇经八脉,为少年止了舌头上的出血。
脏器不同于舌头,脏器上血管密集,一旦脏器破裂就会引起巨量的出血。若是这少年没有继续内出血,有顾凌霄在,他一定能活下去。可若是这少年继续内出血,顾凌霄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
顾凌霄难得无声喟叹。也是她当初一心修仙,只对钻营《太清无量经》有兴趣。若是她当时能多看几本医书,向小师叔学些医术,现在也不会这么为难。
今后若是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学习医术,免得再重蹈今日的覆辙。
顾凌霄厢房里的蜡烛亮到了天光大亮才熄。那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少年眼皮跳动了两下,这才微微撕开了一条细线。
光芒像水一般朝着他的视野中涌来,少年有片刻的失明。朦胧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影,然而那人影逆着光,他看不分明。
“你醒了?”
一只手朝着少年伸来,少年几乎是本能地要从床上跳起来——与其被歹人玷污,他宁肯自尽!!他可是谢家子嗣!谢家不容玷污!谢家的子孙也不容玷污!他决不能成为谢家的污点!!
守了少年一.夜的顾凌霄万万没想到这少年一醒来只呆住了一秒就满身戾气地想要跳下床来。因为被俞若洋殴打,他的眼球上满是血丝,偏偏他眼神清明干净,其中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孤绝求死的坚决。
顾凌霄再叹一声。她连点少年身上几处穴位,少年立刻神志清明却浑身酸软地倒回了床上。
“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少年气急败坏地瞪向了顾凌霄,顾凌霄逆着光的面庞他却看不真切。
“你死了你的家人就会记住你吗?你死了你的家人会骄傲吗?还是你希望他们愧疚呢?”
顾凌霄喃喃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给眼前的少年听,还是说给灵魂沉睡着的小安乐听。
把顾凌霄当成了俞若洋的说客,少年张口想要咆哮让顾凌霄闭嘴,一张口却发觉自己的舌头只剩一半,自己想要说的话从嘴里出来统统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呜呜”声。
即便是被俞若洋殴打的时候少年都没有掉哪怕只是一滴的眼泪,此时此刻,发现自己苟活于世,且还成了残疾的少年忽然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狂涌而出。
百年谢家,传承至他这一辈,他这嫡长孙居然为歹人所掳,还差点儿遭歹人所辱。
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一把火烧个干净!
“人,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翻盘。死了就只是死了。”
“我不会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不要让你的死变得没有价值。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你的热血你的头颅也应当为更值得的东西而洒而落。”
少年见鬼似的望向顾凌霄,差点儿以为顾凌霄能听见自己心声的他这才慢慢看清了顾凌霄的面容。
面前的少女显然比他还小上一、两岁。虽然已经出落得极美极美,五官却是稚嫩青涩。
少年顿时怀疑自己坏的不是舌头而是耳朵,否则怎么会听到面前这个身子单薄、像是弱不胜衣的小姑娘说出一串像是夫子才会说出的话来?
“好好休息吧。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顾凌霄起了身。为了防止这少年死去,她一整个晚上都在不断地给少年输送生气。别说睡觉了,就是两片眼皮都不敢阖上。看少年活蹦乱跳,甚至还有精神想再来一次自残,她反倒是放心了。
现在她需要出去擦把脸,也免得待会儿精神不济。
——过了一个晚上,想来那俞若洋的“兴致”也该恢复了吧?
咚咚——
门上响了两下。管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凌霄小娘子醒了么?门主想要见你,命我带你过去。”
“……!!”
床上的少年骤然浑身紧绷,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在俞若洋的后院里根本没见过顾凌霄这样一号人物。
“我这就来。”
顾凌霄说着打开了门,那管事便递进来一套衣物并着一些首饰。
“今日是小娘子第一次见门主,还得打扮得隆重些。不才为小娘子准备了些东西,端看小娘子用不用得上吧。”
“多谢先生。”
顾凌霄也不矫情,接过管事递来的东西便道了谢。
少年这下子总算明白顾凌霄是别人送来的下一个牺牲品。想到昨天自己把俞若洋惹得有多么生气,能够想见顾凌霄会被俞若洋如何虐待的少年瞬间从头顶冷到脚底,就连体内的血流都像是在逆行。
“呜!……呜呜!!呜!”
少年拼命地想告诉顾凌霄不要去。顾凌霄却只是过来点了他的哑穴。
“莫要担心,我不会有事。”
顾凌霄说罢便拉下床上的帐子,隔着帐子开始更衣。
动弹不得的少年躺在床上,泪流满面。他开始后悔自己昨天为什么要闹那一场。若是他不闹,就那样忍辱负重地任由俞若洋玷污,指不定今日就不会轮到这个少女去给俞若洋凌虐。
……她以为她有点武功就能自保吗?他是谢家子弟,不说是长于拳脚,起码基本的护身是可以的。可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这里来?为什么会沦落到只能在俞若洋的面前咬舌自尽?那完全是因为——
俞若洋实在是太强了。强得令人心惊胆寒,强得令人生不出能战胜他的想法,强得让他只有用死来逃避不可避免的侮辱。
顾凌霄换好了衣服,整了整裙角又回到床边。
她掀开帐子,对着少年轻笑:“睡一觉吧,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说罢顾凌霄又放下了帐子,而少年翕动着鼻子,早已是泣不成声。
睡一觉她就回来了?那只怕是梦里的事吧。……也罢。死后他们就能在梦中再相见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对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说一声:“谢谢。”
将少年的视线隔绝在门内,出门后掩上门的顾凌霄着实让管事再度惊艳了一把。
他昨天就知道眼前的女孩儿漂亮了,今日更觉得眼前的女孩儿美得就像一个梦。
她似乎穿什么颜色都适合,昨日的樱草色对襟小袄看上去俏皮活泼。今日的月牙白宫装又衬得她愈发仙气飘渺,黑发如夜。
银步摇并不贵重,簪在她头上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气度。最妙的是那银步摇果然如他所想,女孩儿每走一步,步摇最下面坠着的银铃就轻轻作响,女孩儿亦如踏歌而行。
顾凌霄总算见着了俞若洋。
平心而论,这不是个难看的男人。长着一双桃花眼,还蓄着一下巴美须的俞若洋甚至称得上是美男子。
只是他那双桃花眼太过阴鸷、太过冰冷也太过淫.邪,即便有文士须的修饰也难以掩盖他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变态气质。
“那不才就先下去了。”
管事笑眯眯地给俞若洋还有顾凌霄关上了门。
“一大清早就叫你过来,连早饭都忘了让下人给你送去,饿了吧?”
屋中紫烟蒸腾,一股甜腻腻的味道氤氲着像是要渗进人的血脉之中。俞若洋拿起小酒盅来喝了一口,状若温和地问顾凌霄。
“不饿。”
顾凌霄看见俞若洋的手指在酒盅边缘来回滑动,心中涌起一股反感,却还是端正地坐着。
俞若洋见她冷淡也只是笑笑。天仙般的人儿自然要摆天仙般的排面,这小娘子气质出尘,清清冷冷不爱笑是可以理解的。
“那便过来陪我喝上一盅吧。你喝过酒吗?”
“喝过。”
顾凌霄的手里被俞若洋塞了他刚才喝过的小酒盅,她清楚这其中的酒水被加了东西——顾凌霄现在就像田桂花一样对酒十分敏.感。酒中只要有一点点不属于酒液本身的味道,即便那东西号称无色无味,她也是能分辨得出的。
还有这氤氲在屋中的紫烟,这同样是集龌龊下流之大成的玩意儿。别说是孩童了,就算是成年人,只要武功不够精深都会着了道儿。
……也难怪就没有孩子活着从俞若洋的后院里走出去过。多被这种玩意儿药翻几次,不成傻子也得被搞坏脑子成了白痴。俞若洋举止自然应当是事前服了解药,且他的武功真的不弱。
顾凌霄没有“不喝”这个选择。于是她很快端起了小酒盅,一手以袖掩口,闭上眼睛很是得体庄重地把酒盅对准了自己的朱唇。
这种姿态饮酒本是无可指摘的,偏偏俞若洋一把就扯过了顾凌霄。
诚如他所想,那一盅酒尽数喂了顾凌霄的衣袖,顾凌霄一滴也没喝进去。
“你倒是聪明。”
俞若洋冷冷地笑着,像盯住猎物的毒蛇一般用视线细细地摩挲过顾凌霄粉嫩的面庞、雪白的颈项,乃至整个单薄的身躯。
他舔了舔唇。
他偏爱男童是不假,但如此殊色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
淫.邪地笑着,俞若洋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他双手一扯就撕烂了顾凌霄的前襟,顾凌霄也软绵绵地瘫在了他的身下,像是已经被那紫烟侵蚀了身心。
“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知道吗?这酒和那紫烟都是为了让你们更舒服,要是没了这些,嘿嘿——”
后面的话凝在了俞若洋的喉咙里。
顾凌霄睁眼看着他,眼中一片清明。显然那紫烟对她无效。可这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对俞若洋来说已经太晚了。
——顾凌霄并指成剑,两指直接刺穿了俞若洋的左眼。俞若洋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顾凌霄的手指就在其中猛力一搅。
“你、你……!!”
有液体滴滴答答地洒在了顾凌霄的白色宫装上。她清媚一笑,脚上一蹬就把俞若洋踹了出去。
俞若洋在亵玩孩童时动静总是很大,外面的人就算听见了什么声响也只作不知。反正屋门已经从内锁起,等俞若洋玩够了自己就会从里面出来,那时才会有人进屋去收拾善后。
灭了屋中的紫烟又找来水洗了手擦了脸,顾凌霄打了个呵欠,扯下床帐扑在地上蜷成一团——她可不想睡俞若洋的那张床。
那张床还是留给被俞若洋折磨致死的那群孩子们吧。没看见现在那群孩子们拘着俞若洋的魂魄在那上面将俞若洋对他们做过的事情一件件地都报复回俞若洋的身上吗?
在顾凌霄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个扎羊角小辫的小女孩儿蹭到了她的身边。她本来空洞的眼眶里流着血泪,这会儿血泪干了,她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对着顾凌霄笑。
顾凌霄想要拍拍小女孩儿的头顶,手指却只能触到一团冰冷的空气。她这才想起小安乐没有阴阳眼,她现在能够看见魂魄仅仅是因为这些魂魄与她结下善缘,她因此能够看见他们片刻。
姐姐,谢谢你!
小女孩儿快活的笑声轻轻飘散在空气中。顾凌霄笑了一笑,说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的话:“不谢。……希望再也没有人遭受你们的经历。”
一转眼就到了黄昏,天空如同火烧,上面漂浮着橙红发紫的红云。
知道顾凌霄早上就被门主召了去的赖大熊见顾凌霄还没有从门主的后院里被抬出来,急得活似灶台上的蚂蚁。
“——不行,我得去见门主!我得去求门主!小娘子那样好的人,她不能死了!她不该死啊!”
赖大熊以前只敢在心里咒骂几句门主的癖好真不是人干事,对于那些死了的孩子们他也只是觉得他们命不好。愧疚啊自责啊什么的往往只会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更深层的感情他不会有,也没想过要有。
到了这时候,到了发现顾凌霄被门主带去意味着什么赖大熊才突然悲从中来,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些被八极门抢了孩子的父母该有多么的痛心,该有多么愤恨。
“老大你疯了吗!?那可是门主!门主你知道吗?!门主用一个小指头就能碾死我们!你要是去了……你要是去了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
赖大熊的几个手下抱腰的抱腰,抓脚的抓脚,硬是把赖大熊给拖了回来。赖大熊先是生气,他哽着脖子喊了几声:“门主又怎么了!?门主就能草菅人命了?!小娘子就活该被门主折磨死了?!”接着越喊越伤心,膘肥体壮的一个汉子竟是坐在门坎儿上就哭了起来。
见赖大熊流着鼻涕哭得嗷嗷的,他的手下也不好让他小点儿声,免得被人听见了告到门主的面前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拿赖大熊没办法。
赖大熊哭完了,吸着鼻子就扛上了自己的斩马.刀。
“一会儿不见我回来你们就相互朝着面门揍几拳,说是我把你们打晕了就成。”
赖大熊红着眼睛哑着嗓子,一看就是不准备活了。
“老大!?”
“别劝我,我心意已决!”
赖大熊还想再慷慨激昂地说上几句,不料手下们压根儿就没看他,而是指着窗外。
窗外一道红色的浓烟腾空而起,仿佛在橙黄的天空上飞起一条巨龙来。赖大熊一愕,紧接着就跑了出去。
等他与手下吭哧吭哧地跑到聚义堂前,聚义堂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但凡是八极门中有头有脸、人也在总坛里没出去的人物都尽数到齐了。
赖大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没看错,他果然没看错!
那绯红的浓烟是八极门中一种传递讯息的信号烟。每种信号烟根据颜色的不同都有各自的含义,其中唯有绯红色的那一种鲜少有人会用。
因为绯红色的信号烟代表着:“头领危险”。
这里是八极门的总坛,在这里,头领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门主俞若洋。
“门主危险”,这个讯息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几位堂主已经在前方交头接耳在了一处,从他们的脸色来看,谁都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听他们吵嘴的内容,这几位竟是相互都怀疑彼此有意背叛门主,发动叛乱。
赖大熊听了一会儿几位堂主的吵嘴就懒得再听下去了。这些人谁都不是善茬,这会儿人人都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倒还真装起正人君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