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眠见季泠闷闷,而且脸上的神情仿佛欲哭不哭的,实在是不忍心,不由劝道:“少夫人也别心急,大公子若是对你无心,也不会如此顾忌你的颜面。说不定将来就三年抱俩呢。”
季泠吸了口回过头,强扯出笑容道:“我不是在心急。”其实也不是妒忌季乐,但这话季泠不能说,说了反而像是妒忌了。
“乐姐姐有了身子,咱们也得送点儿贺礼,芊眠你帮我想想送些什么吧。”季泠不欲多言所以岔开了话题。
蜀锦自然是不可缺少的,还有些蜀地当地的特产,比如阆中的皮蛋,巴山的核桃,保宁的醋,安岳的竹席等等,虽然不值多少钱,却是很诚恳的心意,另外季泠还给那未出生的小侄儿或者侄女打了一对带小铃铛的镯子
楚寔回来的时候,季泠正和芊眠一起把东西装箱,而季泠的手指正轻轻敲在皮蛋上对芊眠道:“这枚不太好,别放进去了。”送人的东西若是品质不好反而得罪人。
芊眠点点头。
紧接着季泠又敲了十来枚,又挑出了一枚来。
楚寔看得有趣,让芊眠将季泠挑出来的皮蛋剥开来,倒是没坏,只是在那猪肉冻一样的皮上没出现松花花纹,的确算得上是劣品。
“你敲一下就能知道好坏?”楚寔问季泠。
季泠点点头。
“天生的?”楚寔又问。
季泠摇了摇头,“不是,在京城的时候,王婆婆为了让我练习手感,买过一千多枚皮蛋让我敲。”王厨娘培养徒弟还是很舍得花费的。
楚寔道:“那也不错,敲了一千多枚能有此手感,你的天赋也算是了得了。”
季泠没想到楚寔会赞自己,可旋即又想自己这天赋其实也没多大的实际作用,因此也没多激动,只淡淡地笑了笑。
“这是给二弟妹准备的贺礼?”楚寔又问,季乐有孕的事,老太太在家书里也提了,当然主要目的还是问季泠的状况,毕竟她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都十六了。
“是。”季泠应道,擦了擦手,然后从芊眠端来的仿汝窑瓷盆里将毛巾绞了递给楚寔擦脸和擦手,芊眠则蹲下来给楚寔换鞋。
楚寔看了眼芊眠,芊眠赶紧端了水盆退下。
楚寔这才看向季泠道:“是不是挺意外的?”
季泠愕然,不明白楚寔是个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很意外?
楚寔小笑了笑,“二弟是个犟脾气,他不愿意的话按着他的头他也不会喝水。季乐能成功嫁给他,那只是个意外,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打那之后估计二弟是再不会沾一滴酒了。”
这话虽然只是推测,却引起了季泠心里的轩然大波。梦里的楚宿的确从那之后再没沾过酒,直到另娶周容后,才在洞房花烛那天的合卺酒上破戒。
不得不说楚寔看人极准。
季泠低声道:“嗯,如今二弟和乐姐姐,不是,和二弟妹能恩爱和睦,想必老太太也会很高兴的。”
楚寔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你觉得季乐那么算计他,他能愿意?”楚宿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受过挫折,而人生最大的事情却栽在了季乐手里,他能原谅季乐才怪。
季泠这才反应过来,楚寔没叫季乐为二弟妹而是直呼其名了,其间的不屑可是毫无掩饰。她嗫嚅道:“可是如今二弟妹已经有了身孕。”
“那并不表示就是二弟自己愿意的。”楚寔道。
季泠是真不解其意了,若是楚宿不愿意,难不成季乐还能强迫他?
楚寔放下茶盏,“行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怕你多想。这件事日后自会见分晓的。”
季泠有些呆愣地看着楚寔,她的确是想得比较多,可楚寔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总不能知晓她做的梦,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季泠自以为想明白后,赶紧道:“表哥,我没有心急。”
“嗯?”楚寔尾音上挑地看着季泠。
季泠雪白的肌肤上泛出了一层红晕,可她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只能再次低头喃喃,“我真的没有心急。”
呆木呆样的,起初的确无趣,可看久了之后,居然觉得木头另有一种沉静的美态了,雕琢一下似乎也能入眼。
“再加一对玉镯吧。”楚寔道。
“呃?”季泠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楚寔说的是给季乐的贺礼,她低声应道:“好。”
送人的玉镯自然不能差,尤其是季乐眼光也比较挑剔,送差了反而容易被她诟病。季泠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琢磨,去哪儿买一对玉镯了。
不过眼下她却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楚寔。季泠抬头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楚寔。
“有话就说吧,你我乃是夫妻,并不用那么生分。”楚寔道。
季泠这才开口道:“表哥,我就是一时没想明白为何要多加一对玉镯。”季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则已经是很汗颜了,可她又不能不问,这毕竟是她学习的过程,将来人情往来的事儿可少不了,人可以不见,礼却不能不送,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便是老太太有时候送礼都得斟酌好几日呢。
不懂能不装懂,也算是优点了。楚寔看了季泠一眼开口道:“你送的这些东西虽然是你精挑细选的,可价值却无几何,季乐眼皮子浅,你用的这些心她是看不见的,只会逮着你吝啬说话。”
季泠脸一红,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她是真的吝啬,小时候苦日子过久了,钱财上就难免会管得紧一些,当然对余芳家那是另一种情分,又当别论。
不过楚寔的话季泠听明白了,季乐确实是那种性子,指不定会在老太太和苏夫人跟前说她什么呢。“表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就让人去买镯子。”
楚寔“嗯”了一声,“你准备去哪里买?”
“诶……”季泠真的不知道,“我打算让桂欢出去打听打听。”
“桂欢只是个小子,对女子的东西能有多熟?而且玉镯那样贵重的东西,他出去打听,也未必能打听到。”楚寔道。什么人混什么样的圈子,桂欢这只小卒还没到那个份儿。
季泠又何尝不知道有些为难桂欢,可她能用的就这么几个人。
楚寔道:“玉龙街上的凤翔记东西还不错,你可以带芊眠去看看。”玉那种东西不识货的人很容易被坑,所以交给桂欢去买只怕风险不小,相玉的眼光楚寔相信季泠还是有的,跟在老太太身边那么些年,总学过点儿东西。
因为楚寔替她解决了一个难题,季泠心里放松不由道:“表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繁缨说的,首饰那些东西,还是你们女人家自己最清楚,哪儿的东西好,哪儿的东西物廉价美,你们才是最懂的。繁缨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偶尔出门做客听见的。”季泠这个主母不出门,繁缨作为楚寔目前唯二的枕边人,总有人会上赶着奉承的。
楚寔接着道:“出门应酬也不光是累人的事,有时候听了一耳朵觉得没用的事情,但事后指不定就有用到的时候。”
季泠只觉得心里有花在绽放,她知道这是楚寔在点拨她。
第九十一章
“你天性不喜欢应酬热闹, 出门时可以带上繁缨,她会帮你的。”楚寔道。
季泠点点头, 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繁缨在人际往来方便可比她强多了。
“放心吧, 你这样的主母, 打着灯笼也难找, 繁缨是个聪明人, 只会想方设法帮你的。”楚寔这是给季泠吃定心丸, 怕她忌惮繁缨。
“我知道的,繁缨姐……繁缨一直都在帮我。”季泠道。
楚寔颔首, “不过她的身份究竟还是太低,这样吧,你做主让她做姨娘。”楚寔这是在把施恩于下的好事儿给季泠。
季泠连连点头。
只是繁缨本人却是不太情愿的。像魏姨娘那样做姨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丫头见楚寔见得多, 可是既然季泠开了口, 繁缨也不能说什么,否则就是不识好歹了。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碍了季泠的眼, 让她要想出这招对付她。
季泠那么敏感的人,如何能不明白繁缨的不情愿,她继续道:“不过你伺候了表哥那么些年,他也不习惯再由别人伺候, 所以还得辛苦汤姨娘你继续伺候表哥的起居。”繁缨娘家姓汤, 因做了丫头,大家习惯称名, 反而没多少人记得她的姓了。
繁缨是没想到季泠会如此说,有些汗颜,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少夫人。”
“恭喜汤姨娘了。”芊眠上前给繁缨行礼,繁缨赶紧让了一半。
晚上芊眠又带上小丫头各自出了份子钱在家里置办了一桌酒席,以为繁缨贺,这自然也有季泠的意思在,她出了二两银子,是以酒席办得很体面。
没过两日苗兰香便又带着苗冠玉上门了。
“这次是专门来跟夫人道谢的。”苗兰香笑道,“端午夫人送的粽子,真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咱们可都算是开了眼界了。”
华阳县虽是成都府下辖县,可距离也不算近,骑马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不过季泠因为和苗兰香还算交好,因此也差人送了过去。
“你们喜欢就好。”季泠道。
“冠玉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呢,直催着我来跟府上的厨娘讨教呢。”苗兰香道。不过她这话半真半假啊,这一趟来楚府的确是苗冠玉催着她来的。
苗兰香的本意是不愿再亲近季泠,毕竟说也不愿跟心机深沉的人打交道。可苗冠玉却说,“楚夫人的心机越深,你就越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她定然会知道姐姐对她心中不满的,她略略说几句,就够姐夫吃一顿挂落的。”
苗兰香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这才又上了门。
听的苗兰香如此说,旁边的繁缨开口道:“不是厨娘做的呢,是少夫人亲自下的厨。”
“呀。”苗兰香这是真的惊讶了。
苗冠玉却是没什么反应,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繁缨看。
季泠道:“这是汤姨娘。”以前季泠见苗兰香时,都没叫上繁缨,但如今繁缨成了姨娘,身份不一样了,季泠愿意带着她见客,那也说得过去了。
繁缨上前给苗兰香见了礼,又送了一只金镯给苗冠玉当见面礼。因为跟了楚寔这么久,繁缨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这只金镯子是扬州那边的款,现在还没在蜀地时兴起来,做工十分精良。
苗冠玉道了谢,不过小脸上却没露出多少欢悦来。
因有了繁缨在场,就不用苗兰香一直费神找话题了,遇到冷场的时候,繁缨也会出来打圆场,如此下来苗兰香跟繁缨说了不少话,她以前打听楚寔的事儿,从季泠嘴里可一句话都听不到,然而繁缨却会透露几许。
用过午饭,苗冠玉在园子里玩儿时,不小心扭了脚,季泠忙地请了大夫来,虽说不严重,却是不能走路了。
季泠自然要留苗冠玉住下,苗兰香张嘴就想拒绝,哪有这样叨扰的道理,找个婆子背到马车上便是了。然而苗冠玉却在背后拉了拉她的丝绦,苗兰香也就没再说出反对的话来。
季泠便让繁缨去准备客房,领了苗氏姐妹下去暂歇。
等屋子里没人时,苗兰香不由感叹道:“楚大人的周围汤姨娘却是个好相处的,做事也细致,将咱们招待得真是无微不至。”
苗冠玉嗤了一声,“瞧着好相处,却未必真的好相处呢。姐姐莫要小瞧了这些个女人,心眼儿多着呢。楚大人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最后就繁,就汤姨娘成了姨娘,姐姐就该知道不可小觑了。”
苗兰香道:“我可没敢小觑她。只是布政使柴夫人似乎不喜楚夫人,你说我是不是该慢慢疏远啊,否则惹闹了柴夫人可也不好。”
苗冠玉道:“姐姐的目光怎的这般短浅?柴大人势大不假,可姐夫能攀得上么?一个小小华阳县还没看在人眼里呢。如今好容易搭上了楚大人的线,他年少有为,你可仔细瞧着吧,对楚大人而言入阁是迟早的事儿,楚府一门只怕会出三位太傅呢。”
苗兰香道:“晓得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罢了,对了,你刚才拉我做什么?便是要亲近楚夫人也用不着在人家里住下来吧,多不方便啊。”
苗冠玉低头道:“姐姐就当是我任性吧,咱们明儿再回行吗?”
苗兰香最是疼苗冠玉,听她这般道,也就没再问了。
因着季泠送了信去前院,说是今日苗氏姐妹要在府里暂住,楚寔避嫌也就没回内院用饭,连歇息也是去的书房。
晚上纳凉时,苗冠玉问季泠道:“夫人,楚大人晚上不回来么?”
季泠笑着道:“他今日歇在书房。”
苗冠玉失落的神情落在季泠眼里,她也没多想。毕竟苗氏姐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季泠还是知晓原因的,她可没那么大本事。
苗冠玉叹息一声,“哎,还以为能见着楚大人呢,这样回去就能跟芳儿有个交代了。”
“芳儿是谁啊?”季泠逗着苗冠玉道。
“芳儿是王教谕的女儿。”苗冠玉道:“她听她爹说,楚大夫以前是知制诰,字写得可漂亮了,多少人都想求楚大人的墨宝呢。她爹爹生辰快到了,想送个生辰礼物给她爹爹,又听说我见过楚大人一次,就想着楚大人的墨宝了。”
苗冠玉期盼地看着季泠,季泠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拒绝的话,但是楚寔的主她可做不了。这墨宝的事儿,季泠就更不敢自作主张了。她在楚府时,很多故事都是听过的,老太太也说过,但凡行诸文字的东西都要小心谨慎。
“这个可得楚大人点头才行,改日我替你问问好么?”季泠道。
苗冠玉点点头,道了谢。
不想次日午间,苗冠玉又旧事重提,“夫人,你能现在帮我去问问楚大人么?因为王教谕的生辰过几日就到了,我怕错过了,芳儿会伤心的。”
季泠有些为难,苗兰香拉了冠玉一把,“冠玉,你怎的这般不晓事,你再这样,下次我不带你来了。”苗兰香是真有些生气了,冠玉很少有如此不懂事的时候,季泠便是脾气再好,那也是知府夫人,若惹恼了她,可就够她们吃一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