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嬷嬷皱了皱眉:“六小姐那儿的丫鬟传来口信,说六小姐又病了。”
又病了,自从半年前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原本身体已经好全的六小姐隔三差五的生病,在得知真正的小姐即将回府后,干脆一病不起了。
范嬷嬷这人骨子里十分重视尊卑,以前她尊重过疼爱六小姐,那是因为六小姐是她家夫人的女儿,现在得知六小姐不是小姐亲生的,对方抢占了属于真正六小姐十一年的荣华富贵,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也就淡了。
尤其是看到对方不仅不为此羞愧,还仗着夫人和侯爷对她的疼爱装病的时候,对她就更加喜欢不起来了,本就所剩无几的感情也被她一日日的闹腾给消耗光了。
“阿茁那儿……你让底下的人多照顾一些吧……哎,这段时间我确实顾不上她了,她闹脾气,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是养了十一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说不疼就不疼了呢。
在养女和亲女之间,范氏也是纠结过的。
“夫人,有句话老奴说了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在小小姐回府之前,老奴必须提醒你。”
范嬷嬷觉得夫人这会儿的态度不太对。
她从来都不觉得所谓的双胞胎的谎言能瞒小小姐多久,她早晚都是会成长起来的,而这件事在府上并不是秘密,即便范氏强制封口,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继老夫人和二房的存在,回府后小小姐肯定能够知道真相。
届时夫人和侯爷依旧疼爱六小姐,小小姐会怎么想?
这十一年来,她在外受尽苦难,而本该承受这一切的六小姐却代替她享受了十一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便真相爆发后,依旧占着她“双胞胎姐姐”的身份,过着和往日一样的生活。
甚至因为六小姐在府里生活了十一年,对内,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表现的更加亲昵,对外,她的礼仪谈吐比之小小姐更加优雅完美,在这样的对比下,小小姐会不会心态失衡,怨上六小姐,甚至怨上夫人和侯爷呢?
范嬷嬷觉得,他们不能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心智能有多成熟,这个年纪的女孩多数都是敏感的,尤其是小小姐这样,半路被接回侯府,本就被所有人盯着一言一行的孩子,在这段时间里,她的情绪感知会被放大,情绪表达也会更加激烈。
当她看到一个占据她位置的麻雀比她这个真凤凰更加优秀,本该最疼她的爹娘分了一半的爱给予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夫人,你和侯爷从来就没有对不起六小姐,相反,被亏待的只有小小姐一人,刚刚你说对不住六小姐了,可你对不住她什么了呢?难道就因为你想要接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对不住她这个养女了吗?”
这样的态度,才是纵容六小姐的元凶。
“府上还能留着她,还能保留她侯府六小姐的尊贵身份,她应该感恩的,而不是府上多了一位小姐,夫人和侯爷决定接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惴惴不安中妄图用装病博取夫人和侯爷的怜惜,老奴不信夫人看不出来,六小姐只是在装病。”
范嬷嬷一脸严肃地说道:“六小姐亏欠了七小姐十一年,如果她是个聪慧且善良的孩子,应该想想之后该怎么和七小姐相处,帮助她,引导她更好的进入社交圈子,而不是在七小姐还没来的时候,就妄图给七小姐一个下马威。”
“夫人,六小姐和七小姐孰轻孰重,您和侯爷应该做出选择。”
说罢,范嬷嬷朝范氏行礼请罪,因为她今天这番话,对于她这个身份来说,已经僭越了。
“嬷嬷点醒了我。”
范氏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架住范嬷嬷的手,将她搀扶起来。
流落在外的女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性格,就目前凌茁的表现来看,两个孩子能够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很低,刚刚范嬷嬷的那一番话,直接戳破了她这些日子以来自我安慰的假象。
可一边是宠了十一年的女儿,一边是流落在外心中亏欠的亲生女儿,范氏实在很难做出取舍,以至于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自欺欺人觉得自己的一双女儿能够亲如姐妹。
“阿茁那个孩子,确实被宠坏了。”
范氏想着那个当初小小一团,连呼吸声都很微弱的孩子,又想到了七月早产流落乡野,受尽苦难的亲生女儿,她将本该给予那个孩子的爱全都给了另一个孩子,这会儿好不容易寻回女儿,她还能够再错过她之后的几年吗?
女孩子在娘家的时间本就短暂,对于范氏来说,错过了女儿的前十一年,其实已经等于错过了女儿的大半生。
“请宫里的王太医来为六小姐诊治,顺便请王太医在府上停留半日,待小芜回家后,替小芜诊脉,那个孩子七月早产,在乡下地方恐怕都没有养好过身子,或许表面光鲜,内里已经空虚了,要是不趁这几年好好调养,将来嫁人后是要吃苦头的。”
范氏吩咐道,“至于六小姐那儿,如果太医说了六小姐身体微恙的话,就让她待在院子里,好好养病吧。”
宫里的太医都是人精,他们深谙深宫内院里女人们的争斗,但凡请脉,即便没病也是要说有病的,只不过是病症轻重的差别,再不济,喝点补药也不伤身。
所以这次请王太医过来,不论凌茁是装病还是真病,都得被迫“修养”一段时间了。
今天可是七小姐的接风宴,六小姐这个名义上七小姐的嫡亲姐姐不出现,恐怕底下的人也会非议。
七小姐是无所谓,她毕竟刚刚回府,可六小姐就为难了,还不知道府上其他小姐会怎么议论她。
“夫人明白就好。”
范嬷嬷欣慰地笑道,她知道这会儿让夫人一下子放下对六小姐的感情是不可能的,但夫人得明白轻重。
六小姐乖巧懂事,侯府不缺她那一份嫁妆,她要是不知足总想着和真正的小姐争抢,也该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
“来了吗?是不是传口信的人躲懒了,没将口信传到娘亲那里?”
凌茁躺在床上,时不时探着脑袋往屋外看。
前些日子,因为她频繁装病已经让爹娘不满了,凌茁也为此消停过一段时间,可今天听说了娘亲真正的女儿即将回府,昨天晚上娘亲又收拾了一堆好东西去储珍院的时候,凌茁忍不住了。
储珍院,这个名字多有意思啊,储藏珍贵的宝贝,那个即将回府的女孩是爹娘的宝贝,那她又算什么呢,明明她才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一年的孩子。
凌茁很怕,怕爹娘喜欢的不再是她,更怕一旦连爹娘的宠爱都没有了,她曾经高高在上的地位会就此跌落,失去现有的一切尊荣富贵。
于是她再一次装病了,她希望娘亲能够在那个女孩回府之前先来探望她,最好能拖久一些,要是等那人回府的时候,娘亲依旧守在她这里就好了,这样一来,府里上上下下也该知道她这个六小姐最受宠了,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可惜,她非但没有等来娘亲范氏,也没有等来范氏人不能到的补偿礼物。
听着丫鬟传来的口信,凌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修养?娘亲这是要将她禁足?
就为了一个流落在外十一年的野丫头,娘亲居然要将她禁足,凌茁无法接受这个现状。
——
“那个丫头真的是被宠坏了。”
荣寿堂,邬氏和自己的儿媳妇小邬氏谈论着大房的事,面色红润,表情愉悦。
直到现在,那个小丫头还看不清现实,其实她只要示弱,装作接受喻芜的到来,按照侯爷和范氏对她的感情,只会对她更加疼爱。
可惜啊,有些人就是不作死不会死。
邬氏丝毫不觉得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开始盘算着,能够利用凌茁得到什么好处。
第98章 互换人生12
“到了,小姐快看,侯爷和夫人一早就等着小姐了,还有苍色锦袍的正是您嫡亲的哥哥,侯府大少爷。”
马车还未驶到侯府外,刘嬷嬷就已经远远看到了站在侯府外候着的人。能让侯爷亲自来门口迎接,可见小小姐在侯爷和夫人心中的地位远比她预想的要深。
“站在大少爷身边的是您的二哥,侯府行二的子宇少爷。”
当年凌尧栋有一个极其受宠的妾室,那个妾室给凌尧栋生了一儿一女,一个侯府的庶长女凌莲,前年已经嫁人,去年随丈夫外放,估计好几年不能回来了;一个就是庶出的二少爷凌子宇。
当初正是因为生了一个儿子才让那个妾室滋生了野心,做了许多针对夫人和大少爷的事,好在凌尧栋还不算糊涂彻底,很快看清楚枕边人的真面目,将人送去庄子,不许她回来,也不许两个孩子私下和她接触。
这些年,凌子宇和凌子怀一样被凌尧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性子没有跑偏,算是比较安分的庶子。
范氏是标准的古代宗妇,并不是容不下人的,当年之所以提拔丫鬟分宠,也是因为那个妾室心大,有了不该有的妄想,后来那个妾室被赶去乡下,在俩孩子懂事的情况下,她也不介意表现出嫡母宽容大度的模样。
当年那个妾室被赶走的时候凌子宇年纪还小,记不清事,这些年被凌尧栋带在身边养着,早就忘了亲母,对嫡母范氏十分敬重。
倒是凌莲那时候已经懂事了,这些年总觉得是嫡母陷害逼走了自己的生母,时常帮着二房闹事,以至于后来连凌尧栋也容不下她了。
因此前年凌莲及笄后立马给她说定了一门婚事,在送她出嫁后又给女婿谋了一个外放的差事,把夫妻俩送离都城。
凌尧栋就盼望着女儿离开都城几年,离了有心人的挑唆后能够变得懂事。
早在路上,刘嬷嬷就向阿芜介绍过凌家的家庭背景和族中成员,因此在看到远处等待她的一群人时,不用刘嬷嬷指点,她已经能够凭借对方的外貌气质猜出他们的身份。
站在最中央的一定是她的父亲,现在的昌平侯无疑了。
对方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容长脸,眉尾上扬,鬓角锋利,看上去威严肃穆,或许是身为一家之主需要时刻保持严肃表情的缘故,他脸颊两侧的法令纹十分深刻,看上去有些不好亲近。
站在那人身边,上身穿着黛紫色立领长袄,下身赭色烫金马面裙,一副端庄贵妇人的打扮,只见此刻她正望着马车驶来的方向翘首以盼,要不是顾忌身份,这会儿激动地都要冲上前来。
这个妇人脸颊微丰,眉目亲和,脸上的脂粉有些厚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遮掩因为多日不曾安睡留下的暗沉肤色。
从这个妇人的脸上,阿妩依稀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加上对方此时的姿态,应该是她的母亲无疑了。
至于那位穿苍色锦袍的男子和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都已经由刘嬷嬷介绍过了,她也没有细瞧。
或许也是有些心虚吧,阿妩知道那两个也是自己的哥哥,可现在她要是这么轻易接受另外两个哥哥的存在,她真正认定的哥哥又算什么呢?
除了侯府大房的人,侯府门外还站着一群主子打扮的人。
阿妩观察对方的神态打扮,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在出发的路上,刘嬷嬷向她简单介绍过侯府内的派系之分,现在侯府还有一位老夫人,只是那不是她的亲奶奶,而是她祖父续娶的夫人,同样的,侯府里那位嫡出的二老爷并非是她爹同父同母的弟弟,而是那位继夫人所出。
为了侯府的爵位,为了侯府的家财,这些年继老夫人和二房没少给大房添乱,直到现在她爹成了侯爷,那边才稍微消停一点,不过所谓的消停也只是将原本的针对由明处转到了暗处,这些年来,那边的贼心从来就没有熄过。
既然如此,今天会主动来迎接她的绝对不会是继老夫人那边的人了。
除了继老夫人和二房,在昌平侯府能够被称为主子的就只有三房了。
阿妩打量了一番远处站着的那群人,三叔凌尧平比她爹小七岁,生他的老姨娘在五年前寿终正寝,听说那位老姨娘年轻时颇为美貌,很得她祖父的喜欢,所以才能在继夫人的层层把控下怀上孩子,这一点在三叔的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长那么大,对方是她见过的最为俊美的男子,即便只是一身简单的霜色长袍,硬是让他穿出了一种乘风欲去的洒脱和飘逸。
据说这位三叔平日里也没什么野心,守着自己的小家从不参与大房二房之间的争斗,倒是和他这会儿展露出来的与世无争的气质相符合。
三婶薛氏是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女,虽然吏部侍郎只是从二品官,比不了昌平侯府正一品的爵位,可自古以来高门嫁女 ,低门娶媳,二品官的嫡女嫁给一品侯爵府的次子,还是低嫁了,好在薛氏上面还有一位长姐,她自己看中了凌尧平的品貌,加上两者相差不算太离谱,家里的双亲也就应下了。
薛氏的日子算是侯府三房里最恣意的,别看凌尧栋现在无比尊敬范氏,年轻时照样为了一个妾室让范氏几次没脸,大房还有庶子庶女,即便范氏再大度,每天看见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心情总是不痛快的。
二房就更不用说了,小邬氏虽然是邬氏的亲侄女,可并不代表两人之间就没有婆媳之间的通病,凌尧康身边一群莺莺燕燕有大半是邬氏心疼儿子,加上担心儿子被小邬氏拉拢送到身边的。
说来女人也真是奇怪,邬氏年轻时防着防那,因为先侯爷和别的女人生下凌尧平这个庶子难受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可等到自己的儿子,却又希望他身边的女人多多益善,孩子不论嫡庶,都是她的子孙。
好在小邬氏的手段高超,这些年凌尧康虽然纳妾不断,能够平安生下的孩子却不算多,除了小邬氏自己所出的嫡女凌萍、凌薇和嫡子凌子健,也就只有一个庶女凌英,倒是也有过几个庶子,只可惜身子骨弱,一两岁的时候都因病夭折了。
二房子息缘薄,嫡子凌子健是小邬氏在生下嫡次女后的第七年怀上的,现在只有五岁,不仅是嫡子,还是二房目前唯一的男丁,说是二房的眼珠子也不为过。
听说这个孩子被宠坏了,小小年纪就霸道嚣张,回家的路上,刘嬷嬷提醒了阿芜好几次,千万不要惹上那个小祖宗。
虽说以她的身份和这会儿侯爷夫人对她的怜惜完全不需要担心一个不承爵的叔叔家的孩子,可光是继老夫人和二房可能会有的报复行为,就足够让人恶心了。
相比较大房和二房,三房的后院就干净多了。
不知道是自己受够了身为庶子的委屈,还是因为妻子低嫁的怜惜,成亲十多年来,三房的后院再无除了薛氏以外任何一个女人,夫妻俩举案齐眉,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