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的话,会不会更和太后的口味?
明天太后要是还点她的菜的话,她会去尝试尝试。
“桂花糕。”殷绯望了望院里没人修剪,长得越发旺盛,枝头伸进屋里的桂花树出神。
这颗桂花树承载了他许多记忆。
小时候唯一一次和母后一起做的事,树是他俩种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母后心情很好,牵着他的手,一起为这颗树填土。
她只是心血来潮,种完就不管它了。
他每天都会给它浇水施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公务繁忙,住的地方也换了一个,依旧隔三差五过来瞧一瞧,给需要添水的它浇一浇。
偶尔也会站在桂花树下思考,为什么母后那天那么开心?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扳倒了她的老对手,那个对他下手的贵妃娘娘。
不知道是因为除掉了她之后,母后在后宫再无对手,还是为了给他报仇,才那么急着除掉她?或者两者都有。
总之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
母后再不喜欢他,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他去。
“桂花糕是我找人学来,做给母后吃,母后才爱上的。”
他回头,眉眼宛如高高挂起的皓月,清冷淡泊,皎皎无尘。
“我可以教你,要学吗?”
方姝刚刚被他电了一下,现在满脑子都是两个字,好看。
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也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可真是养眼啊。
她回神之后很快摇头,“算了,那是你的拿手绝活,我就不学了,而且吧,也许不是东西好吃,是心意。”
或许太后根本不喜欢吃桂花糕,是因为是皇上做的才喜欢的。
看得出来,先皇死后,皇上长大,太后就开始拼命的弥补她跟皇上之间的遗憾。
可惜,隔阂已经生了,现在不是她决定弥补就弥补的,是皇上开始有意见,不愿意让她弥补了。
和太后拉近关系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说服皇上跟太后和好,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了,太后也不会怎么样她,因为她是站在她那边的。
但是不行,她不会违背皇上的心思,逼他做不愿意的事。
很显然,跟太后和好,是他不愿意的,要不然他不会过来教她如何接近太后,而不是自个儿和太后拉近关系。
“告诉我一些太后的事呗,我好更了解她。”方姝说的义正言辞,“了解,我才能知道从哪方面下手好。”
他应该不会说,她就是试探性的问一问,看他对太后抵抗到什么地步?
现在已经明白了大半,刚准备转移话题,他突然道,“她做母亲很失败,但是做自己,很成功。”
???
“这话怎么说?”方姝认真听着。
“站在她的立场,我能理解她。”殷绯目光落在棋盘上。
方才她没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这里,边下棋边思考,她会怎么想?会怎么问?
这样的问题也在他的思考范围内,所以没有意外,继续道。
“她变坏,是因为父皇。”
一颗棋落在棋盘上,连成了五颗,被他收掉。
“母后曾经也善良过,是个不忍心罚下人,看到动物受伤会救,小孩哭泣会哄的人,父皇夸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这个最美,不仅包括外貌,还有这里。”
他指了指心口。
“可惜这个‘最美’没有维持多久,父皇很快将‘最美’的称号给了别人,母后跑去质问,被骂泼妇。”
“那个女人原来是母后的姐妹,表面帮着母后说话,背地里嘲笑母后,说她生过孩子之后,肚子上的伤疤宛如怪物,这事没多久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见面必要讽刺她几句。”
“男人另寻欢好,姐妹背叛,自己也沦为笑柄,母后从此性情大变,处死了几个笑话她的宫女和太监,便开始对后宫其它的女人下手。”
“母后确实没了父皇的宠幸,也没了曾经的姐妹,但是她有宋家。”
“父皇需要宋家,就要容忍她的所作所为,她也在他的放纵下,越发大胆,最后将整个后宫里的对手扫除,真正做到了唯吾独尊。”
“男人靠不住,她便自己拢权,儿子靠不住,她便自己垂帘听政,所以我能理解她,但是不赞同。”
方姝有些意外,他把自己说成靠不住?
是真的靠不住,还是没尝试靠过?直接就想垂帘听政,皇上不肯,这才‘靠不住’的。
“那是她的角度,站在你的角度呢?”
啪!
白棋重重落下。
“站在我的角度?”殷绯冷笑,“对亲生儿子不管不顾,心狠手辣残害他人,妄想拢权独登大位,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
方姝看着桌上的棋盘,有些明白了,这下的是五子棋。
五子棋她是会的,于是拿起黑子,当他的对手。
“治病要看根,光治表面是没用的。”
他母后的事,根源在哪?
在先皇啊,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随意抛弃诺言,眼瞎宠了一个白莲花,表面好,实际上恶毒。
如果不是他俩,太后不会性情大变。
突然有些懂了,这就是他说的,既能理解太后,又不赞同她的意思。
理解她,是因为站在她的角度想事情。
确实,很多事她都是被逼的,坏并不是她的本态,是看尽了世间炎凉,无奈做出的变化。
不坏,她可能无法在这个吃人的环境里活下来。
不赞同,是因为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她的所作所为,很明显,就是个恶毒的女人。
这么一想,对她的感官复杂了,身为一个女人,她确实没什么错,丈夫靠不住,自己手撕白莲花,拢权,搞不好就连先皇都是她弄死的。
儿子不跟她一条心,她立马开始想着垂帘听政,在现代算很厉害的女人,在这个时代,就是争了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自己儿子的王位也惦记着。
有点……过了?
应该给儿子一点信心,只要太后不乱插手朝廷的事,她相信皇上不会为难她,反而会让她一辈子荣华富贵,该有的尊贵有,该有的权利也会有。
只管着后宫的话,皇上不会插手的。
虽然后宫嫔妃确实都遣散了,宫女太监也送走了不少,不过要维持这么大的后宫运行,还是要不少的人,都需要人管,太后很明显是个很好的人选,她要是不乱折腾的话。
看她被气到跑去避暑山庄,十几天不回来,也没管遣散后宫的事了,就知道她估计是心凉,懒得管,懒得折腾了。
所以应该开始晓得辅助皇上了吧?
方姝也不确定,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
“放心吧。”语气肯定,“我会努力和她好好相处的。”
她不会单纯的以为皇上告诉她这些,只是为了让她在慈宁宫生存?不,还想让她跟太后好好相处,最好不要对双方出手。
略带有防备的意思,似乎担心她伤害太后一样。
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小啰啰,怎么伤害太后?
“我调查过你。”殷绯骨节分明的手推动棋子,“利用皇后帮你惩罚说闲话的人,锦绣和你在河边争执,当天下午就跳楼了。”
他抬眼,琉璃珠似的瞳子宛如江心侵月,透着寒意,“你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第122章 有点严重
方姝搁在桌下的手陡然握紧,揪的裙子皱起。
“都是别人逼我的。”她咬牙, “我和她们无冤无仇, 就因为我受娘娘赏识, 便乱传说我狗腿献殷勤, 逮谁抱谁的大腿。”
她有些生气, “承认别人优秀有那么难吗?”
他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的想法,觉得她抱大腿, 献殷勤?
也是,她突然转变, 想通了,反过来追他,在他看来可不就有古怪?
搞不好心里在想,她就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
方姝脸色惨白, 手越抓越紧, 等反应过来, 才发现不仅捏了裙子,还掐了肉,生疼生疼。
“锦绣的事也跟我无关,”解释似乎都是苍白的,“是她先动手的, 把我推进河里,还威胁我……”
声音越来越小,“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
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她,跳楼的却是锦绣, 外界的风言风语对她也不利,他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真的是她欺负了锦绣,和那些人一样。
“嗯。”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回答她,还是坚信她的话。
方姝眉头蹙起。
她现在很敏感,能清晰的感觉到皇上声线还是那般清冷,不晓得是一直如此,还是因为她心态变了?
有时候一样东西,比如灯,它始终是那样的,但是你开心的时候,看它是暖的,你心凉的时候,看它是冷的。
你难受的时候,看它是悲的,其实它一直都是一个样,变的是你自己。
方姝不确定,是皇上变了,还是她自己变了?
她认真看去,皇上似乎自始自终那副模样,眼中亮着火光,又带了丝自个儿的清淡凉薄。
“为什么不向别人解释?”他问。
“也要有人信我啊!”方姝委屈,“如果一个人说你错了,你不以为然,所有人都说你错了的时候,你怎么办?你自己也会觉得是不是真的自己错了?”
锦绣那一跳,把所有舆论都集中在她身上,没有一个人相信她,都以为是她逼的锦绣跳楼。
没人知道,她还能当成没事人一样,被翻出来,那种心惊肉跳,等着人处罚一样的心态,极是难受。
“我相信你。”他早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凶手。
只不过是想做另一件事的时候,无意间想起了别的,试探一番,果然,积压的痛苦比他想的还要多。
其实很早之前隐隐有些想法,她一个女孩子,在生活没有保障的前提下,坚持要出宫。
再加上为了书的事,他让李斋调查过锦绣出事的案子。
当时木槿曾经向李斋透漏过,方姝和锦绣之间不对劲,锦绣似乎在欺负方姝,那天方姝浑身湿透,脸上头上全是血,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方姝在长春宫的风评也不怎么喜人,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她两句坏话,偏偏她又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在皇宫里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就算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她也没动摇过。
这次如果不是意外,她或许一辈子都不想回到这里。
既然已经回来了,他想,能不能让她走出以前的阴影?
有很多次气氛到了,可以说的,但是她没有,很显然,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很大一块面积的创伤。
“说出来是不是好受许多?”
那天晚上她哄着他,将尘封多年的旧事提了出来,很意外,说完之后竟会松一口气。
他希望他也可以作为听她诉苦,说交心话的人。
方姝抽了抽鼻子,说话不那么清晰了,“说出来更难受了……”
就像历史重演了一样,耳边全是锦绣和那些流言蜚语的声音。
啪!
眼里打圈半天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掉落在棋盘上,响起微不足道的动静。
殷绯看到了,白皙修长的指头动了动,想摸摸她的脑袋,像上次一样,不过上次她是睡着的,这次是醒着的,所以那手又收了回来。
想了想,道,“我告诉你那些,也不是担心你伤害我的母后,是怕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伤她。”
这两种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的母后确实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大恶之人。”
他似乎说错了话,把她弄哭了,哭的很凶,叫他不知所措,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哄?
“我知道你的正义心很强,所以……”
所以怕她‘为民除害’?
方姝哭的更伤心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他没有担心她,反而担心他的母后,明明俩人实力悬殊,更应该担心她才是。
果然,没那么在乎的。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让她误伤了你。”
方姝还是哭。
“不要再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她很善良,那些不是她自愿的,“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现在服软已经晚了。
殷绯沉思片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伸出手问:“要抱一下吗?”
记得上次她就是这样安慰他的,反过来应该也有用。
方姝边抽搐,边白了他一眼,“你把我弄哭,还想让我抱你?”
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也没他想的那么大度,这么容易就不生气。
在意料之中。
殷绯放下手,撑起身子,正打算离开,衣角突然被人拉住。
方姝擦了擦眼泪,小声道,“还是抱一下吧。”
他把她弄哭的,负责把她哄好,自然也是他应该做的。
所以理直气壮的把他拉了回来。
殷绯重新半蹲下来,双手朝她摊开,示意她可以了。
方姝像一个小炸弹一样,嗖的一下扑了过去,使了全身的力气,报复一样,说是扑,不如说是撞。
接触的地方很快传来剧痛,殷绯没有防备,被她整个人撞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黑发瞬间铺了一地,背部和地面接触,他白皙修长的手臂本能撑起,想坐起来,又被胸前的重量压了回去。
方姝就是故意的,目的达到了,心里那么点难过也稍稍少了一些。
跟他母后比什么,一个是亲情,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呢,根本没得比,他把母后放在第一位是应该的。
虽说如此,可心里还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