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暖阁,丫鬟们奉上茶水点心和果子。
姝姝捧着一盏温热的清茶,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她不清楚此刻是怎么一回事,打算静观其变。
“妹妹。”宋凝君轻轻抿了一口茶,“方才见你身体不适,可要请郎中过来瞧瞧,我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姝姝攥紧茶盏,摇了摇头,“不必,我方才只是泡的太久有些头晕。”
她性子太软,连声音都是软糯糯的,没有任何压迫感。
宋凝君笑眯眯道:“妹妹没事就好,方才真是吓着我了。”她转动了下手中的茶盏,不动声色继续道:“对了妹妹,方才瞧见你颈子上带着个东西,那是什么?”
原来那些真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经历过的上一辈子的事情,她被宋凝君骗走玉雕,经历死亡,变成阿飘飘荡二十载都是真的。
姝姝闭了闭眼,遮掩住眼中的泪光,轻声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姐姐问这个作甚?”
她的回答和上辈子不再一样,她倒是要瞧瞧宋凝君还如何诓骗她。
听到姝姝这番话,宋凝君叹了口气,走到姝姝身边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太难受,方瞧见妹妹颈上带的小玉雕,想来是妹妹从小带到大的物件,我想着妹妹才是国公府的嫡女,而我阴差阳错的占据了妹妹的位置,享受这些荣华富贵,而妹妹从小到大的首饰却只有这么一件,心中实在难过,妹妹,对不起,原本受苦的该是我,妹妹,你也放心,以后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爱着你,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欺凌。”
姝姝垂眸,并不言语。
宋凝君说完,把手腕上带的一对碧绿通透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摘下来戴在了姝姝的手腕上,笑眯眯同姝姝说,“妹妹,不如我们彼此交换信物做约定,做一辈子的好姐妹,这对玉镯子是我最喜欢的,你拿小玉雕我们来交换,可好?”
姝姝抬起眸子看向宋凝君。
瞧瞧看,不管她如何回答,如何避而不答,宋凝君始终都能把话题扯到玉雕上面,甚至如同上辈子一样,强行想要用翡翠镯子换走小玉瓶,所以宋凝君一开始就知道她身上的小玉雕是个神物。
宋凝君始终想要的就是她身上的小玉瓶。
只怕一开始约她来泡汤池就是有意的,想要她露出小玉瓶,趁机诓骗走她的小玉瓶。
那么宋凝君到底如何知道小玉瓶是个神物?就连佩戴了好几年的她都不清楚小玉瓶的神奇之处,宋凝君如何得知的?
宋凝君见姝姝不语,以为她在犹豫,把手中的翡翠镯子往姝姝手腕上套过去。
姝姝不等宋凝君握住她的手就躲开。
“不必。”姝姝说道。
宋凝君怔住,望着姝姝的眼圈都有些泛红,“妹妹,你可是怪我?我只是想对你好,想弥补你。”
姝姝压下心中怒气,软声道:“我只是觉得感情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证明的,相处久了,自然能够看透人心,感情亦是相处出来的,不是交换了信物就有了。”
她性格被水乡村的养母孙氏打压的温顺胆怯,回到国公府她也是怯怯懦懦的,就算经历过那样离奇的上辈子,她本性其实还有些懦弱,亦不能突然跟宋凝君反目,宋凝君太聪慧,还有一个她看不透的秘密,宋凝君应该凭着那个秘密知道她身上玉瓶是个神物的。
她要小心些才是。
姝姝不想这辈子再跟上辈子一样稀里糊涂的死掉,她想好好的活着。
可姝姝实在太厌恶宋凝君,不想与她多相处,只能起身揉了揉额,“姐姐,我许是泡的太久,有些头晕,先回房歇息了。”
“也好。”宋凝君忍着心中的焦急跟着起身,随着姝姝朝暖阁外面走,“妹妹,方才是姐姐不好,姐姐太心急想与你相处做好姐妹,你莫要放在心上,妹妹说得对,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姝姝软软的笑了笑,并未多言。
等姝姝离开,宋凝君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春桃,“去把青蒿给我叫过来。”
青蒿是姝姝身边伺候的丫鬟。
………………
姝姝回到房间,屏退丫鬟,从颈上把小玉瓶取了下来放在手中轻抚着。
玉瓶非常小巧精致,约莫不到一寸,材质的话,姝姝也摸不准,捡到它时它黯淡无光都是裂纹,佩戴在身上润养几年,小玉瓶周身的裂纹都没了,变得细腻温润,摸着像羊脂玉一般。
这小玉瓶应该是空心的,有个小瓶口,姝姝凑过去看,里面空荡荡的。
姝姝找来个小茶盏,试着从玉瓶里面倒出甘露来。
然而什么都倒不出来,姝姝有些僵住,她记得宋凝君每日都可以从里头倒出一滴甘露来的。
为何她却不行?
姝姝不明白其中缘由,又试着用热水冷水泡,还是无用,她亦不敢用火烤,怕坏了玉瓶,何况是她带了几年的物件,陪伴她好几年,她根本舍不得毁掉。
折腾许久,姝姝也有些急了。
玉瓶太神奇,她做阿飘跟了宋凝君许久,知道玉瓶里的甘露人若喝了可以强身健体,去除身体里的杂质,亦能养颜,还可续命做药引,这甘露就如同观音菩萨手中玉净瓶的甘露一般,可使枯木逢春,滋养万物。
就连宋凝君收服的那头黑色豹子也是靠着甘露才可收服的。
没了这个玉瓶,宋凝君即使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有上一世的命运和成就。
姝姝折腾一个多时辰,始终不得其法,不知怎么让玉瓶倒出甘露。
她无法,只能又把玉瓶戴在颈上,既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更是要随身佩带。
宋凝君没有得到这东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需得想出一个妥善法子让宋凝君断了这个念想。
玉瓶她一直佩戴在身上,从未外露过,只有今日同宋凝君泡汤池时被瞧见过,但汤池屋中光线昏暗,宋凝君也瞧不仔细,等她明日出门寻个差不多的,至少明面上要把这个给换掉。
姝姝知道玉瓶的神奇之处,但一时半会儿不知它的使用法子,只能暂且放下。
这会儿已经是申时,差不多晚膳的时候。
宋家是个大家族,除了嫁出去的女儿,还有三房人口。
姝姝这一房只是二房的,上头还有大房,下面有个三房,因定国公跟定国公夫人都还健在,并未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不过平日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一起用膳,平日都是各房在各房里吃。
这会儿晚膳时间,丫鬟过来喊姝姝去偏厅用膳。
姝姝应了声,跟着丫鬟过去偏厅。
偏厅里,崔氏,姝姝的兄长宋钰谨,弟弟宋钰廷,宋凝君都已经在偏厅等候。
宋钰谨比姝姝年长三岁,十六岁的少年郎,玉树临风,性格也很是温和,对姝姝这个从乡下回来的妹妹很是疼惜。
至于宋钰延,他比姝姝小了两岁,当年崔氏在水乡村诞下姝姝,急着赶路,月子都不曾做,身子落下病根,回到京城后虽有调养身子,但生宋钰延的时候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宋钰延生下来后体弱多病,长到十岁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不太行。
幸而遇到一神医相救。
但治疗宋钰延的药引却很特殊,需要至亲之人的血。
年纪太大的也不行,崔氏跟宋父的血都不可。
唯有兄长宋玉谨和姐姐宋凝君的血方可入药。
如果不是兄弟姐妹的血入了药,宋钰延就会出现排斥反应,呕吐昏迷。
正因如此,宋家人这才知晓宋凝君根本不是宋家骨肉,当初崔氏知晓宋凝君不是亲生骨肉,脸都惨白,也猜测是在水乡村生孩子那会儿搞错了,这才派人去把亲生女儿接回宋家。
把姝姝接回宋家。
一来是亲生骨头,宋家人都很怜惜这个流落在外的血脉。
二来是可以救治一下宋钰延,总用宋钰谨的血做药引,怕他承受不住,两人轮流来会好上许多。
姝姝本性善良,回府知道弟弟的病情,自然也是极愿意帮着治疗的。
所以姝姝回来这头两月,跟府中亲人相处的都还挺不错。
偏厅里。
崔氏见着姝姝过来,立刻笑眯眯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姝姝,快来娘亲身边坐下吃饭。”
第3章
姝姝的父亲宋金良是当朝户部尚书,官居三品,平日公务繁忙,应酬颇多,甚少陪家人用晚膳。
这会儿他也是不在,二房只有崔氏领着几个孩子用晚膳。
姝姝挨着崔氏坐下。
崔氏给姝姝夹了不少她爱吃的菜。
“妹妹,这道清炖乳鸽是你喜欢的,你多吃点,早点把身体养好。”宋凝君说着也给姝姝添了一碗清炖乳鸽,加了枸杞和金丝小枣,味道清甜。
姝姝忍着道了声谢谢。
宋家是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还是比较安静的。
用完晚膳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姝姝要回沁华院歇息。
崔氏跟着姝姝一块过去沁华院,她想多陪陪女儿。
回到沁华院的闺房,姝姝换了身衣裳,这些都是崔氏教导她的,侯门世家的姑娘们,规矩极多,一日更衣都要几次。
崔氏极有耐心,她怕外面请来的嬷嬷蹉跎姝姝,都是亲自教导姝姝这些规矩的。
姝姝换衣裳时就发现她的妆奁台被人动过。
她心知宋凝君对她的玉雕势在必得,遂也存了心眼,不会把玉雕放在闺房里,也注意了下闺房的摆设。
定是她去用膳时有丫鬟来翻过她的东西。
姝姝身边有两个大丫鬟,青蒿和青竹。
其余丫鬟奴仆亦是不少,但她的闺房只有两个大丫鬟可以随意进出。
这两个丫鬟都是宋凝君的人。
姝姝也是上辈子死后做阿飘跟着宋凝君的时候才知道的。
何况这两个丫鬟本来就是宋凝君房里出来的,她也是傻,就这么用着这两丫鬟。
姝姝亦知此刻不能随意声张,两个丫鬟明面上没有犯错,她不能撵人。
只能装作不知的换好衣裳出门跟崔氏说话。
姝姝是崔氏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哪怕当初抱错,可血缘亲情都是在的。
何况姝姝容貌跟崔氏还有两三分相似,对于这个在外苦了十三年的女儿,崔氏当真是把她当做眼珠子疼爱,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她。
崔氏拍了拍身边的贵妃榻,“姝姝,过来挨着娘坐,娘想跟你说说话。”
姝姝挨着崔氏坐下。
她有些紧张,实际上她对宋家人的感情是有的。
作为陈家女儿时,养母孙氏跟养兄弟总是欺压她,姝姝在陈家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温暖。
回到宋家后,宋家人待她很好。
母亲崔氏一开始也是心肝儿一样疼爱她,可她太愚蠢,被宋凝君诱导着,一步步与宋家人离了心,让娘亲寒了心。
可她知道,哪怕最后她变得恶毒,处处针对宋凝君,做下许多错事,祖父跟祖母不肯再认她,让她搬去偏院,母亲嘴上说着寒了心,暗地里却接济她许多。
她死后,崔氏嘴上骂着她,背地里却差点哭瞎眼,时常去坟地探望她。
姝姝死后,连宋家祖坟都没进去,随便埋了个山头上。
姝姝想起这些,捏着拳,指甲都掐进掌心。
崔氏哪里知道女儿经历过的那一切,现在她的眼中,女儿娇美漂亮,就是有些瘦,性子也太过怯懦,她要好好照顾女儿,弥补这十三年来遗憾。
“鱼儿,把东西给我。”崔氏喊身边的大丫鬟进来。
鱼儿进来递给崔氏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
崔氏把首饰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对羊脂白玉镯。
质地细腻,白玉无瑕,这对镯子比宋凝君手腕上那对翡翠镯子还要好。
崔氏亲自把镯子戴在女儿手腕上,望着女儿如凝脂般的纤细手腕,笑眯眯道:“这是娘嫁妆里的一块羊脂玉,前些日子找匠人帮着做了对玉镯子,姝姝带着就是好看。”
姝姝望着手腕上的玉镯,再也无法坚持,扑到崔氏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的凄惨绝望,仿佛要把上辈子的苦全部发泄出来。
哭的崔氏肝肠寸断,她搂住女儿也跟着哭,“我的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碰见什么事情,别担心,一切都有爹娘,有我们护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姝姝搂住崔氏的腰身大哭,“母亲,母亲,我也有家人了,我也有母亲疼爱了。”
崔氏从这话语里听出一丝不对劲来,“姝姝,你在陈家可是过的不如意?”
她之前问过女儿在陈家的日子,女儿都说过的很好,她因心结,也不曾派奴仆去水乡村打探那户人家。
其实她也觉得当年抱错孩子有些蹊跷。
姝姝想着待在陈家的日子,委屈又心酸,“母亲,我从三岁就要上山捡柴,学着做饭,照顾两个哥哥,长大一些,养母生下妹妹,我就帮着哄妹妹,稍微不好的地方,养母就会拿着藤条做的鞭子抽打我,养父也会骂骂咧咧的,我从未体会过父母的疼爱,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我亲爹亲娘,总是不明白,他们疼爱兄长妹妹,为何总是喜欢打骂我。母亲,您若在晚一些去接我,我就要被卖给镇上王老爷的傻儿子做媳妇,他虽人傻,却已虐杀两任媳妇儿,那段日子,他们终于不打我了,怕把我送去王家的时候身上有伤痕,我被他们关在家中,绝望极了……”
姝姝哭的伤心,她在陈家的日子极难过。
却在回到宋家后,被宋凝君哄骗着,宋凝君告诉她,如果被母亲知道她在水乡村过的不好,定会伤心自责,抑郁成疾。
她傻乎乎的相信了,自此只告诉母亲和宋家人,她在陈家过的很好,总说着陈家父母的好话。
崔氏听闻这番话,如遭雷击,浑身颤抖。
“傻女儿,你为何现在才告诉娘啊。”崔氏眼眶通红,紧紧抱着女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姝姝颤抖道:“凝君姐姐告诉我,如果告诉母亲我在陈家过的不好,母亲定会伤心自责抑郁成疾,我,我实在害怕,可见母亲待我如此好,我,我实在忍不住……”
“娘的傻女儿啊。”崔氏把姝姝抱在怀中,“姝姝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可告诉爹娘,我们一定会护着你,那陈家人竟如此待你,娘定不会轻饶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