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明月珰
时间:2019-10-04 09:16:22

  季乐红着脸道:“寔表哥,我买了件礼物送你,祝表哥前程似锦,这是用我攒下的月银买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季乐示意怀冰将一个长方形盒子拿了过来,里头躺着的是京城著名的“荣古轩”出的吉庆笔。这笔杆上的图案讲究可多了,一般待考士子为了图个吉利,考前都喜欢去荣古轩买笔。比如“独占鳌头”、“五子夺魁”之类的笔,此外还有画着两只螃蟹和芦苇的“二甲传胪笔”等。
  楚寔下场之前,老太太就给送过他一支“独占鳌头”,果不其然,他还真是中了状元,所以季乐送的这支笔也算十分讨巧,花的银子还是小事,要紧的是这份心意。
  而季乐挑的是“官居一品”笔,笔杆上绘着精致的牡丹、菊花和蝈蝈。
  楚寔接过笔来,谢过季乐,“乐表妹有心了。”
  季乐的有心,可就把其他人给衬得无心了。楚家的贞静婉淑还没什么,毕竟都流着楚家的血,但季泠就不同了,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她其实不是没想过要送楚寔东西做贺礼,可她的月银都给了江二文,自己做的东西又觉得肯定入不了楚寔的眼,所以才没准备贺礼的。
  晚上芊眠忍不住抱怨道:“乐姑娘也真是的,她要送大公子贺礼,也不同咱们说一声,衬得姑娘成了无心的了。”
  季泠道:“这都怪我自己,是我自己行事不周到,怎么能怪乐姐姐?她也不是每件事都要同我说的。”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你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不信乐姑娘想不到这一层,她也太爱踩着人出风头了。”芊眠道。
  季泠只摇头不说话。
  日子如流水般就这么过去了,眨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正月。季泠照例得了出门看花灯的机会,在街上没走多久,她便看到了江二文,他就不远不近地缀在她和身边的婆子、丫头身后。
  季泠给芊眠使了个眼色,“芊眠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挡着曾婆子一下,我看到我二表哥了。”
  去年芊眠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花灯节没跟着季泠出门,今年却是再不能错过了。而那李婆子也被换了下去,老太太指了曾婆子跟着季泠。
  芊眠骤然听见“二表哥”,还以为季泠是遇到楚宿了,可旋即才想明白,季泠一向喊楚宿都是宿表哥的。
  “哪儿来的二表哥呀,姑娘?”芊眠问。
  “是我姨家的。”季泠道。
  “呀。”芊眠没想到会是江家的人,不过她跟在季泠身边这般久了,也知道季泠心里十分挂念她姨家的人,所以也没迟疑,“行,我替姑娘挡着,不过姑娘可千万不能走远了,需得在我眼睛里才行。”
  季泠自然答应。
  江二文见季泠身边的婆子和丫头转身去买头花去了,赶紧地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大丫。”
  “二表哥,怎么这么巧,我还想着今年不知能不能再遇到你呢,我……”
  季泠怕说不了太久,赶紧地将自己准备好的荷包拿了出来,却被江二文一把推了回去,“不用不用,我还反而要给你呢。我今儿是特地出来找你的,大丫。我想着没准儿你今年还能出来,我从初八就开始在楚府外头等着你了。”
  季泠吃了一惊,没想到江二文等了自己这许久,今日都正月十五了。
  “二表哥你找我可是有事?姨和姨父还好么?”季泠问。
  “都好着呢。”江二文道,又从怀里掏了个旧荷包出来,正是上年季泠给他的,“大丫,这些银子你收着,以后等表哥赚了钱就把你接出来。”
  季泠则是吃了一惊又一惊,她打开荷包看了看,里头至少有二十两碎银子,“表哥,这是哪儿来的呀?”
  江二文自豪地道:“我自己赚的。”
  “你赚的?”季泠睁了大眼睛,“怎么赚的呀,姨和姨父知道么?”
  江二文道:“都知道了呢,我爹差点儿把我的腿打瘸了,不过他也终于死心了,不再逼着我念书了。我只要认得字会算账就行了。说起来还得多谢大丫你。”
  “多谢我?”季泠不解。
  “对啊。”江二文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去年给我的银子,我没给我娘,我拿着你给我的银子做本钱,跟着人跑马帮去了。”
  季泠差点儿没被江二文的话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急急地道:“二表哥,你怎么能跑马帮,你疯了么?万一你有个好歹,姨和姨父怎么办?他们肯定会恨死我的。”
  江二文不以为意地道:“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我早就打听清楚了的,只是苦于没有本钱,亏得你那些银子,叫我走了一趟就赚了四十两银子,我当你这是入股,咱们一人一半。”
  季泠将荷包重新塞给江二文,“二表哥,我不能要,这是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江二文唬着脸道:“大丫,你是瞧不起二哥么?”
  季泠大急,“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江二文道:“如果不是瞧不起我,那就把钱收下,你是我的妹子,自然由我来养。”
  季泠被江二文的话感动得立即就想掉眼泪,“不是,二哥,这银子我拿着也没用,我在内宅里,有月银足够了,并花不了什么钱的。”这自然是谎话,虽说在楚府不愁吃不愁穿,可使银子的地方也不少。
  比如打点下人就要银子,想吃个宵夜也要银子,想额外买个好看的花头或者簪子也需要银子,花钱的地方可老不少呢。何况还有各种人情往来,比如上次楚寔中了状元,季泠就没银子买贺礼。
  江二文是个鲁男子,哪里又知道大府人家内宅的事儿,听季泠这般说,便道:“你说的也是,那这样,这银子我就当是你入的份子,我爹已经同意我做生意了,以后赚的钱我给你分红。”
  虽然季泠不是这个意思,可为了打消江二文给她银子的念头,她还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件事儿,“二哥,这儿说话不方便,你下月十五的时候能不能到楚府东北角的小门来,王婆婆从二月起就要开始教我做点心了,我想挑个方子给大姨,王婆婆做的糕点可好吃了,若是大姨会做的话,生意一定能好的,你就不用出去跑马帮那么危险了。”
  江二文道:“好,我到时候自然会去。不过马帮我还是要跑的,虽然辛苦了些,但是来钱快,我可不想像我爹一样,一辈子只能做小生意。”江二文是有大志向的,“我希望以后我自己的铺子能开遍大江南北,到时候你就是咱们江家的大小姐了。”
  若是以前没见过世面的季泠大概会觉得江二文是痴人说梦,可现在,在见过楚寔和楚宿后,看他们年纪轻轻就那般了得,便觉得江二文如果有机会只怕也能有所成就。所以季泠笑道:“好啊,二哥,你以后记得开个酒楼,我来给你当厨娘。”
  江二文道:“胡说,怎能要你当厨娘,我以后一定开个酒楼,让你天天去吃,一天三顿,全有肉。”
  江二文的话立即把季泠给逗笑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二十一章 
  且说二月十五的时候,江二文如约去东北角小门等着季泠,但季泠可不能随便去见他,若被人发现了,指不定生出什么是非来,,便是表兄妹也得避嫌。所以只遣了芊眠去见江二文,把她自己写得格外详细的桂香菊花糕的方子,连同一匣子做样品的桂香菊花糕一起给了江二文,因为江二文会认字,倒是不担心她姨看不懂。当然这也是问过王厨娘意思的。
  王厨娘倒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桂香菊花糕的方子,那也不是她的绝活儿。季泠挑这个,只是因为用料最省,主要靠手上功夫,如此本钱需要得就小些。季泠想着她姨的手挺灵巧的,只是还是有些担心,光是看她的方子和那样品,她姨未必捏得出那菊花模样来。
  此外,季泠还是把自己所有的月钱都给了江二文,知道他要去跑马帮,自然是本钱越多越好,早日赚得足够的本金才能开铺子,人就能安稳下来了。
  且说余芳从江二文那里拿到桂香菊花糕的方子,不由得唏嘘叹息,她已经一年多没见着季泠了,也不知她那样文静忍让的性子在楚府过得怎么样。难为她还一心惦记着自己。
  江二文道:“能过得有多好?上回我见她时,一个该死的婆子就能拽着她走,对她又吼又骂的。若真是做了楚府的姑娘,又怎么会去厨房里学东西。这次大丫又把她的月钱全给我了,娘,等我这趟赚了钱,咱们把大丫赎回来吧。”
  余芳一巴掌就呼在了江二文的脑袋上,“胡说什么呢?你以为娘是把大丫给卖了?!”虽然赎是不用赎,但余芳心里到底还是担了心思,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江二文走后,余芳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了楚府。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应该,既然把大丫送去给楚府养,从此就该断了心思,以后季大丫就跟她没关系了。可到底是血亲啊,哪里就能放得下心,以前还能自欺欺人,可听江二文那般一说,她就坐不住了。又想着如今江二文也不用念书了,若季大丫真过得不好,她就跟老太太说把季泠接回去,不知道行不行。
  当季泠听到余芳到府里来看她时,顿时激动得什么似的。
  还是芊眠提醒道:“姑娘切莫如此,若是叫老太太看见了,怕是会伤心的。再被有心人挑拨一下的话,指不定就有隔阂了。”芊眠口中的有心人自然指的是季乐。
  别看平日里季乐与季泠好得什么似的,什么话都说,可实际上却时时不忘在老太太面前踩季泠抬举她自己,生怕季泠跟她争宠。
  季泠点了点头,“芊眠姐姐,我知道了。”
  但即便这样,季泠看到余芳时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毕竟还是年纪太小了,心思哪儿能收敛得如成人一般好。
  “姨。”季泠红着眼圈拉住余芳的手。
  余芳见季泠气色极好,身上的衣裳也是她从没见过的华丽料子,心里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然后忍不住埋怨自己,干什么来楚府,这不是给季泠惹麻烦么?
  余芳朝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可太会养人了,大丫才进府多久啊,这气度就大不相同了,个子高了,脸也圆了,又白又红的。”
  老太太没说话,她身边的南蕙却咳嗽了一声,“如今咱们都喊泠姑娘。”
  余芳心里“咯噔”一下,深深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了,赶紧笑道:“对对,是泠丫头了。”
  余芳说完,又朝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这次来就是想谢谢老太太,乡下人也没啥好孝敬你的,就带了些老家的人托人捎来的土产,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
  老太太淡淡地笑了笑,她如何能不知道,余芳其实是不放心自己,心里当然会有些不高兴,她待季泠可谓是仁至义尽,对她丝毫不比自己的亲孙女儿差的。
  不过老太太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跟余芳过不去,略说了几句话,就让季泠领着余芳去逛逛园子,这就是让她二人单独相处的意思。
  出了嘉乐堂,余芳才出了口大气,忍不住道:“哎,刚才我在嘉乐堂里,看见老太太连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季泠笑道:“老太太最是和善之人,姨莫紧张。”
  余芳摇摇头道:“大丫,哦,不,阿泠,我这次来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看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你如今已经是楚府的人了,不该再惦记我的。”
  季泠自然也察觉了,可她却不能让余芳有心里负担,便道:“老太太不是为了你不高兴,是府里有别的事儿。她素日常说如果连自己的根都忘了的人,那才是无情无义,又怎么会不喜欢我惦记姨。”
  余芳少不得松了口气。
  季泠又问,“姨,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你怎的突然想起来看我?”
  余芳道:“都怪二娃啦,他回来说你在楚府连婆子都敢欺负你,我这不担心你么?”
  季泠忍不住一阵感动,如今这世上对她最挂记的怕就是余芳了。当然这不是说老太太就对她不好,但老太太对她的好都是基于她乖巧不惹人生气的基础上的,那是有条件的。只有余芳对她的好乃是出于天生的血缘。
  不得不说季泠的性子是稍微有些敏锐和敏感的。
  “姨,你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府中有些婆子的确喜欢倚老卖老,便是两房的夫人有时候都要被她们为难呢,不独我一人的。”季泠又道:“不过,姨你来得正巧,我正愁着怎么才能亲手给你示范捏桂香菊花糕呢。”
  季泠将余芳直接带去了王厨娘的厨房,然后恭恭敬敬地请示了王厨娘,这才真正地进了厨房。
  余芳忍不住低声道:“阿泠,你如今贵为姑娘,怎么还对一个厨娘如此低声下气的?你莫要哄我,哪有过得好的是过成这样的?”余芳说着眼睛就红了。
  季泠赶紧道:“姨,不是那样的。王婆婆可不是普通的厨娘,她的本事可大了呢,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让她同意收我这个弟子的。”
  其实王厨娘也没正式收季泠为弟子,毕竟楚府的姑娘哪儿能真的成为厨娘。可王厨娘又实在爱季泠的才,所以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是倾囊相授。
  “是这样么?”余芳有些狐疑。
  “真的,真的,姨。”季泠进了厨房就开始准备,好在楚府每日都要做糕点,因此米面倒是不用现磨。
  季泠将袖口挽起来,露出一双晶莹无暇,洁白修长的手来,好似那玉做的观音手似的,看得余芳一愣一愣的。
  便是她这个粗人,也觉得季泠的手实在太美了,处处莹润,连指关节都那么干净漂亮,更不提那圆润饱满,带着自然粉的指甲,真仿佛桃花瓣一般,且还带着剔透的水晶光泽。而季泠的手天生手型就美,指节修长而纤细,仿佛青葱,指甲也是修长的,不似普通人的圆笨。
  余芳忍不住“啧啧”,“呀,阿泠,你这双手可真漂亮。”
  季泠听了,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小得意,这可是用了一年多功夫才养出来的呢。她手指飞快地翻动着,仿佛花丛里采花的蝴蝶般,轻盈灵动,眨眼功夫,手里就捏出了一朵跟真正的菊花几乎没差的桂香菊花糕来。
  这桂香菊花糕,其实跟菊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取的是金桂的甜美味道,不过因为形似菊花才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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