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高了音量:“我过段时间再回来。”
“哦,那好吧,你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她手一软,手机掉在床上。打个电话而已,却像跑了马拉松一样累。她闭着眼睛,模模糊糊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凌乱又恐怖的梦,生生被吓醒了。
醒来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和角落里的行李箱。
她把行李箱拖到床边打开,一个文件袋安静地躺在里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想扔掉,手紧紧攥着文件袋攥出了折痕,一滴眼泪滴在上面,她翻开衣服,把它压在了下面。
她在酒店里待了一天,几乎都在睡觉,手机又响了过几次,她没有马上看。清醒后,她一一回复,有伯格的消息,梦姐的消息,还有阿筝的消息,没有最讨厌的那个人的消息。
伯格问她米放在哪儿了,他实在不想吃外卖,准备自己动手。
她回他:米在米缸里。
他回:......
他要是知道米缸在哪里,还问她干嘛。
薛半梦问她是不是回松安了。
她说:没有,在外面散心。
微信的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很久,她才发过来一句话:不要为难自己,向前看。
阿筝发了一段语音,语气里不无哀怨:“小慕,我快闷死了,我好想你们。”
她给阿筝回了电话,说:“你乖乖听话,过几天我来看你。”
阿筝情绪低落,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过几天是几天嘛。”
“四五天吧。”
她算了一下时间,慢慢走的话,大概四五天就能到缅甸。阿筝开心得在电话那头叫起来,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是要向前看,她不能让自己回头。
她没有坐飞机,一是因为她有点晕机,二是想慢慢走,腾空那堵得难受的心。
一路坐高铁转大巴,路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那年从老安寨离开,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背着一个包包走了很多地方。她喜欢坐在大巴车最后面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后退,就好像坐在时间的列车上,可以把过去的事情丢在路上。
那时候想起魏循只有痛苦和怨恨。恨他,占据了那两年大部分的时光。在悔恨与自我折磨中一路走走停停,她面无表情,没有目的,好像在哪儿都可以停下,又好像在哪儿停下都不行。
直到遇到了严和山。
他们在南方水乡的一个小镇相遇,算是缘分,打了招呼。严和山抱着一个骨灰盒,笑得爽朗。
那个经常输棋的老爷爷去世了,他没有家人,严和山在他临死前答应他,将他的骨灰送回家乡,洒在他儿时经常嬉戏的山林里。因为算是旧识,她是唯一见证这一仪式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变成了一把又一把散碎的骨灰,洒在寂静的深林,再无人知。她心有感触,流下了眼泪。
严和山在地上倒了一杯酒,笑着道:“老张啊,我这把老骨头,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离别对严和山而言,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知道李慕不仅是为了死去的老张而哭,还为了心中那个离去的人。他没有劝慰,也没有开导,回到客栈后画了一副画。画中一棵古树下,两个老人在对弈,那愁眉苦脸的便是那经常在山虎书店里输了棋的老爷爷,栩栩如生,仿佛活在画里。
他不是活在画里,而是活在严和山的心里。
“一个人的生命不是结束在身体死去的那一刻,而是念着他的人也死去的那一刻。”
然后她停了下来,到了松安。
她不再恨他了,他也不再纠缠。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为什么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三天后,她已经到了边境小城。这里与缅甸接壤,阳光炽烈,极具异域风情。街上有很多缅甸人,他们皮肤黝黑,脸上覆着一层黄白色的粉末,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脱去厚重的冬装,换上长裙,这里与北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到时已经是晚上,她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客栈的老板娘极为热情,与李慕算是半个老乡,嘱咐她:“这里晚上乱,你一个小姑娘,晚上不要出来。”
她用心记下,洗过澡就准备睡了。
她辗转反侧,手机的光将她的脸映得发白。短信、电话和微信,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她都删得一干二净,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生命里一样。她查了一下缅甸的天气,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页面上出现了德国的字样,那里,好像挺冷的。
她突然把手机扔到床的另一头,转过身去。她紧紧拉着被子,身上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气。
半夜,她发起了烧。
大概是因为从北到南的温差太大,她的身体有些不适应。她迷迷糊糊的醒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看了一眼时间,才凌晨一点。想起行李箱有他装的药,她强撑着从床上起来。
“这个乌鸦嘴,就会诅咒我。”她喃喃说着,眼眶一热。
她很少生病,出门从不带感冒药,都怪他,装了药,她果然就生病了。
这样想实在是太不讲理,可是好像只有这样想,她的身体和心里才会舒服一点。她的脑袋晕晕的,太阳穴胀痛,勉强拿了药站起来,四处没有找到水。客栈简陋,屋里连一个热水壶都没有。想想把药干咽下去的苦,她披上外套,准备去前台找点热水。
她住在二楼,走廊上灯光灰暗。才走出房门,迎面遇上了两个男人,听到门响看了她一眼。他们像是本地人,长相凶悍,看着便不好相与。眼神灼灼的,看得她有些害怕,连忙低下了头。
她想,这里是客栈,周围住了人。他们只是看着有点凶而已,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毕竟她一喊,就会有人听见。她低着头壮着胆子往前走,后面响起脚步声,那两个男人追了上来。
她被拦住了去路,一个脸上长着胡子的男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着说:“小妹妹,你要去哪里?这么晚了不安全,我陪你去吧。”
“不,不用了,我老公在下面等我呢。”
攥着药的手在颤抖,她害怕极了。
另一个人露出一口黄牙,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眼神猥琐:“我们刚刚从下面上来,下面没人啊,你说的老公不会是我们吧?”
说完,他向同伴抛了一个眼神,胡子男会意一笑,手伸了过来:“小妹妹,我们就是你老公呀。”
他的手刚要拽到她的胳膊,一个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
“小慕,我在这里。”
那一瞬间她顾不得许多,用尽力气推开愣住的胡子男跑了过去。一双宽厚的臂膀接住了她,她紧紧抱着他的腰,浑身发抖。
魏循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别怕,我在。”
他冷冷地看了那两人一眼,双眸散发出让人胆颤的危险。胡子男和黄牙男莫名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背升起,明明只有一个人,他们却不敢上前。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黄牙男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
这一切,她都无知无觉。只知道抱紧他就会安全,外面可怕的恶魔才不会朝她伸出手,他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大概是吓坏了,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小小一个缩在他的怀里。他满是无奈,又有些责怪道:“这么晚你一个人跑出来知不知道很危险。”
如果他没有跟着她,后果不敢想象。
他的责怪让她的委屈瞬间崩塌,她知道危险啊,但她要吃药,她一个人,连杯热水都喝不上。
她突然很大声地哭了出来。
她怎么这么没用。
第五十八章
“小慕, 别哭了。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魏循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痛, 以为她是吓坏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 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话不仅没有止住她的哭声,倒让她越发觉得委屈。他手足无措, 只能柔声哄着,结果越哄越糟。
怕吵到周围的客人,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房间, 轻轻地放在床上。房间里的灯光明亮了许多,看到她潮红的脸庞,他才觉得异常,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他心头一紧, 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最后轻叹一声:“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怎么能放心。”
又怎么能放手。
她哭得泪眼朦胧,想跟他说她能照顾好自己。
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按时吃饭, 注意天气变化,天冷多穿衣, 天热也不贪凉。她不仅能照顾自己, 还能照顾身边的人。她从不让人担心,也从不在人前如此放声哭泣。她不坚强但也不懦弱,她知道生活再艰难, 也要认真活下去。
但她不知道,当他从车站离去的时候,想到这一生再无交际,她孤单得仿佛被世界抛弃了。
魏循去前台要了热水,翻出退烧药,哄着她吃下。她哭累了,吃了药昏昏沉沉睡去。他拿着热毛巾,仔细擦拭她身上的汗。他不敢合眼,等到她烧退了,才趴在床边睡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她从梦中醒来,恍恍惚惚觉得还在梦里,不知身在何方。手被握着,她的视线缓缓落在魏循身上,昨晚发生的事情才从脑海里苏醒。
她没有动,就这么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魏循睡得并不安稳,没过多久就醒了。他下意识伸手去试探她的温度,才发现她醒了。他双眸柔软,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感觉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吗?”
她的眸子微不可察的闪动了一下,轻轻摇头说:“好多了。”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见没有再烫才放下心来。他一夜没有怎么休息,脸色有些憔悴,她把手伸进被子里,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不是去德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骗你了,只用去两天不用一个星期。”他坦诚地回答,用她最熟悉的温柔眼神望着她。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不自在的避开他温柔的眼神。
“只要你不悄悄地躲起来,我总有办法找到你。”他没有说得太明白,她也没有再计较。
她觉得呼吸有些不大顺畅,问:“你又跟着我做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带着些无奈轻声说:“不跟着你怎么办,我想你。”
我想你,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啊,如猛烈的北风吹过她的心,留下久久无法停歇的震颤。
因为生病,行程有些耽搁,今天是没办法走了。
魏循对客栈的安全不放心,退了房间,换了一个酒店。他忙前忙后,一会儿端水送药,一会儿又怕她躺得头晕让她下来走走。她坐在床边,看着他蹲下来给她穿鞋,忍不住说:“魏循,我们离婚了。”
他们没有关系了,他这样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又算是什么。
“我知道,但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我想追求你,不可以吗?”他仰起头看她,眼神炽烈。
她躲开他的眼神,佯装平静的说:“你说话不算话。”
“我哪里说话不算话,我答应跟你离婚,我做到了,可我没有说过不会重新追求你。”他当然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手,“小慕,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普通男人,你不喜欢我了没关系,但我有权利在不打扰你的情况下追求你。你总不能控制我的大脑,让它不要喜欢你不想你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她现在虽然有点头晕,但不傻:“那你现在打扰到我了。”
他系好鞋带,站起来,半弯着腰,直视她的眼睛:“不对,现在是特殊情况。本来我只打算偷偷跟着你什么也不做的,但你照顾不好自己,又被欺负又生病,这种情况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她也看着他,毫不示弱地说:“那我现在没事了。”
他笑了起来,好看又迷人:“小慕,你这样是不对的。好歹我昨天救了你,你不能过了河就拆桥。”
“我......”她还要再辩解,他已经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我看你恢复得不错,走吧,出去转转。”
她迷迷糊糊被他拉着走,只记得一件事:“......我的帽子。”
这里的太阳格外晒,她晒黑了怎么办?魏循无奈地笑出了声,又回房间找到帽子给她戴上。
“你戴这个帽子很漂亮。”
他的小慕,其实也是一个爱漂亮的小姑娘。她微微愣着的样子格外可爱,他没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小城街道两旁是典型的热带植物,建筑都极具民族风情,行人不多,小城悠闲散漫。本来只打算在酒店附近走一走,但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卖玉石翡翠的街道。
这里最大的特色便是随处都有卖翡翠玉石的缅甸人,操着浓重的异域口音招徕顾客。魏循是一句都没有听懂,但他很有兴致,看到不错的会停下脚步,问她喜不喜欢。他的穿着和气度一看便不是普通人,老板都极为热情,虽然交流得并不顺畅,经常一句话都要重复两遍他才能听懂,间或还要手势辅助,但他依然兴致勃勃。
李慕本来不打算理他,但他一副看着很好宰的模样她实在看不过去,拉着他到一旁小声说:“你别在这里买翡翠,人家会骗你的。”
这些地方就是专门宰外地游客的,路过她都恨不得走快点。他看着她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眼里盛着笑意:“是吗?”
她看他并不是十分相信的模样,又说:“这是木城跟我说的,他在缅甸就是做玉石生意的,你要实在想买别便宜了别人。”
对啊,别便宜了别人,木城和她是亲戚,他怎么能有钱不让亲戚赚呢。
“好,那我就看看,不买。”他笑得开心,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她甩了两下没甩开,只能由他牵着。
走进一条小街,两边摆的已经不是琳琅满目的翡翠玉器,而是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这是当地有名的“赌石”场所,现在是白天远没有晚上热闹,但也聚集了不少游客,有人拿着小手电仔细地看着手中不起眼的石头,与买主讨价还价。
李慕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正准备催魏循回去,他却来了兴致,拉着她往前面走:“小慕,我们去碰碰运气。”
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赌石的事情,买卖双方交易的是一块玉石原料,打开后里面可能是价值连城的翡翠,也有可能是不值钱的料子,由此称之为“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