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多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了季泠,次日又寻机会将芊眠叫了过来,细细问了,主要还是怕季泠有所隐瞒。
芊眠的确说得更详细,许多季泠难以启齿的话,她都能说出来,不过全都和季泠说的是一个意思。听在老太太的耳朵里就成了楚寔极为重视季泠,处处为她着想,至于为何不圆房,芊眠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老太太将问出的话告诉了苏氏,苏氏却是不信,“只怕季泠早就收买了芊眠,这件事儿还得再问问繁缨,至少那魏姨娘的事儿,我就觉得有鬼。”楚寔做人做事可不是薄情之辈,既然纳了那魏氏,如何会随便就打发了。
繁缨听到问及魏姨娘的事情,又听苏夫人的口吻那是笃定季泠动了手脚,若换了其他主母,繁缨只怕就要落井下石,但对季泠却不能,还是那句话,对她而言,再没有比季泠更合适的主母了。待人和气,也不争宠吃醋,且本身就没有宠,若真是换个人来,繁缨的日子只怕就未必好过了。
所以繁缨只是实话实说,甚至还说了两句季泠的好话。
老太太道:“我就说泠丫头不是那等心机深沉的人。那魏姨娘是那土司强塞给大郎的,大郎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没有傲气的,哪儿能被人那般拿捏,送走了倒好,一个土司小妾的妹妹,还不配进咱们家门儿。”
老太太做惯了主母的人,对妾室天生也是不喜。
这事儿问到这儿,季泠的事儿也算是问清楚了,虽然没什么大错,可小错却是一大堆。苏夫人道:“有时候心机深沉反而还好些,至少事情能理得顺,老太太,你看看泠丫头都做了些什么,连大郎上峰的夫人她都能怠慢,这不是害大郎吗?”
这件事上老太太也维护不了季泠,只叹道:“她毕竟年虽小,以前在家里时也没下心教过她,如今回来了,你将她带在身边,多指点指点吧。”
苏夫人还想说话,却听老太太道:“不然你觉得该怎么办?休妻吗?”
这话苏夫人却不敢说,好歹季泠也是老太太养大的,再说无故休妻,外头还不知道会怎么传呢,因此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哪怕看不惯季泠也得教她。
然而这样的大府里,处处都是漏风的墙,季泠和楚寔没圆房的事儿,很快季乐就知道了,她这两年的二少奶奶可不是白做的,有了身份,很多事儿就是顺理成章的,连银子都趁手了许多,良性循环下,身边拉拢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居然两年多了他们都还没圆房?”季乐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她原以为季泠比她过得好了许多呢,还不用在府里伺候婆母,却没想到比自己都不如。
然而笑着笑着,季乐却又沉下了脸,只因想到她和季泠其实差不多算同病相怜,虽然都嫁了“极好的”夫婿,可惜成亲后的冷暖却只能自知。
早起,季乐的院子和季泠的院子几乎同一时间打开。因为老太太还在,所以大房和二房没分家,长辈都住在东路的院子里,而小一辈的则住在西路。
季泠和季乐这都是要去婆母跟前伺候,所以出门的时候都差不多这个点儿。
京城的仲秋已经颇为寒凉,早起天色未明,狭窄的通道边刚好是风口,吹得季泠的披风猎猎作响。她跟季乐打了声招呼,手里则紧紧捧着暖炉。
季乐虽然手里没捧着暖炉,但嘴唇也冻得发乌了,她跟季泠打了招呼道:“你这是去大伯母哪儿么?”
季泠点点头。
季乐心里又更加平衡了,可算是季泠也得伺候婆母大人了,苏夫人的难伺候可一点儿也不输楚宿的母亲章夫人的。
一路上季泠和季乐也没说上几句话,两年多不见有些生疏了,但更多却也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说。
季泠进了苏夫人的院子,她刚打完一圈太极。这些贵夫人比寻常人更讲求养生之道,五禽戏那种苏夫人自然不屑去做,毕竟动作和姿势太不雅,耍猴似的,因此太极就成了她们的偏爱。
和碧见苏夫人收功,赶紧将拧好的热帕子递了上去,苏夫人擦了擦手,这才看向跟她行礼的季泠,也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子,季泠赶紧跟了上去,大气儿也不敢出。
苏夫人在妆奁边坐下,和碧身边的小丫头将打好的热水端了进来,和碧则取了一领白布围在苏夫人脖子边,伺候她开始正式洗脸。
季泠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生怕错过一丝细节,她第一天来伺候,什么都不懂,所以也不敢上前,唯有看明白了,明日她才能接手。
和碧给苏夫人围好了脖子,这才从妆奁边的多宝阁上取下一个青瓷蔷薇花的细颈小瓶来,滴了三滴大食来的玫瑰露到洗脸瓷盆里。
玫瑰的气味很别致,季泠只闻一闻便知道了来历。
苏夫人洗过脸,就开始梳头。这回倒不是和碧了,而是有个专门的妇人进来伺候。她姓赵,年岁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家传的手艺,专门给人梳头。前些年苏夫人托了关系才聘得她入府的。
这年月,但凡有一门手艺,女子也能了不得的,譬如王厨娘,譬如赵梳头。
苏夫人今日梳的是简单的元宝髻,乃是不用出门的装扮,若要出门做客,发髻的模样可要费很多心思的。
梳过头之后才开始傅粉,到这儿原本一脸平静的苏夫人就皱了皱眉头。她年岁也不小了,四十好几的妇人,保养得再好,两颊也开始冒出淡淡的褐斑了。以前擦点儿粉还能这样,这两年越发地明显了起来,擦粉也遮不住了。每一次看到那褐斑,苏夫人就不高兴。
和碧每天最怕地也是这时候,苏夫人不高兴,首当其冲地就是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
“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今日苏夫人倒是没呵斥和碧,而是对着镜子斥责背后的季泠。
季泠只得轻轻上前,不是她想站桩似的,而是苏夫人屋子里一切都井井有条,人人各司其职,完全没她的事儿。亏得和碧见季泠尴尬,将手里的粉盒给了季泠,然后往后退了半步。
季泠接过了粉盒却依旧有些呆呆,她是真没怎么上过粉。天生丽质,皮肤细腻光滑得好似剥了壳的煮鸡蛋,哪里需要脂粉来污颜色。
苏夫人一看季泠的呆愣,心里就知道原因了,年轻女子的美貌永远都会让这些妇人心烦,昨晚大老爷楚祜就是歇在他年轻美貌的姨娘屋里的。虽说淑珍的姨娘杨氏没了,但苏夫人又给楚祜新纳了一位顾氏。因为即使她不肯,大老爷也会自己提出来的,四十几岁的儿子了,便是老太太也管不着了。
年轻时老太太还能拘着大老爷不让他多纳妾室,怕伤了身子,也怕他无心上进,如今就再没这说法了。
苏夫人极不客气地对季泠道:“老太太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没眼力劲儿的?你平日里也是这么伺候大郎的?”
季泠这会儿可是说什么都不对了,只能默默。
苏夫人看她半天也是无奈,“下去吧,看见就烦。”
季泠屈膝行了一礼,将粉盒重新递给和碧,红着脸退了出去。苏夫人当着一众丫头的面这么下她这个大少夫人的脸,如何能不让季泠惭愧得红了脸。
季泠退出去之后,倒是没走,做媳妇的从来就不可能因为婆母发点儿火就跑了的,孝道大于天,她只能生受。
屋子里伺候的事儿不是季泠的强项,她便转身去了大厨房,阖府除了老太太的饭食不在这儿做之外,两房其他人的饭食都归她们置办。
管厨房的是钟威家的,她女儿雪茜就在苏夫人屋子里伺候。
季泠走进厨房时,一时里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好些个不认识她的,毕竟她离府两年多,这才刚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钟威家的,她以前就认识季泠,只是没想到会出落得如今这副仙女儿的模样来,叫人都不敢认了。
“大少夫人,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钟威家的迎上去道。
季泠笑了笑,“钟妈妈,我来看看给母亲准备的早点。”府里别对人季泠可能不认识,但是管厨房的她一定知道,且来之前也打听过的。
钟威家的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季泠要看什么,但总有点儿自己的领地被侵犯的感觉,毕竟以前可没人来过问这个。
心里如是想,脸上却不能显出来,钟威家的道:“大少夫人这是不放心么?每日里大夫人和二夫人房里的吃食,咱们可是一点儿也不敢懈怠的。”
第九十九章
钟威家的将季泠领到一处蒸笼边上, 揭开盖子来,里面是三碟蒸点心, 还有一碗莲子羹, “这是给大少夫人你准备的早饭, 我正要打发人去问呢, 大少夫人是打算在哪儿用早饭?”
普普通通一句话, 实在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多着呢。
季泠明明要看的是苏夫人的早点, 钟威家的听见了却没理会, 反而是将她的早饭揭了出来。多少有点儿没把季泠放在眼里的意思。
这些个下人最是势力,季泠在她们眼里的地方还比不上苏夫人身边的和碧来得高呢, 若是和碧过来,只怕都要捧着舔着的。
若是季泠硬气点儿,这就是该立威的时候,只她的性子里就没有这种霸气, 因为季泠也为在哪儿吃饭犯难呢。早晨她出门太早, 还不宜用早饭,到了苏夫人这儿, 瞧模样大约也不可能和她一块儿吃,但季泠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伺候完,所以只能道:“先放这儿吧,我若要用了, 再打发人来说。”
就这么一句话哪里逃得过人精似的钟威家的, 她立即就知道自家女儿说得没错,大少夫人很不受苏夫人待见, 否则如何能不在苏夫人屋子里一同用饭?
“好嘞,我先给大少夫人蒸着,随时吃都能有热的。”说完,钟威家的又问,“大少夫人可还有别的事儿?这油烟味太大了,可别熏着你。”
季泠可算是听出钟威家的撵人的意思了,略想一想也就明白钟威家的为何不乐意了,她笑了笑再次道:“钟妈妈,我来是想看看母亲的早点。”季泠是看到苏夫人的脸上起褐斑才有这个念头的。
人的所有症状都和吃食有关,所谓吃五谷杂粮生百病,若是吃食上拣配得好,是有极大补益的。
钟威家的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难为大少夫人如此有孝心,生怕咱们这些下人做得不好。”这话可就带刺了。
“妈妈误会我的意思了。”季泠道,却也没做多的解释,她总不能对钟威家的说苏夫人长褐斑的事儿。
季泠话音刚落,却见季乐的大丫头怀冰身边的小丫头喜雪进来道:“钟妈妈,二少夫人的早点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钟威家的赶紧迎了上去,“二少夫人不是喜欢糟卤蛋么?刚好前些日子进了一篮子鸽子蛋,如今糟好了,我给二少夫人盛了一碟。”
“那敢情好。”喜月笑道,这才看到季泠也在,上前行了礼。
等喜月拎着食盒走了,钟威家的回头却见季泠还在,她以为这位大少夫人早走了呢,真是太没眼力劲儿了。
季泠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她自然看出了钟威家的怠慢。如今季乐管着中馈,她上赶着巴结是能理解的,可跟红踩白却就是品性问题了。
“钟妈妈,把大夫人的早点让我看看吧,你一直推托可是有不妥?”季泠总算是拿出点儿大少夫人的威风了。
可惜钟威家的是个滚刀肉可不怕她,“哎哟,大少夫人你说的什么话?这岂不是冤枉人么?我成日里兢兢业业地伺候各房主子,生怕哪里出错了,这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可真心冤枉啊。”
季泠皱了皱眉头,这钟妈妈一下就让她想起小时候村里的泼妇来,跟她说理是说不清的,也掉自己的身份,季泠只能匆匆离开。
钟威家的在背后得意地笑了笑,冲着厨房里其他人道:“哎,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咱们可没管到大公子屋里去。”言下之意就是季泠也管不着她们这儿。
季泠回去后,脸上难堪,心里也难受,然而她不能不承认,她拿钟威家的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季乐管着中馈,自己和季乐的关系可称不上好,季乐未必肯帮她出头。
事情也不能闹到苏夫人和老太太哪儿去,不过一点点小事,季泠都处理不好,真闹上去了,没脸的只会是季泠。
季泠再回到苏夫人院子里时,她已经梳洗穿戴好了,和碧也派人去取早点了。
苏夫人喝了口清肠胃的杜仲茶,看着进门后就静静站着的季泠道:“你真是木头么?连句话也不会说。对我倒也罢了,咱们是一家人,可你在外头也是这么对人的?难怪大郎一众同僚的夫人都看不惯你。”
其实苏夫人这真是刁难了,她对季泠脾气这么坏,又叫季泠如何敢上前说话。
苏夫人发了一通火之后,雪茜便将食盒提了回来,在西次间布置好了碗筷。
季泠自然也得跟进去伺候,替苏夫人盛饭。只见桌上着山药红枣糕、红藕糯米糕、桂花酿元子等,全是甜食,而且还是甜得发腻那种,季泠也是才发现苏夫人如此酷爱甜食的。
季泠身为儿媳妇很自然地就要在旁边布菜,只是她一直不给苏夫人夹那些甜食,以至于苏夫人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冷声道:“下去吧。”这话像是吩咐奴婢似的。
季泠这回却没动,她知道苏夫人为何生气,于是低声道:“母亲,你不能再多吃甜食了。”
苏夫人扬眉扫了季泠一眼。
季泠也没卖关子赶紧低声道:“若想脸上的褐斑淡化,就得忌食甜食,还有鱼、虾、羊、牛、鸭肉等都要少吃。”
苏夫人冷笑一声,“你这么说,岂非我什么肉都不能吃了?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啊?”苏夫人这就是因人而废言了。
季泠低头道:“我从书里看来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苏夫人驳道。
一个早晨伺候了苏夫人下来,简直比跑一天不歇脚都累人,季泠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在榻上坐了良久才缓过劲儿来,早饭就更没有胃口吃了。
季泠翻了一会儿书,找了个方子出来,誊抄写来,让芊眠找了桂欢去抓药。这桂欢虽是蜀地人,但季泠离开成都府时,他自愿跟了上来,毕竟是人往高处走。
等桂欢将药送进来,季泠便开始亲自动手把方子里的艾叶、小桉树大叶等都洗干净了,剪碎后放入大砂罐里开始煎煮,守了四、五个时辰才把要用的糊糊做好。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呢?”芊眠好奇地问。
“这是一个敷脸的方子,我在古书里看来的,对去褐斑有奇效。”季泠道,自从跟着王厨娘学药膳后,季泠就看了许多的医书方子。女子么对容颜再说不在意,可也是关心的,因此跟香身润颜有关的,季泠都有稍微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