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沉默，只捏着打火机，它在旁边扶手上来被翻动。
他没说话。
而苏若的这句话在寂静又略昏暗的播映室里如此清晰明了。
“很多次啊，至少在一开始，你是肯定想杀了我的，因为我是苏文的女儿，对吗？”
苏若自言自语了两句话，转头看向他，“而你是其中一家林姓遇难者的儿子，但当年没人知道你的去向吧，哪怕有人知道林家夫妻有一个儿子，可这个儿子后来去了哪，又是如何长大的，谁会知道呢。”
“因为已经改变名字，改变身份．．．直到你加入苏家。”
苏若拿出那份资料，放在小桌子上，细长的手指推送过去。
她的眉目微垂，声音浅淡。
“伪装这么久，很辛苦吧。”
她的手要收回来的时候，手指被抓住。
萧烬看着屏幕上画面，淡淡道：“这世上任何一种刑罚，在定罪之前总得有申诉吧，但你什么都不愿意听，直接就要给我定罪？”
苏若沉默片刻，抽回手。
拿出另一份资料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
关于离婚的一份协议书。
“我不是在给你定罪，是在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定罪。”
而后她起身，转身离开，走出播放室。
萧烬没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的电影尾声。
梁朝伟扮演的男主回到病房，看到自己妻子已经自杀了。
他站在病床前，看着已经盖上白布的尸体上，小桌板上搁置着一枚结婚戒指。
他看了很久。
最后也是一声砰。
玻璃窗上溅出血来。
结束了。
真是一部好电影。
萧烬这样想。
苏若走出播映室，神色自然从容，仿佛没有半点伤情。
直到她走到走到电梯前，电梯门打开。
她看到了里面的警察。
她愣了下。
警察出来，正要找萧烬。
萧烬来了，只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捏着离婚协议，走过来，牵了苏若的手，拉她走到边上。
“不是我喊来的。”苏若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
萧烬抓着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
薄薄的文件被他放在她手心。
他的嗓子低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是否想过杀你，是否曾准备杀你，你心知肚明。”
“两年前我为什么娶你，你可以不明白。现在，你其实心里清楚。”
“那为什么不能对我宽容点？”
他将她的手指轻轻捏住文件。
苏若抬头看他，眼里含着微红的水色，“我只是没法对我自己宽容。”
“无论如何，我爸爸都是有责任的不是吗？连他自己都没法彻底放下。”
“而且就算跟他无关．．我姓苏，我始终姓苏，我自己可以认定不是，你呢？”
“这件事，此后余生，你可以放下？”
可以吗？
面对至亲血仇，但凡沾点关系都足以成为憎恨余生的理由。
所以她自明白他的身份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萧烬，放手吧。”
萧烬神色触动，翻涌的情绪在眼里变成风暴，但很快停歇。
他深深看了苏若一眼，“我曾想过放手，很多年里，一直在想。”
“但后来我放弃了。”
“一旦放了，以后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就好像这份协议．．．．”
“苏若，我太了解你。”
萧烬收回手，站在那儿，目光幽深，“做人还是自私点好，如果这个决定会注定让我失去你，那就没人逼我做这样的选择。”
“你也不行。”
而后他转头喊来陈满，一如既往坚定。
“夫人的朋友会来接她，你将人送回去，安排好。”
果然，赵锦念刚刚出电梯，瞧见眼前又是警察又是一堆高管的阵仗，她愣了下。
这什么情况？
不过赵锦念来的路上就大概感觉到了苏若遇到了一些问题，做过一些不好的设想，还算稳得住。
只是她还没开口，就见萧烬对她说：“我把保护人员交给你，随你安排，希望你能本着为她好的基础上，接受他们。”
赵锦念懵逼，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干啥了？警察要抓你？”
这特么不会是杀人放火破产蹲大狱吧。
萧烬发觉自己果然不喜欢这对夫妻。
“想多了，配合调查而已。”
萧烬神色冷淡，目光不经意跟苏若对视时。
他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表情微微变，而后，走回两步，抽出苏若手里的离婚协议。
“这个我可以签下，但不是为了结束我们的关系。”
“调查期间，外面肯定有很多风言风语，跟我离婚，切割关系，可以保证你在其中不会因为身份而遭受别人的质疑跟为难，我确保自己是清白的，也希望你能坚信——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去伤害你的爸妈，以及你。等一切结束后．．．我愿意再尽力去争取，哪怕希望不大。”
他的想法改变得如此之快，又坦白告诉她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
签下名字后，萧烬的手指有些抖，抿抿唇，他看了苏若一眼，似无计可施，但其实是竭尽所能，而后他转身，带着那些警察进去问话。
这个案子的确要重新开始调查了，因为警方查到他在其中的关联．．．
他们这一对夫妻，结婚的时候各自轻描淡写波澜不惊。
离婚的时候，各自隐忍坚定，却又都在背地里溃不成军。
苏若到了赵锦念的车子上，沉默了很久，忽然单手捂着侧脸，泪水从脸庞落下。
她知道他刚刚忽然改变主意是因为想到了什么。
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其实都一样——父母双亡，孤独一人，世上无人再热爱他们，但所有人都选择去非议他们。
他用自己临时的退让，给她做了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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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疑点
——
都说男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会喝酒，其实女人也差不多，但赵锦念他们这样出身的，就算想喝酒，也不会去酒吧，怕被人拍了什么惹出麻烦，左右家里有地下酒库，她拉着赵锦念去了自己的私宅，两女的就着有些下酒小菜，喝了不少红酒。
撑着喝醉了，想问的随便问，想说的随便说。
所以赵锦念问了，苏若也说了。
这信息含量太大，加上酒喝了，脑袋有些晕，赵锦念好一会才消化完，紧接着，她说了一句：“其实你这么选择，我理解，但我说句公道话，他对你，我觉得是真心的。”
因为有太多机会伤害她，可他没有。
唯一可怀疑芥蒂的是他一开始娶她接近她，是否目的不端。
“如果他真的行为不端，以他的能力，估计能把线索都抹除掉，我们难以判断，但动机方面可以从结果推算．．．”
“结果，就是你的利益跟人身并未受到伤害。”
赵锦念小心看了下苏若，“就是在感情方面难以接受吧。”
女人比男人更细腻，也更容易疑心。
所以她理解苏若的选择——假如萧烬一直都在利用她，就算是真爱，以苏若骨子里的骄傲，恐怕也难以接受。
“感情上，我没有怀疑过，也不是因此才．．．”
苏若抬头，看着赵锦念，眼眶泛红。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他也许可以放得下，但我很难，因为某种意义上，他是真正的受害者，而我不是。”
赵锦念一怔，后明白了。
对苏若的爸爸，苏文这个人，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太柔弱，太理想主义，南湘的惨案固然不是他主因，实则也有他的过失。
自己人可以理解，可受害者呢？
“你啊，你这人就是不够自私。”
赵锦念想了下，说：“就算是父母，他们的过错，也不是全然要你背负的，何况他没想过要你背负。”
顿了下，她问苏若一个灵魂级别的问题。
“你舍得他吗？”
舍得吗？
苏若沉默了很久，拿起酒杯把红酒一饮而尽，只软软歪倒在抱枕上，喃喃道：“我不舍得啊，可是没办法．．．你不知道，南湘那件事，十有八九是苏家人弄的，也一定跟爷爷他们有关，锦念，你让我如何跟他在一起？”
“外人又会怎么看待他？”
赵锦念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血脉关系是那么容易割断的吗？
苏若是苏家的孙女，这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日后事情完结，一切真相大白，而萧烬跟苏若在一起。
像是伤城里的电影，梁朝伟最终选择放下，想跟自己妻子好好在一起，可是呢？
在此之前，他先选择了伤害她。
萧烬一开始跟梁朝伟的选择不一样，可就是这样，苏若才没法心无芥蒂。
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
现实里有多少人是能为了爱情割舍数十年铭记的仇恨？
就算他们自己可以，这个世界呢？
苏若只是不敢把现实活得太过浪漫，尽管她也尽可能去让自己不那么悲凉。
他不曾伤害过她。
所以她盼他好好的。
不管他的世界有没有她。
但即便如此，苏若第二天醒来，还是第一时间联系了陈满询问昨日调查的结果。
客厅里，陈满详细交代了，没什么问题，萧烬当时在十七八岁，也有不在场证明，苏若父母的案子扯不到他身上，就是公众舆论上会．．．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苏若忽然说。
赵锦念下意识问：“他们？”
但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苏家？！警方是苏家联系过来的！
苏老爷子那是．．．真跟苏若撕破脸了吧。
这是要报复萧烬？
赵锦念简直被这个想法给惊住了，再看苏若脸色，顿然明白苏若昨晚的顾虑。
苏家跟萧烬如果要往死里拼，苏若是最难的一个。
“不是报复，是想利用社会舆论压制萧烬的事业，并且让苏家有机会脱身。”
“怎么脱身，苏氏当年不是萧烬资助的吗？现在萧烬还持有大部分股份，舆论归舆论，实力归实力，只要警方调查结果一出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啊。”
对赵锦念的疑惑，苏若偏过脸，手指微微拧，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荆野。”
“又是他！这人有毛病吧！安得什么心啊？故意捣乱你跟萧烬，让你们分裂？奥，我明白了，这是要攻心啊，让萧烬腹背受敌，好阴险！而且一旦打击了萧烬，商场上肯定有大利益．．．”
“可能也不止，当年他对苏家就很有兴趣，我不明白苏家有什么值得他这么惦记的。”
陈满惊讶，他没想到苏若这么敏感，但也可能是因为身在苏家，接触比较深？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两个女人都不往男女那档子的浪漫去向，反而一致认为荆野是为了利益谋划这些。
到底是什么利益，陈满也有所猜测，却也不敢隐瞒苏若，于是主动道：“我想，可能跟苏家的产业类型有关。”
他一提，苏若猛然反应过来。
“资源矿产？”
陈满颔首，“老板曾经说过，当年苏家当年遇上问题，是成也矿业，败也矿业，因为任何产业只要沾了人血，就基本要崩溃，但只要度过了，依旧可以因为掌握的这些资源重振旗鼓，事实上，苏氏这些年也一直在恢复元气，只是．．．”
只是背后恐怕都有萧烬的下黑手。
所以苏氏反而一年不如一年。
“即便如此，苏老爷子也是精明的，这些年他可以变卖资产，却基本不动那些矿业资源，就是因为这些资源是稳定的财富，也会随着时间也大幅度递增价值。”
苏若捏着抱枕一角，面色沉郁。
赵锦念两人都知道她肯定想到了南湘事故。
那一场事故，只将责任全部归咎于畏罪自杀的第二负责人，苏家人几乎全部全身而退。
包括她的父亲。
气氛有些沉郁，陈满轻咳了下，“但老板早有预感，他让我转达，苏家跟他的事情，夫人您现在不用管，只专心安排你委托的侦探杨瑾先生继续调查，但务必注意安全，因为怕狗急跳墙。”
是了，那个恐怖的杀手到现在还隐蔽着呢。
陈满没走，保镖们也都在，全程铁桶一般的安保，杨瑾来的时候都震惊了。
“虽然见识过不少资本力量，但你们这个．．．”杨瑾知道萧烬是自己接触过的权贵里面资本最强的，但他的雇主是苏若，苏若又从没摆过豪门夫人的架子，今日看来．．．．
“我是不是应该提一下价格？”杨瑾蹦哒出来的第二句话让赵锦念翻了个白眼。
“杨狐狸，你检点一点，我在呢。”
苏若这才知道赵锦念认识杨瑾，原因竟是．．．
“我让他查过张鹤这傻子有没有背着我在外面搞东搞西。”赵锦念一点负罪也没有，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行径。
杨瑾却很是吐槽，“恕我直言，这是我接过最ＬＯＷ的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