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慕如长风——陈未满
时间:2019-10-04 09:11:53

  她太累了,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力气说出口。
  醒来的时候,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窗帘开着,外面的天空火红如血,夕阳正散发着它最后的光芒。天快暗的时候,魏循进来叫她吃晚饭。上午那一场天崩地裂的痛哭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一点真实感没有。但是她勉强坐起来的时候,晕晕的脑袋和没有一点力气的四肢提醒她,那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晚饭,是魏循抱她下去吃的。
  她是真的觉得饿了,没有像早上那样挑剔,只吃了一碗饭,但是菜都吃完了。
  他们说过两句话,他问她喝不喝汤,她说喝。他说菜合不合胃口,她说还可以。
  吃完饭,他去洗碗,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的时候只爱看动画片和电视剧,看到新闻就调台,现在却觉得那些都没有意思,倒是新闻无论是民生还是时政她都能看进去了。某个国家的人民深受内战的痛苦,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某个地方发生了自然灾害,家园被毁亲人失去踪影;某民族在欢度节日;某地又发现了古墓群考古界欢欣不已。
  仅仅是一天,这世界上就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人欢喜有人悲痛,欢喜的人比她更欢喜,悲痛的人比她更悲痛。
  魏循不知何时也坐在她旁边,陪她一起看新闻。他们不说话不交流,只默默看着电视屏幕。
  “魏循,你答应的离婚还算数吗?”她问。
  他没有看她,回答:“算,只要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
  得到答案,她便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阳光普照,依然是一个好天气。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差不多两天,一直都没有出去过。吃过早饭,他说:“小慕,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没有拒绝。
  他问她想去哪里,她想不到能去哪里。其实,她对这里一点儿也不熟。
  他说:“那先陪我去公司吧,我有点事要处理,然后你慢慢想。”
  她不是很情愿,想说既然要忙她就不出去了。但他坚持:“你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跑了怎么办。”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已经把她推进了房间,让她去换衣服:“那说不一定,你跟着我才放心。”
  她来了脾气:“那我不去了,你也哪儿都别去了,就留在这里看着我吧。”
  她突如其来的脾气让他措手不及,他以为她又把自己包裹起来,回到了原点。
  这其间蕴含的意义让他欣喜。
  “我不是要看着你,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她不理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那天,他们终究是没出成门,因为他哄了许久都没有把她哄好。
  大部分的时候,他们都待在别墅里。
  她对他很少有笑脸的时候,还是一副不怎么愿意看见他的模样。有时候会故意找茬,但找茬的功夫并不纯熟,他应付起来很轻松,还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给她买了笔墨纸砚,书房里的大书桌留给她画画,他则在小桌子上办公。她花了好几天才完成了一幅画,那幅画她左看右看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不敢请教严和山,便拍了照片发给伯格让他帮忙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伯格在电话里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本来想说算了自己找问题,但伯是个认死理的人,他立马拿着照片去找严和山请教。
  严和山在电话里指出了很多问题,一些错误都是她以前没有犯过的。她有些羞愧,自觉没有长进却还退步了。
  “不会犯错才是问题,看来你出去一趟不是没有收获。”严和山却很欣慰。
  她对于未来很迷茫,并不知道想在画里表达什么,有时候烦躁起来会觉得心都要烧起来。
  魏循觉得她状态不太好,便带她出去散心。先去看了电影,又去吃饭,她挑挑拣拣为难了他一番,心才顺了一些。
  从餐厅出来,她不愿意坐车跟他回去。
  “我就是要自己走一会儿,你别跟着我。”
  “天快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明天再带你出来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现在想走,明天哪里也不想去。我又不是犯人,难道连这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他拗不过她,最后只能答应让她一个人散步,留在原地等待。
  街上人很多,她慢悠悠的不自觉走出了很远。前面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她无意上去凑热闹,却透过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清冷冷地站着,任凭别人撕扯吵闹也无动于衷。她听到有人在用很污秽的字眼骂她,她却眉也不皱。
  她与郑晏晏好像只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有时候生活真是充满戏剧性,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而且她看上去好像有不小的麻烦。
  一个身材高壮的中年女人挣脱了别人的阻拦,一巴掌甩在她姣好美丽的脸上:“你这个小贱人,天下这么多男人你不去找,非要缠着我老公,你妈生你没有教养你吗?做人小三,你贱不贱!还名牌大学生,学校就教了你怎么勾引男人?”
  人的心里都是有阴暗面的,郑晏晏沉默不语的样子多么楚楚可怜,可她真的可怜不起来,还觉得很畅快。
 
 
第五十三章 
  几乎每个女人的身上都有敏锐的直觉, 郑晏晏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透过人群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李慕。她的表情淡淡的, 像在看一场闹剧。而这, 也的确是一场闹剧。
  闹剧的发生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迅速。那个泼辣彪悍的女人还要再动手已经被周围的人拦住, 一个戴着眼镜相貌朴实的男人急匆匆赶来,他抓住女人不断挥舞的手面色尴尬难堪,先向郑晏晏不住道歉, 然后转身朝他老婆吼道:“大街上的你像什么样子!郑小姐是我的客户!你能不能讲点理!”
  “客户?客户大晚上给你打电话!”
  “她着急让我送颜料怎么不能打电话?你简直不可理喻!快向郑小姐赔礼道歉。”男人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再向一言不发的郑晏晏道歉,“郑小姐,给您惹了这样的麻烦实在对不起。是我老婆误会了,真的真的对不起。我马上送您去医院检查, 会尽力赔偿您的一切损失。”
  事情发生了反转,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对着那女人指指点点, 女人羞愤难当,冲开人群的包围跑了。
  她看到这里,已经觉得索然无味, 转身走了。没有走出多远,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叫住她:“李慕。”
  她停下脚步。
  她很好奇, 郑晏晏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叫住她的。
  咖啡厅里音乐悠扬, 她和郑晏晏面对面坐着。
  郑晏晏的皮肤很白,那一巴掌实在是重。她低着头发短信,头发散下来遮住她大半边的脸。
  “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推,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
  “是挺尴尬的,你真可怜,莫名其妙被人误解一定很不好受吧。”她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着她被误解被打的,“不过,虽然那个人误会你了,但她一定不知道,你以前也在晚上给别人的老公打电话,那可不是为了工作。”
  她的脸色难看起来,配合脸上的伤痕,看着让人顿生怜意。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知道我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更不知道冯朝是这么可怕的人。如果我知道,一定会离魏学长远远的。”
  望着她悔恨可怜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魏循又不在这里,你装得这么可怜做什么。”
  她的表情没有变,一副任由她嘲弄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没有机会见他。”郑晏晏的眼神有稍纵即逝的闪动。
  她轻笑一声:“看来我说对了。那你现在在我面前演这一出,是不是刚才发短信通知他我在这里。”
  “他找你找疯了,我只是告诉他我看到你了。”
  “你既然知道他一直在找我,怎么不知道我现在和他住在一起。”
  她脸上的表情有了破碎的痕迹。
  “你这么喜欢插入别人之间,那也得消息灵通,才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堪。他就在附近,可能很快就过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吧。”
  她的手紧紧抓着杯子,“以前的事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恨我都可以,魏学长是无辜的。”
  “你这样的人,恨你是多余的。因为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美好你都可以视而不见,永远活在自怜自艾中。”
  “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没有经历过。你们活在阳光里,怎么知道活在阴暗里的痛苦。”
  “是谁用绳子把你绑在阴暗里了吗?”她觉得和这样的人说话真是浪费口舌,“是你自己愿意烂在泥里。”
  “不过这样很好,我都不用做什么,你自己会让自己得到应有的下场。毕竟,我不希望你过得很好。”
  说完,她起身离开。
  她才走到门口,魏循就从街对面跑了过来。
  他的脸上很少会挂着这么急切着急的表情,大冬天里他的脸上渗出了汗,“小慕。”
  她转过身朝前面走,“她被人打了,在里面。”
  他像是没有听见,抓过她手,细细打量她全身:“你有没有什么事。”
  她甩开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被打的又不是我。”
  她是真的生气了,他心里很慌。
  她沉着一张脸往前走,不愿意搭理他。他语无伦次哄着:“小慕,我们回家吧,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她不说话,走得很快。
  郑晏晏坐在窗户边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瘦了很多,头发也短了很多,从那次医院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连声音也没有听过。
  她近乎贪恋地望着他的背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咖啡店里看过一眼。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眸中的光彻底暗淡下去。
  车子在别墅前停稳,她立即想开门下去,魏循按住了她的手:“小慕,是陈助理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在那里的。”
  如果不是关于她的事情,陈助理也不会这么着急通知他。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她都被打了,你都不去看看她吗?这么无情,真让人心寒。”
  他的心痛了起来。
  “魏循,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怎么也不会过去的。你记着答应过我的事,按时离婚,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去想。”
  她撇开他的手,打开车门下去,不再看他一眼。
  到了房间,她放水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去满身的疲惫后才踏着软软的脚步出来。
  魏循坐在她的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她不说话,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坐在梳妆台前用毛巾擦头发,他走过来拿走她手中的毛巾,然后轻柔地用毛巾把她的头发包裹起来,“你以前不是这么擦的。”
  “你管我怎么擦。”她这么说,却没有动手跟他抢毛巾。
  “小慕,你觉得改变需要很漫长的时间还是一瞬间。”
  她没有说话。
  “对我而言,改变是一瞬间的。”有的人很愚蠢,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有人提醒过他,他还是不知道。当上天以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为代价的时候,在那瞬间他必须以最惨烈的方式醒悟和改变。
  那一瞬间,愚蠢的人才会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对郑晏晏,他有同情,有怜惜,却没有放不下。知道她有男朋友,他会难过,却不会失去理智,他的潜意识比他早一步了解自己的心。
  “若理性不存在,则善良无意义。你能想到,我不是一开始就懂这个道理吗。”
  他习惯在自己的生活里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却没有想过,有的人是甘愿活在痛苦之中。
  “你不觉得你明白得太晚了吗。”
  “我痛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小慕,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聊过天。我一直觉得你很懂事,温柔又强大,偶尔会想起你还是个比微微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但心里一直在依靠你。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愚蠢和懦弱。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她冷冷道。
  在以前的她心中,魏循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没办法具体到某一个层面,只能用最好来概括。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她数着日子过,发现时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漫长。
  她还是会朝他发脾气,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无条件忍让。
  他的底线是,她不能跟伯格有过多的联系,或是说什么她结婚会给他发请帖的话。
  为此,他们闹过几次,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第一次是无意,伯格在电话里与她闲聊,他的话总是很多,开始还聊关于画画的事情,后来就聊到了天南海北,她没有打断他,这个电话就打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魏循进来过几次,见她始终没有挂电话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她没有放在心上,等她挂了电话,出去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门口,质问她:“你们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她当然说:“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冷冷的:“你的事怎么就不是我的事。”
  她没有想过他会生气,但生气了她也不在乎。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下个月我们就离婚了。”
  她不想跟他说这些没用的转身要走,他抓着她的手,力气大得捏疼了她:“以后不许你跟他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除了画画的事情不许聊其他的。”
  她被他的话气笑了,“你是谁?凭什么限制我做什么事情。我跟谁打电话,打多长时间电话都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也没用资格管。”
  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极力压抑着怒火:“他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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