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九老十，十三，十四，从长到幼排着序。四阿哥胤禛立在边上，低着头，双袖下垂，此时很难辨认得清楚他是陪着弟弟十四爷罚站，或是在监督着一排弟弟们罚跪。
九阿哥胤禟是更倾向于后者的，因为四阿哥那张脸看起来一如既往的阎王脸，没带什么表情。
细想想，他们跟着梁九功到了康熙这儿。康熙什么都没有问，直接他们先认错先跪，一跪跪了有半个时辰了，里头康熙啥话都没有说。胤禟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一开始不该跪。但是从开始谁让他们先跪下的？不是老四吗？
老四行啊，可能是恨着他带着老四的妹子出去玩了，所以坑了他跪。胤禟嘴角抽了几把，拿袖子擦一下口角。
梁九功从他们几个阿哥面前走了过去，进了皇帝屋内。
“皇上，五公主来了。”
梁九功的声音传到了院子里的阿哥们耳朵里。
一群阿哥脸上略过惊讶。
“她来做什么？”十爷憋不住，不顾在皇帝面前嘴里咕哝一声。
胤禟的眼珠子骨碌几圈。
十四阿哥胤祯和十三阿哥胤祥心头有点儿乱。
“我姐——”胤祯吃着气，哪怕他年纪最小却也知道这会儿柔琳来是不对的。
四阿哥的表情更沉了。
没有进来大院的八阿哥胤禩在看见柔琳来的时候急急忙忙走过去问询。
“八哥。”柔琳屈下膝。
“你咋来了？”胤禩着急地说，“回去回去，皇阿玛气没消呢。”
“没事的，八哥。柔琳有几句话想和皇阿玛说说。”柔琳道。
“说什么？”胤禩宛如吃惊地瞪了她一下，说着她，“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吗？皇阿玛生着气！”
“柔琳知道皇阿玛生气，柔琳想和皇阿玛说，希望皇阿玛消点气。”
听完她这话，胤禩哭笑不得。谁不想啊，皇帝一生气，所有人都得遭殃。但是，皇帝生气有那么容易消气的吗？
屋里的康熙似乎是听见他们的对话。梁九功于是走了出来，对柔琳说：“皇上让五公主进去。”
这句圣旨一落地，现场所有人身体一绷。夏竹小顺子小顾子脸色都白成像纸了。连后来改变主意支持柔琳的瓜尔佳氏一样紧张到呼吸不得，喘着粗气：“公主。”
“没事儿。”柔琳还是那句话，轻轻柔柔的，仿佛天生没有脾气的。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那一刻，胤禩被她脸上那抹轻飘云散的微笑吸去了目光，怔在了那儿。
柔琳一转身，随梁九功走了进去。
穿过大院的时候，一排阿哥看着她。十四阿哥的嘴巴张了张。柔琳向胤祯望去一眼，于是胤祯闭上了自己的嘴。
前面皇帝屋里的门帐打开了，柔琳走过去，脚步轻盈地跨过了门槛。
当她的身影没入门里的时候，胤祯喘了口气，感觉差点儿心脏缓不过来。
吓死他们了，没想她真来，真进了皇帝的屋子里头。九爷十爷的眼珠子皆是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进去的背影。
柔琳进屋里的刹那，心神一晃，是想着刚才经过自己哥哥四爷面前的时候。四阿哥胤禛望着她的那束目光，既有着担心，又有着隐忍，似乎是猜到她不得不来。
让哥哥弟弟担心自己，柔琳是不想的，因此，她走到皇帝面前时，心态居然比见太后那会儿宁静多了。
“柔琳给皇阿玛请安。”她跪了下来行了大礼。
康熙的双目望向自己的女儿。
对于这个女儿，既是熟悉又是陌生。只记得最近一次见面，不过是在今儿早上而已，虽然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
“起身吧。”
这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严厉，肃穆，好像老师一样，可实际上，这丝所谓的严，和四阿哥脸上的肃一样，能让她感觉到那种微微的心疼。
柔琳只抬起自己的脸，她脸上没有半点儿慌张的神色。
康熙对着她这张平静的脸庞，眸子里俨然是闪过一抹错愕。
不像她额娘，非要说像谁，似乎还像她亲哥四阿哥一点，或是说像他这个父亲多一点。康熙能感觉得出来，凭着直觉都能感觉出来。
梁九功等公公望着皇帝的那张表情越发的肃穆，心里皆有些惶惶不知所措。
不知道皇帝怎么看待这个贸然而来的五公主，完全没有个底。诚然是，皇帝之前很久很久都没有与这个女儿单独说话了。于是让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人都摸不着方向。
屋里的安静，让屋外的阿哥们更是一片的忐忑不安。
“我姐会怎样？”胤祯吃着气道，这种等着不知道姐姐怎样结果的感觉是比皇帝把他直接打了罚了更可怕。
在他旁边跪着的胤祥咽了几声口水。
九爷和十爷悻悻然地撇着嘴巴说：“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馊主意让她过来。”这两人八成想好了，等会儿被皇帝释放后立马找给柔琳出馊主意的人算账。
四阿哥胤禛紧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他手心里发着的汗更是旁边的人谁都别想看出来。
屋内忽然是皇帝啪的一声重响。
所有人的心头立马全悬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康熙问，那铮铮的声音带着帝皇的皇威，似乎没有一丁点儿作为父亲的感情在。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貌似在古代皇帝身上这点是不存在的。
外头阿哥们听着皇帝的训骂，或许是他们听得多了，觉得再正常不过。与此相反的是，他们都知道公主和皇帝接触不多，估计一听皇帝这样毫无人情的骂都得掉眼泪了。
胤祯等几个阿哥都觉得柔琳有点儿惨，如果柔琳这会儿哭起来他们也以为再正常不过。
康熙内心里的想法是和儿子们差不多的。不说女儿，他老婆，后宫那帮妃子们被他这样一喝，哪个不是一张凄惨的脸色的。
结果，瞧瞧着——这女儿？
“皇阿玛。柔琳来是因为皇阿玛生气。皇阿玛生阿哥们的气，不如说是生柔琳的气。谁让柔琳好像让皇阿玛失望了。”
想想吧，今早上皇帝刚夸过她，今晚上她和阿哥们出去闯的这祸不就叫做打了他皇帝的脸。所以，康熙今晚上这般愤怒是有根源的。
听着她这话，康熙哼出一声，像是在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女儿又怎样？我皇帝多的是女儿，不缺你这一个。
“皇阿玛乃千古以来的圣君明君，不会遵从韩非子的独断独视独听，而是效仿唐朝贤君唐太宗一样，兼听则明，是一位仁君。皇阿玛深知何为法。古人有言，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足以见得，法是为了戒恶而存在。家法亦如此。
皇阿玛今如此大怒，是因柔琳和几个阿哥看似触犯了皇室的家法。可柔琳以为，那家法并不是皇阿玛所立。
皇阿玛不过是循从先人而已。无论是商鞅韩非子皆有言，法不法古不循今。法应与时俱进。柔琳和几个阿哥此次出宫，非要说做了什么恶，无非是柔琳和几个阿哥揭穿了某个伪君子的皮，告诉了世人他骗人骗世的伎俩。”
一席话铿锵落地，出自的是一个十三岁女孩。
女孩绵绵细细的声线充斥在屋内，叫人惊诧的是，如此天生柔弱的声线并不能削弱半点儿女孩口中话里的半点气势。谁让这些话，有理有据，引古喻今，令人咋舌。
康熙眼里的震惊是清晰可见的。
不知何时，他已从龙榻上坐了起来，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一双目光怔怔地落在柔琳的头顶上。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竟然懂得什么叫法了？竟然研究法学了？竟然读懂法学了？！
一刻间，他居然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其实他清楚，眼前这人说的就是你他——的诡辩！
然而，他骂不出口，原因于他这女儿如此诡辩惊人的口才，全因为背后其恐怖的文化底蕴。
可怕的滔滔不绝，一字不断，出口成章！
试问，他当下儿女，又有几人有这个本事？对法的如此博学概况，对法的深刻研究，一句话掏出法的本质根源来，这，这——翰林院的大学士做的研究不过也如此不是吗？
屋里的鸦雀无声，掉根针都绝对能听得见。一旁的太监们宫女们一点儿气都不敢呼出来了。
康熙的脸色十足的铁青，像是憋了股什么劲儿一样。
外头的阿哥们感受到了异常的气氛，越发紧张：屋内发生什么事了？
时间过了半许后，“你——”康熙的手在覆盖着龙袍的膝盖上拍了下。
柔琳一直半低着头，像是静静等待皇帝的发落。
看着她如此乖顺的样子，康熙心头里一动，忽然是想笑。然后，他真的笑出了声。
谁让聪明的孩子非得叫人讨喜。尤其是，这孩子聪明但不是九阿哥那种小聪明，而是真才实干的聪明。他康熙爱才惜才，否则不会这么努力地培养自己的儿子们读书。可现在想想，眼前这个女儿的博学，或许都要超过几个年长的阿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天使们的留言，谢谢！！！
第18章
倘若不是她今晚闯的祸，他康熙大致上又想着大赏了。
皇帝几声朗笑，让屋里屋外所有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四阿哥胤禛心底里一松，感觉皇帝应该是要松口了。
“来，抬起头来，让朕再看看你。”康熙说。
柔琳遵从命令再次抬起自己的脸。这回她可以不像刚才那样绷着准备战斗了，可以好好地看一看古代这个爹的样子。
康熙那会儿才多少岁。肯定没到老头子的年纪，最多只能算个中年大叔，而且是个很能保养的中年大叔。
这个古代的爹，确实很有大叔般的帅气。
一身金黄的龙袍金灿灿的，嘴巴上一点儿胡茬儿，估计是因为忙于朝政给累着了，脸色稍微带了些疲倦。但是脸庞很白净，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比起一众阿哥们，刚好没有阿哥们的青嫩，端着成熟男子的沉稳大气。
柔琳可以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帝皇和自己前世的父亲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从康熙的目光里可以看出，这个古代皇帝既是爱民如子，更是爱自己儿女的。表现在，作为父亲康熙表现出来的那种强大的坚定，是想成为儿女们的靠山。
康熙似乎想随时为儿女们提供可以依靠的父亲的肩膀。
柔琳心头联想到前世的父亲，鼻头不由一酸，低下了脸去。不能被皇帝看见了。
康熙看着她这个小动作，眸子里一惊，那瞬间，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心里的那丝柔情。再想想，她如今来到这里肯定是为了几个兄弟，否则不会冒着撞他□□桶的危险。
世间最难觅的正是真情。康熙回想着今早上之所以看着这个女儿有所触动，同样因为此。情真对于他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更是弥足珍贵。
“朕问你，你认错不？”康熙道。
别看刚才皇帝好像松口了，实际上呢。人家终究是个大家长。
柔琳感觉像是前世小时候被父亲训斥着，点着头道：“柔琳认错儿。”
“那你刚才说一大堆，不是给自己脱罪吗？”康熙眯着眼睛问她。
柔琳道：“错是错了，可是，怎么罚错，到底是皇阿玛说的算。”
康熙听了她后面这半截话儿瞠目结舌。过会儿，他差点儿又要捧腹大笑起来。
这女儿聪明到不知道叫他怎么形容好了。
知道错儿是必定得认的，但也知道，怎么罚错儿是可以据理力争的。真是，比一大帮不懂得认错为第一，也不懂得怎么争取减罚的人，高明到叫人心头上阵阵颤抖。
“是不是因于此，你在太后那儿没有领到什么罚。”康熙微微笑着又问她。
柔琳哪敢点头，那会把太后拉下水的。
“得了得了。”康熙看出了什么来着，道，“太后让你来的。”
“没有，皇奶奶没有，都是柔琳一人自作主张。”柔琳急忙澄清。
听见她这话，康熙乐了乐：“你皇奶奶没有白疼你。”
“皇奶奶没有。”柔琳坚持。
她坚定的声线，让康熙再次对这个女儿另眼相看。
康熙的眼睛眯一眯后，脸色骤然一板：“你就不怕，朕把你关起来，或是把你送到宗人府去！毕竟你好大的胆子，未经朕的允许，自己做错了事儿，还壮着胆子跑到朕面前来说话。”
屋内皇帝这番大声的话传到屋外。几个跪着的阿哥脸色一变。
“皇阿玛！”胤祯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往地上磕头，“皇阿玛饶过我姐姐吧。她是之前没有到过宫外，所以，要说错，也是我们的错——”
“十四阿哥。”柔琳转过头，劝住屋外的弟弟。她的声音照常那样的冷静，仿佛啥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康熙的眼睛眯着。
柔琳回过头，道：“皇阿玛，无论皇阿玛打算怎么惩罚柔琳和阿哥们，柔琳和阿哥们都信任皇阿玛。”
信任他，原来她的冷静是源于信任他这个父亲！
当康熙从眼前这个五女儿的眼里读到了这个信息时，放在龙袍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微微一丝颤抖。
做父亲的，无不想儿女贴心，无条件信赖他这个父亲。只是皇家向来都是不同于百姓家，事关皇权，什么事儿都可能变味儿，多好的人心在皇宫里都可能变得居心叵测。
如今这女儿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真，没有掺杂出一点儿虚情假意，好比是一面镜子。女儿说了，他像唐太宗——
康熙的手越发地抖。
“皇上。”梁九功担心地走了上去询问。
“给朕一杯水。”康熙像是好不容易发出一句声音说。
梁九功赶紧亲自将一杯茶递到皇帝手里。
康熙喝了一口水，说：“都回去吧。”
一刹那，所有人都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听明白康熙这句话是真的没有假时，屋内屋外皆是震惊。不，这股震动似乎是肯定要传遍整个皇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