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自己对秀琳越好怎么秀琳越排斥自己,也想不出要怎么做才能让秀琳高兴。他见一列蚂蚁在地上歪歪曲曲地排成一列,干脆蹲下来对着蚂蚁自言自语:“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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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凌霄被陈华照顾了许久。到了晚上顾凌霄被饿醒了,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乱响,陈华才从顾凌霄那里听说原来她这是“低血糖”,而低血糖的人很容易晕倒。
陈华不好意思极了。幸好他这人反应还不算太迟钝,知道顾凌霄是饿晕的之后立刻回家拿了两个蒸好的冷红薯来,又烧了热水让顾凌霄就着热水吃了冷红薯。
本地产的红薯,个头儿不大,却是着实的甜。顾凌霄一口红薯一口热水,倒也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了两个红薯,再听陈华肚子里也咕噜咕噜乱叫,顾凌霄掀起睫毛,只见陈华满面通红。
“盛、盛老师你吃的太香了,我看着看着就……”
陈华手足无措,只能手舞足蹈。顾凌霄看得有些好笑,心中除了感激又隐隐多了一丝怜惜。
陈华守着她一直守到这么大半夜的,他哪里是看她吃得太香所以饿了?分明是他忘记自己从下午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
煎好的芽虫还在。李二狗那没心没肺的二流子总算是干了一件人事儿。
顾凌霄和陈华看看那盘吓人的虫子,又看看彼此,最后还是一同分享了已经摆凉了好几个小时的芽虫。
回软的芽虫有些腥,但还是很好吃。久违的蛋白质与氨基酸逐渐让顾凌霄那个躁动不已、吃了红薯也不解饿的胃平复下来。
吃完陈华抹了抹嘴,朝着顾凌霄看去:“盛老师,你说——?”
“嗯。我和你想一块儿去了。”
顾凌霄也舔了舔唇。
芽虫泛滥对于贫瘠的小河村来说未必就是件坏事。因为芽虫是少有的高蛋白。即使这高蛋白的外表可怖了些,那也不算是问题。
毕竟在人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的这个时代,有得吃就算是好的。挑食无异于矫情。
翌日一早,陈华就拿着大喇叭开始动员全村。
“乡亲们!今天盛老师要带咱们上山!因为山上的林子里长了虫子!为了不让国家的公共财产有所损失,我们——”
陈华手里的大喇叭被顾凌霄拿了过来。照陈华这种**,即便他之后再说芽虫能吃,芽虫好吃,恐怕也会被乡里乡亲们当成是编谎话就为了骗他们上山干白活儿。
那样就算有人上山和她还有陈华一起去采了芽虫回来,那些被采回来的芽虫小河村的村民们也未必会吃。万一被采来的芽虫被扔在了村子里,虫卵、虫子和虫茧又没死,芽虫感染了村子里的作物,那可就真是出大问题了。
“乡亲们,昨天李二狗在山上的林子里发现了能吃的芽虫。这种虫子都是吃最好最嫩的叶子长大的,不仅没有毒,蛋白质还特别高。可以说这种高蛋白远远超过鸡蛋的价值。而且还远比一般的肉要好吃。”
“昨天我在家中煎炸的就是这种芽虫,具体的味道大家可以去询问李家二狗。”
顾凌霄拿着喇叭,她的声音被喇叭扩大了许多倍,在小河村的小广场上嘹亮地响起。
“我与陈大队长商议过后决定让所有小河村的村民自由采集芽虫。不想采集芽虫的乡亲们继续按照平时的方针下田就行。愿意采集芽虫的乡亲们请到村子小广场上集合,我和陈大队长会在广场上等大家半小时。半小时后我们准时出发,上山采集芽虫。”
“采集芽虫和下田一样给公分,同时采集到的芽虫乡亲们可以留着自家食用。多劳多得,只要是在我和陈大队长带队下山之前采集到的芽虫,无论多少乡亲们都可以自由带回家里。”
并不尖锐的女声沉稳清晰,光是听着这声音都能让人想见说话的人一定有着一副睿智的面庞。
最重要的是,这女声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诱人了……
多劳多得!除了有公分,还有额外可以带回家去的吃的!
芽虫?没听过!可那有什么关系!那可是吃的!还是高蛋白!虽然他们也不明白“高蛋白”是啥子玩意儿,但既然首都来的小盛老师说“高蛋白”比鸡蛋好,那一定就是比鸡蛋好!
“老张,你说咱们是不是……?”
张家媳妇儿心动地扯了扯丈夫的衣角。
老张踌躇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行,田里公分要紧。我还是得下田去。”
张家媳妇儿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老张的衣角,扁着嘴看起来老大不高兴了。
老张见状连忙补救:“你和丫丫去不就得了?反正你们女人孩子也赚不到几个公分。”
老张这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把媳妇儿当炮仗给点了。
张家媳妇儿浓眉一皱,气上头来:“行行行!全家就你一个挣得公分最多!我和丫丫都是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而且我还没给你生出儿子来!我有罪!行了吧!?”
牵着自家姑娘就走,张家媳妇儿完全没理会老张是不是从家里追了出来。
半小时后,张家媳妇儿并着几个妇女、女知青,还有一群小毛桃和顾凌霄还有陈华一起上了山——看来别家也和老张一个想法:田里公分不能丢。那什么芽不芽虫的,就让婆娘和孩子们去搞吧。
陈华面有忧虑,顾凌霄却是完全不怵。她甚至还与陈华商量,让陈华明天别上山了,继续留村里监督田里就行。
“那怎么行!”
陈华立刻反对。
“怎么不行?”
顾凌霄看着张家媳妇儿并着几个妇女已经开始用十分娴熟的手法收集起了芽虫,反问。
“这……”
陈华一时语塞。
“陈大队长,芽虫是有限的。乡亲们没想错,重头还在咱们小河村的田里。”
顾凌霄昨天晚上吃红薯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芽虫填不饱乡亲们的肚子,只能让乡亲们打打牙祭。不提高田里粮食的产量,芽虫没了之后乡亲们还得挨饿。”
“可是……”
陈华自然明白顾凌霄说得都是对的。但小河村这地方年年都收成不好,不管是水稻、大麦还是小麦,在这里都长不好。就连包谷都是只长梆子不长粒。
陈华小时候饿得太厉害,跑田里啃人家的包谷秆啃得牙龈都冒出血来,事后还被人家追着痛打,栓在小广场那旗杆儿上当众打。满口淡淡的血腥味儿,这就是陈华对于小河村粮食的唯一印象。
“因地制宜。”
顾凌霄做过丞相,对于农事多少有几分研究。她蹲下来,就着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陈大队长,我认为再怎么捣鼓,小河村的土地是种不出水稻、大麦小麦和包谷来的。这里的土地——”
“哼!我看你就是怕了!”
一声尖锐的冷笑响起,顾凌霄一回头就看见了侯秀琳。
侯秀琳意在陈华,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会不跟着陈华还有顾凌霄一起上山呢?
这会儿看见顾凌霄和陈华不去采集芽虫,而是两人窝在一旁说话,她当然是快步就朝着陈华和顾凌霄过来。
但侯秀琳来得不是时候,顾凌霄的话她没听到首尾,只听见了顾凌霄否定小河村土地的那一句。就这么一句话,侯秀琳仿佛已经抓到了顾凌霄的狐狸尾巴。
她冷笑连连,居高临下地站在顾凌霄的面前:“盛老师,就算你是首都来的也不能这么诋毁小河村!我看你就是怕苦怕累不肯为无产阶级事业献身,不愿意为了无产阶级国家而拼搏奋斗!”
侯秀琳自己就吃过被人戴“走资派”大帽子的亏。她这会儿在顾凌霄的面前给顾凌霄戴起“怕苦怕累不肯为无产阶级事业献身,不愿意为了无产阶级国家而拼搏奋斗”的大帽子来却是毫不心软。
她甚至隐隐有种快意。
顾凌霄仰望着脑袋上卷了遮阳的毛巾,被阴影遮盖了大半个脸,因此显得尤为刻薄的侯秀琳,她深邃的目光像是穿透了侯秀琳的身体。
侯秀琳忍不住肩头一颤,顾凌霄却是不再看向她。
这是一个把自身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用别人欺凌她的方式去欺凌别人的人。顾凌霄已经看穿了侯秀琳的本质。她懒得与这样的侯秀琳计较。因为这会儿有比和侯秀琳计较更重要的事。
“我想说的是小河村的地不适合种别的,但或许很适合种红薯马铃薯。”
顾凌霄迎着阳光站了起来。
周围早就竖着耳朵听侯秀琳与顾凌霄对话的妇人们连忙装作不在意、没听见两人说什么的模样继续采着芽虫,私下里耳朵却是竖得更高了。
已经在地上写好化学式的顾凌霄丢下了树枝,她拍掉了手上的灰尘。
陈华只有小学学历,他知道顾凌霄这一串鬼画符大概是外国人的字母,却看不懂顾凌霄写了什么。
顾凌霄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他:“这是氮,这是磷,这是钾。”
“氮磷钾是农作物生长最不可或缺的三种肥料。如果缺了肥,农作物很难长好。”
“缺氮肥和磷肥的农作物叶子黄还叶子少,结不出果实来,还容易籽粒不饱满,就连种子都是干瘪的。缺钾肥的农作物生长缓慢,长不高,叶子还容易焦枯。”
“小河村的情况符合土壤缺氮缺磷的情况,所以再怎么不怕苦不怕累地往田里种大麦小麦水稻包谷都没用的。”
“你胡说!!”
侯秀琳一声就叫了出来,顾凌霄充耳不闻。
“但小河村的田地或许适合重块茎类的农作物。比如说马铃薯。因为这里的红薯长得很好。”
“红薯……?”
陈华有些愕然:“咱们小河村每年只能种一茬红薯啊。种多了就……”
“红薯是用薯秧来扦插的。马铃薯只要有块茎,把块茎切块埋入土壤中就好。”
“而且红薯也有品种的区别,不同的品种在气温不同的地区、土壤肥力不同的地区都有不同的表现。我不确定咱们小河村种的红薯是哪一个品种,所以我不确定小河村每年只能种一茬红薯是气温的影响、土地的影响,还是红薯品种的影响。”
“不过姑且先不论红薯的品种。无论哪一种红薯都不能在短期内收成。但马铃薯可以。只要钾肥充足,马铃薯一个月到两个月就可以收成一次。就产量与生产速度而言,马铃薯的生产效益还在红薯之上。”
顾凌霄穿的人是盛爱军。盛爱军则因为研究昆虫所以也顺道研究过病虫害。说到病虫害就不得不提到农作物。有关红薯、马铃薯的内容还有什么氮磷钾肥的内容,盛爱军都囫囵吞枣地看过一些。
昨夜陈华走后顾凌霄就开始翻盛爱军的记忆。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汗衫湿透,已经是把盛爱军忘到西天上的内容都从大脑深处给挖了出来。
“陈大队长,我可以恳请你买些马铃薯回来在咱们小河村试种一下吗?”
陈华没有马上回答顾凌霄。
如果要按照顾凌霄的话来做,首先陈华得拿出买马铃薯。其次陈华得从小河村里出去。
小河村周边几十里的大山,要出去一趟那起码要花掉十天半个月。这还是没有波折与意外的情况下。
陈华不知道要去哪里买马铃薯,也不知道买哪种马铃薯才是对的。就算不考虑这些,只是乐观地考虑他买回马铃薯之后的事情,在哪里种马铃薯也是个问题。
村子里的田地必定是不行的。现在才是春季,距离秋收还有大半年。他总不能让大家伙儿挖了田里已经种下去的作物,然后再种马铃薯吧?就算只挖一片田,挖他自己家的田他爹都得跟他急眼啊!
“你……你让我想想。”
陈华的回答让偷偷注意着这边的妇人们都是一阵失望,旋即这些妇人们又自我安慰说:哪怕小盛老师是首都来的,她也一定会有错的时候。指不定这次就是小盛老师弄错了呢?
安安稳稳地填饱肚子最重要。不一定能有好结果的事情做了又有什么用呢?
侯秀琳看到陈华从顾凌霄的面前拧过了头,不再与她对上视线,这才舒服了一些。
她“哧”地冷笑一声,就当顾凌霄是个笑话那样用眼见瞥了顾凌霄一眼,然后朝着陈华道:“陈大队长,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侯秀琳这幅模样让一旁同样伸着耳朵听情况的女知青们齐齐翻了个白眼。
人家陈大队长不过是说了“考虑一下”,怎么侯秀琳就认为人家陈大队长一定会对人家盛老师说“不”?
她们不大懂什么氮啊钾啊的,但人家首都来的老师说的话能有错么?首都!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国最发达的地方!是人才最多的地方!不想想能在那种人才济济的地方做老师,那得是多聪明的人啊……
把首都当成是天上仙境来幻想,没去过首都、但无比憧憬首都的女知青们莫不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到首都去看看雄伟壮丽的大广场,登上几千年仍然存在的古长城。
顾凌霄听不到女知青们的心理活动,她也不大在乎这些个东西。她下山之后没忙着去处理那些芽虫,倒是翻找了一下盛爱军的行李,找到了盛爱军的笔记本儿。
厚厚的军绿色笔记本是盛爱军自己写的昆虫图谱。那本俄文昆虫图鉴里的内容被盛爱军用中文誊写了部分,还有一些内容是盛爱军自己加上的。
翻阅着昆虫图谱,顾凌霄没有停下自己觅食的脚步。
这头陈华回家与自个儿老子吵了几架,父子还差点儿干起架来。最后老子还是向儿子妥协了,陈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不可能有脸对顾凌霄说自己用“就当你们是借地给我讨好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不行!?”说服了自己老子,陈华第二天在休息时间腼腆地找上了顾凌霄。
“正好我也有话对陈大队长说。”
顾凌霄熬了一.夜,虽然因为年轻,眼下没有淤青,但眼睛有点儿肿。
“我查过了,除了芽虫还有这些虫也可以吃。还有这个蚂蚁蛋和这个蝉……再过几个月到了夏天,蝉和蚱蜢都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