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薛半梦的酒吧人头攒动。
薛半梦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衣,唱了一首轻快的歌,场子热了起来,换上了另一个主唱,她刚走下来,一个员工便过来告诉她:“老板,有人找你。”
这一晚上找她的人多了,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谁呀,也没太当回事。
“是个女孩。”他是新来的员工,并不认得那个女孩,但是调酒的顺哥好像认识,打发他过来找薛半梦。
薛半梦的眼睛随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吧台前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她裹得厚厚的,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以极其乖巧的姿势坐在高高的吧椅上。
她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急忙穿过人群往吧台走。
“小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久没见,薛半梦很惊喜。
“昨天很晚才到的。”她笑了一下,手边还放着一杯酒,“梦姐,你唱歌越来越好听了。”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薛半梦很开心:“这么久没见,没想到你还会说哄人开心的话了。”
她把酒杯抬过来闻了一下,惊讶道:“还会喝酒了。顺哥,你怎么回事,不知道咱们小慕不会喝酒吗?”
顺哥是店里老人,李慕以前在书店上班的时候经常过来帮忙自然认识。他满脸嬉笑,无所谓地说:“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不能喝酒了,这酒没什么度数,不醉人。”
李慕忙笑着说:“这酒甜甜的,很好喝。”
“喝吧喝吧,你开心就行。这段日子跑哪儿去了,我看你还胖了一点,过得还不错啊。”
“嗯,刚开始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在路上遇到一个熟人,然后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日子如果这么过下去多好,可是那个人又出现。两年的时光,简单得可以用语言来交待,她边说边喝,不觉就喝下去很多。
她们聊了很久,然后有人来找薛半梦:“梦姐,乐队的主唱说他今天嗓子不太好,想休息一下让您去接一会儿。”
她便忙说:“梦姐,你去吧,不用特地陪我,等会我就自己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你今天不能走,等会我这边完事了就跟我去我家。”
“不用了,这几天我想自己单独走走。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不是在跟你客气。等我玩够了,再去找你。”
听她这么说,她也不再勉强:“那好吧,等你玩够了就过来找我。”
舞台上的人在等她,她急忙走了。
李慕又坐了一会儿,听薛半梦唱了两首歌。那酒甜甜的很好喝,她还要再喝,顺哥已经把杯子收了回去:“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要醉了。”
她的脑袋有些晕晕的,却很清醒,不过的确是不能再喝了。
她跟顺哥说了再见,拒绝了他让人送她回去的请求,独自一个人走出酒吧。
冬日的夜风吹了她一个激灵,把在屋里聚集的温暖都吹散了。没有走出几步,她听见一个人在后面唤她的名字:“小慕!”
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张致远。”
他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我跟几个老同学来这里聚聚,很早就看到你了,不过见你在跟人说话就没有去打扰。”
她应了一声,不是很热络。
“你现在住哪儿,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她拒绝:“不用。”
自从那次和阿筝的事情后,她对张致远便疏离了。也不是因为阿筝,就是觉得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到底同乡的情谊还在,她也做不到太冷漠。
“那我陪你走一会儿吧,有点事情我想问问你。”
张致远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但是在寨子里已经属于大龄单身。他的阿妈多次催促,他终于在今年订婚,和那个他说很合适的姑娘。大萝跟她说过,那时候阿筝刚刚查出怀孕了。
他们沿着街边走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阿筝,她,还好吧。”
“很好,她现在过得比以前还要开心。”木城陪着她成长,她懂事很多,会照顾自己,不让别人替她操心,她的开心来源于自己不再是负担和爱她的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那就好,我听说她怀了宝宝,有点担心她的身体,她,没什么事吧。”
“她很健康,听说有了宝宝自己也很开心。木城说,她现在在学做饭,想以后做给宝宝吃。”
她不自觉说了这么多,张致远眼中痛苦的神色越深。后悔吗?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阿筝甚至不会在意他过得如何,他的名字被丢入时间的洪流,她不会往回看一眼。
“知道她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也许是酒精让她变得刻薄,她看着黑沉沉的夜空轻笑了一声:“张致远,你凭什么为她放心,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是有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伤害了别人还一副其实我很关心你的模样。
面对她的诘问,他沉默着低下了头。
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辆黑色的车突然停在路边,打断了她积攒多时的怨气。
她怔怔地看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车上下来。他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英俊挺拔,浑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迈着大步急急朝她走来。他的眼中翻滚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沉着脸的模样让她觉得很陌生。
这么快就找到她了么,她转头问张致远:“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吗?”
张致远没有否认。
魏循很快走到她面前,她平静地开口:“你找我......”
话没说完,他弯腰一把将她抱起。身体蓦地悬空,她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魏循,你干嘛!”
她蹬着腿,扭动着身体想从他身上下来,他却紧紧抱着,旁若无人一声不响地往车那边走。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你放开我!”
她的手打在他身上,他像不知道疼一样。车门开着,他把她放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第五十章
人心有多复杂?她没办法彻底看清楚一个人, 有时候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从来不喝酒的她喝了酒,一向温和的他发了脾气, 事情突然就这么失控了。
她觉得他是在发脾气, 多么不可理喻。被塞进车里的时候头轻轻撞了一下座椅,不疼, 但她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晕乎乎的,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气的。
应该是气的。等到在眩晕的世界里抓到一丝清明, 她立即坐了起来,动手去开车门。车门被锁紧,她奋力动作却还是没办法打开。他沉着脸坐上驾驶座,眼神冷鸷阴郁,往日的温柔和煦不复存在, 陌生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她从来没想过会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往日的如沐春风好像是伪装, 好像现在这样才是他本应该有的模样。
车门被用力甩上,力气大得车身都在晃动。他一言不发,朝她俯身靠近, 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瞬间钻进了她的心里将她包围,她气得用手拍他的肩膀:“你走开!放我出去!”
他一动不动由着她打, 避开她的视线, 拉出安全带扣好。语气森然:“坐好。”
她还来不及反对,话音刚落车子便迅速启动,疾驰而去。
她双手狠狠拍着座椅, 发泄自己的怒气。酒精让她的脸色泛红,眼中起了雾气,脑中一根绷紧的弦要断未断。她在克制,呼吸沉重,胸膛起起伏伏。
他也在克制,眼睛望着前方的路,不敢看她一眼。
车子开了很久,驶入一片幽静的别墅区,停在一栋别墅门前。车子停下后,他没有马上下车,她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暗淡的月光从车窗洒进来,他把车灯也关了,看不清彼此的脸,那复杂磅礴的情绪便能克制住。
他不是被伯格气坏了,而是被脑中的画面吓得失去了理智。从松安离开,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然后再也不让她离开他。他甚至不敢再去回想那些画面,怕自己再次失控。
一路上,她的情绪逐渐攀升又回落,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丝平静。她偏着头看着窗外,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送我回去。”
他也找回了一丝理智,语气冷静下来,柔声道:“你困了吧,我带你去睡觉。”
她说东,他非要说西。
“魏循,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再跟你牵扯,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是真的很累,活着很辛苦。
即便如此,她也努力活着,不敢浪费生命。她只希望后半生平平静静,爱和恨都不想再纠缠了。
他下了车,绕过车头,打开了她的车门。她往后躲了一下,他帮她解开了安全带,手伸过来作势又要抱她,被她慌忙躲开了。
她以为他只是在生气,没有想过他会蛮不讲理。她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已经带了几丝颤音:“你走开!我要回家!”
他抓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拉到他的面前。她猝不及防对上他深邃的眼睛,那如深渊一般的暗色双眸让她呆住,他的声音低低的,极力在压抑着什么:“小慕,我就是你的家。”
他不能接受,又怎么能接受,一个没有她的未来,一个没有她的家。
她被他的眼神吓到,也被他的话吓到了。喃喃地说:“你疯了。”
他不容置疑地将她打横抱起,“对,我疯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她一样无欲无求,看清了世界。漫漫的人生路,一眼就望到了头,爱恨苦痛,都看得很明白。
原来,那根本不是他。他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他疯狂的人而已。
“你只能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恨我。”
天涯海角,漫漫长河。她可以一辈子恨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可她不能离开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被轻轻放在床上。
挣扎过,反抗过,他都无动于衷。男女的力气悬殊,她实在是累了。身体甫一碰到床面,她便翻过身,用背对着他。
“我去给你放水洗澡。”
她不理他,只给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脚步声远去,浴室里传来水声。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竟然一时愣住了。
她该让谁过来帮她离开这里?
木城吗?阿筝怀孕了,她怎么好麻烦他大老远从缅甸过来。许天一吗?他和魏微那么相爱,她怎么能又让他们的关系产生嫌隙。大萝?她知道了,肯定很着急却又没什么办法。梦姐?伯格?他们肯定会帮她,但是比起与魏循互相折磨,她更不愿意让他们为她担忧。
她突然觉得有些孤独,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麻烦的人。一个她可以麻烦,却不会心里有负担的人。
手机被抽走,她回头看到他站在床边,神色莫测:“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但是你真的想走,我有一个好办法。”
他把手机又塞回她手里,俯身看着她迷蒙的眼睛,嘴唇轻启,缓缓道:“你可以报警,说我绑架你了。我一定会承认,也不会走,还会说伤害了你。等到警察把我抓起来,你就可以走了。这样,我也没办法再把你抓回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不这么做,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小慕,其实我希望你这么做。手机在你手里,我不会阻止你。”
他看着她,带着期盼和鼓励,更深一层的情绪,她望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他在试探,试探她的底线。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呼出来的气息都是酒的甜香,只闻一闻,他都觉得要醉了。他用手轻抚她的脸颊,她的脸热热的滑滑的,他舍不得放手。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你喝酒了,你从来不喝酒的。”
“你别碰我!”她恼怒地把他的手从脸上挥开,拿着手机按了三个数字。
她应该打这个电话,这样他就不能再纠缠她。可是手指悬在空中,她就是没办法点下绿色的通话键。手指和屏幕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她竭力却没办法戳破。
“我帮你按吧。”他的手伸过来,在即将碰到手机的时候,她突然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砸在墙上,瞬间分成两半掉在地上。
说不清什么感觉,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她的声音裹上了一层坚硬的寒冰:“魏循,是不是最后一点和平你都不要了。”
不管她再恨他,始终留着最后一丝成年人的理智。只漠视他,用言语讽刺他。
他已经很满足,眸中蒙上一层湿意:“不要,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墙壁上时钟的滴答声。
她用被子蒙着脸,不愿意看他。
“水放好了,你去洗个澡吧。”
“不洗。”
他耐心哄着:“那我拿热毛巾给你,你擦下脸再睡。”
她掀开被子,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他:“我说不洗你没听到吗?嫌我脏就让我走。”
“我只是怕你不舒服,你累了就睡吧。”
他帮她盖好被子,手刚收回来,她便气呼呼地掀开了。他又拉好,她又掀开,他再拉,她又再掀。如此几番,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最终无奈地放手:“我把温度再调高一点,你要冷了跟我说。”
他从床上站起来,刚转过身走出几步,一个柔软的枕头砸在他身上。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我怕我晚上做噩梦。”
她应该以为这话能刺痛他吧,但是从她把手机摔在墙上的那刻起,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弯腰把枕头捡起来放在床尾,“我就在隔壁,你叫一声我就能听见。别生气了,早点睡吧。”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扔过来的枕头,他伸手接住放在床尾,然后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今夜,注定难以入眠。
可在过去的700多个日子里,这是最让人安心的一天。她就睡在隔壁,再没有比这更让他心里踏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