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缨恭敬地给二人请了安之后,季泠的态度却比楚寔热情多了,“繁缨,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繁缨却是没挪步,询问地朝楚寔看过去。别看楚寔为人温和,但礼之一字却是很讲究的,繁缨不敢僭越,除非是楚寔点头。
而楚寔并没点头,所以繁缨也就不敢坐,只她心里却有些难受,显见得在自己夫君的眼里,她却算不得是自家人,不过一个能随意发卖送人的小妾罢了,唯有他的妻子那才是一家人。
季泠此刻也意识到了楚寔的态度,又想起他以前教训她说主仆有别的话,一下也就僵了。
楚寔开口道:“家里一切可好?”
繁缨忙地细致地答了,包括二房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只是二少夫人和二公子好像有些不睦,明年二公子春闱要下场,可今年才开年就搬去了书院住,到现在也没回来。”
楚寔蹙了蹙眉,家里不谐,对楚宿的心情和学业自然都有影响,以他对楚宿学问的了解,不该到现在都没考中进士。
季泠也有同感,在她的那场悲惨的梦里,楚宿可是早就中了进士的,虽然名次不高,但总归有了进士出身,官途就平坦了。
说了会儿话,繁缨很会察言观色,见楚寔面有不耐就赶紧起身告退,若不是有这等解语花的本事,也就轮不着她能留在楚寔身边伺候了。
走出正院门时,繁缨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从门洞里看去,能清楚地看到楚寔和季泠两人的剪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们没以前那么生疏了,难道是圆房了?繁缨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早料到有这一天,但真的到来了,又有谁真能不悲伤?
却不提繁缨回了自己的住处久久不能入睡,楚寔这厢却催着季泠道:“夜已深了,早些安置吧。”
季泠浑身立即就又紧张了起来,夫妻的床笫之事,她还有些不适应呢,而且是羞得完全不敢去想。“表哥,你才回来,不去看看繁缨么,她也一年多没见你了呢。”
楚寔瞥了季泠一眼,“哦,这么快就学着安排我的事儿了?”
季泠立即摇头表示不敢,睫毛扑闪得跟遇着天敌的振翅蝴蝶一般。
“去沐浴吧。”楚寔道。
季泠的力气还没恢复多少,走路还需要人扶着,今日去嘉乐堂问安,也是一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楚寔身上。
洗了澡,季泠还坐在浴盆里没起身,就听见了脚步声,是楚寔转了进来。
季泠吓得直往水下缩,芊眠却是个机灵地,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楚寔从旁边的架子上将搭着的雪白大棉巾取了下来走到浴盆边,“起来吗?”
季泠当然不能起来,她浑身可是未着寸缕,亏得水面上还零星飘了些花瓣,否则那真是清澈见底了。
季泠双手环抱着肩摇了摇头。
“腿上还是没力气么?”说话间楚寔已经伸手拉住季泠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拽了起来。
水声哗响,季泠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把自己的眼睛给闭起来,当做“龟壳”。
楚寔也没戏弄季泠,知道她性子羞涩,何况现在天气虽然暖和了,但也怕闹得她着凉,所以很快就用手里的棉帕把季泠裹了起来,从水中抱起,边走边道:“以后再伺候我沐浴,可不要只擦背了。”
季泠听懂了楚寔的暗示,越发跟鸵鸟似的,更不敢抬起头。
鉴于季泠依旧羞涩得好似初次同房,楚寔很是费了点儿心思伺候她,可说男子里少有人能有此耐心。美中不足的是,季泠四肢的力气如今还是太小,就像面条一般,劲道不够,吃起来总是少了点儿让人惦念的嚼劲儿,软得云似的,无处下力。
那床帘放下来后,却是一副红桃碧竹图。
青芽芽柳条垂绿茸茸芳草,碧森森竹梢接红馥馥小桃。娇滴滴百灵啼,声沥沥巧莺调。忙劫劫蜂蝶穿花,热闹闹燕子寻巢。曲弯弯穿出芳径,慢腾腾行过画桥。急飐飐在花阴下闹,韵悠悠管弦齐和,虚飘飘上了云霄。
大宅院里没有秘密,楚寔和季泠已经圆房的消息就跟长了脚似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经跑遍了整个楚府,有能力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季乐刚起床,正端着一盅冰糖燕窝润肠,就听喜雪说了,昨晚那边院子里要了水。
喜雪在怀冰嫁人后就被季乐提拔成了身边的大丫头,而怀冰则是嫁给了外院账房总管马如龙的儿子,她的手可算是伸到了外院。
楚府成年男主子的帐全是从外院走,而女主子的则在内院走,互不干涉,可季乐为了全盘掌握楚宿的事儿,又怎么甘心不在外头安插人手。也亏得她有手段,否则马如龙的儿子只怕未必看得上怀冰。
就好比,季泠虽然是大少夫人,可她若想要将芊眠嫁给马如龙的儿子,铁定会被顶回来。
季乐嫌弃地放下手里的燕窝粥,用手绢擦了擦嘴,“不喝了。”
喜雪赶紧让小丫头把碗收了下去,她心知季乐的心情只怕坏到了极处,否则不会不喝完燕窝粥的。
别人会浪费这东西,可季乐通常却是不会的。小时候穷过的孩子,哪怕有时候会变本加厉地浪费,但心底还是爱惜东西的。小时候,季乐看着老太太或者章夫人喝燕窝粥,心里就好奇得不得了。
但那时候她和季泠都喝不到。却也不是老太太吝啬,实在是觉得小孩子家家没必要喝这种东西。可在季乐的心里留下的印象却是,燕窝是极昂贵的好东西,只有贵妇人才能吃到。
等她嫁给了楚宿,再主持了中馈,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捞到钱后,季乐就爱上了每天喝一碗冰糖燕窝的日子,短了一日都会大发雷霆,所以厨房里的人在熬冰糖燕窝的时候都会特别小心,知道二少夫人喜欢。
今日连最喜欢的东西都吃不下去,季乐自然是心情坏到了极点。她如今的生活真不算差的,虽然婆婆不喜,丈夫也不喜,但却大权在握,在府里说话有时候比章夫人还管用,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人都是不满足的,季乐不满足于楚宿对她的冷漠,以前有季泠陪着她,心里也还算平衡,可如今季泠居然和楚寔已经圆了房,说明她已经被楚寔所接受,可她呢,楚宿至今也不肯进她的屋子半步。那唯一的一次也是因为他喝醉了,她用了媚香。
如今被季泠这么一对比,季乐的心就跟被虫子咬了似的,疼得钻心。凭什么呀?季泠那木头都能等到楚寔回心转意,为什么她对楚宿一番赤诚,他却拿刀子扎人?
待收拾好之后,季乐便去了章夫人屋里伺候,章夫人对她完全没有好脸色,一个她儿子不肯近身的媳妇,她又如何会喜欢?这都多少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真是晦气。
章夫人和苏夫人一致都认为,是家里的祖坟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大郎、二郎都成亲这么多年却没生出孩子来?请了好几拨阴阳先生看过,却都说没问题。
到去年三郎楚宥成亲,三少夫人吴琪进门,才两个月就怀上了。吴琪怀上,已经被提做姨娘的葵心也就停了药,也是两个月就怀上了。
章夫人可是被恶心坏了。她自己的儿子媳妇生不出儿子来,那姨娘曾氏的儿子却是很快就能有两个孩子了。
季乐知道章夫人不喜自己,但还是毕恭毕敬地伺候着,随便她怎么刁难,只一味忍受就行。她这“孝顺”的名声在京城都是声名远扬的,只要有这个“孝”字,有老太太在,章夫人也不能拿她如何。
伺候过了章夫人,季乐又去了大房的苏夫人院子里,看了看四周,季泠居然不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季乐很是奉承了苏夫人一会儿, 又道:“大伯母,大伯和大嫂如今已经圆房了, 你可算是省了桩心事呢, 想必过不了几天就能有好消息传来了。”
这眼药上得其实不算高明, 但苏夫人听了的确很不舒服。谁不知道季泠因为那怪病, 就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啊?偏她生的那孽障, 却一定要护住季泠。苏夫人真是恨得咬牙, 想着以前楚寔成亲前, 哪儿让她操过心啊,可现在却是让她操碎了心。
季乐从苏夫人那儿离开后, 心情总算好了些。季泠的病她也很清楚,根本不可能怀孕,所以她圆了房跟没圆房却没什么区别。至于她自己,那可是一次就中了呢, 说明土壤肥沃得不得了, 却比下不了蛋的母鸡强多了。
为了这个,季乐回了屋子就又叫了一碗燕窝, 把自己的土壤保住肥力才是正道理。
季乐喝燕窝粥的时候,季泠正拼命地恢复肢体的力量,在屋子里扶着床栏来回走动。她身体其实还有些不舒服,楚寔昨晚虽然也没放肆, 因为放肆也无用, 季泠现在的那力量根本摆不出其他姿势来,且实在太过娇弱, 因此也就只叫了一回水,可季泠还是被伤着了,因为楚寔的本钱太大。
早起,季泠是准点儿醒的,因为挂记着要去伺候苏夫人。谁料却被楚寔阻止了,“你如今没有力气,去了母亲跟前,她看了越发要不舒服的,我已经让人去母亲那儿说了你病还没好。”
季泠虽然觉得这样不好,可她的确是没有力气,去了还得人扶着,以苏夫人对她的观感,只怕更厌恶。因此也就听了楚寔的话。
“少夫人,你歇会儿吧,都出汗了。”芊眠在旁边道。
季泠能出汗是不容易的,可见真是十分卖力,“我再练练,早些恢复力气才能去母亲那儿伺候,以前不在家也就算了,如今都回来了,不去就不孝了。”
提及苏夫人,季泠一下想起来了,“哦对了,你去把王保家的叫来看看,她脸上的斑可好些了?”
王保家的来之后,脸上的斑已经淡了许多了,略施一点儿粉就能完全盖住。
芊眠喜道:“少夫人,这方子果然有用呢,可以给大夫人用用了。”
王保家的却是露出心虚的表情来,低头搓手道:“这方子大夫人已经用上了。”
“啊?”季泠有些吃惊。
芊眠则是怒上心头,“你说什么?”当初走的时候,王保家的厚着脸皮上来要药方,说是觉着有用,而季泠又要走,怕断了就没效果。芊眠想着还得看效果,而季泠又睡着,也没多想就给了王保家的,只让她务必保密。可没想到却成了这样。
王保家的露出哭脸道:“芊眠姑娘,是二少夫人问起我脸上的斑,我都实话说了。她就要方子,您也知道,二少夫人要,我哪儿敢不给啊?我们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里呢。后来二少夫人就把方子给了大夫人,出门做客时又给了许多其他的夫人,如今京里脸上长了斑的都在用呢。”
芊眠气得抖肩,“这,这,简直,简直……这不是强盗吗?明明是大少夫人找出的方子。”
这话季乐从王保家里听到了,只冷笑一声道:“这方子又不是大嫂想出来的,她能翻书,别人就不能翻书么?再说了,有这样的方子她不想着给自己的婆母用,现在却反过来怪我?”
季泠可真是冤枉,明明是苏夫人不肯乱用,非要看到效果,而季泠呢,还没来得及看到成效就被楚寔给接走了,却被季乐拣了落地桃子,还反过来奚落她。
季泠倒是没芊眠气得那么厉害,“只要母亲用上了就行。”
芊眠却很自责,“早知道我就不给王保家的方子呢,这吃里扒外的贱人,肯定是投靠了二少夫人,觉得那边才有油水。”
芊眠打听之后,果不其然。王保家的如今管园子去了。虽然不算油水最丰厚的地方,可一年四季的鲜花、瓜果偷偷地也能弄不少钱使呢。
季泠听了只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怨不得王保家的。”她对这本质看得却是清楚。
芊眠道:“可是这件事,等大公子回来了,少夫人还是得跟他说。”见季泠要反驳,芊眠赶紧道:“不为别的,也不是哭委屈,最怕的是大公子误会你不肯给大夫人用药呢。”
这夫妻之间若是被人挑拨,很容易出事儿的。季泠也明白这个道理,笑道:“嗯,知道了,你若是不提醒我,我还想不到呢。”
昨日楚寔递了牌子进宫,皇帝今日便召见了他,所以一日都不在,到晚上老太太在嘉乐堂设宴给他接风洗尘,一家人但凡在京的都到齐了。
季泠这是第一回 见到三少夫人吴琪,她的父亲是翰林侍读学士,被皇帝指给了晋王做老师,很是清贵,是大老爷楚祜给他亲自挑的。虽说只是侄儿,可都是一家人,只有全家都兴旺了,整个家族才能兴旺。所以楚宥的亲事,楚祜没有见外。有这样的岳父做助力,楚宥虽然没中进士,将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说起来,楚府三位公子里,如今看起来最有福气的反而是庶出的楚宥了,岳家得力。今上没有嫡子,晋王是长子,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宝。作为晋王的老师,到时候吴琪的父亲自然水涨船高。楚祜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替楚宥求娶了吴琪。写信给二老爷,作为亲生父亲,楚祈对这桩亲事也是极满意的。
吴琪生得一张银盘脸,略微胖了些,可是很有福相,如今肚子已经显怀了。她和楚宥成亲时,楚寔公务在身不能回京,季泠又病了因此都没回来。昨日倒是匆匆见过一面,却没说上话。
季泠这会儿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三弟妹,视线在她肚子上停留了片刻,自然是羡慕的,身为人媳,生儿子可是头一桩大事。
而吴琪呢,昨日也是第一次见季泠,只匆匆一瞬就被她的美貌给惊呆了,而且是出乎她预料的美。
吴琪是知道季泠的美名的,京里的名媛聚会偶尔会提到她,倒不是她有多了不得,而是她嫁了个了不得的夫婿。年轻一辈的世家子里,楚寔自然是其中楚翘,提及谁谁年少有为时,谁都迈不过他。曾经更是京城多少女子的心上人啊。
包括吴琪已经出嫁的姐姐,当初提及楚寔的名字时都会脸红。那会儿吴琪才不过十岁,却也能看明白姐姐的羞涩是为了什么了。可惜最后多少簪缨世族的闺秀铩羽而归啊,那样好的男儿居然娶了个那样出身的女子,实在叫人叹息和不忿。
至少吴琪的母亲每次提到时都会说,真是糟蹋了楚家大郎。
京城私下里有流传过一句话,说是“一见楚郎误终身”,当然这指得不仅仅是楚寔,还有楚宿和楚宥,但其中最出色的肯定是楚寔。
吴琪嫁给楚宥时,虽然有些不甘愿,嫌弃他是庶子,但见着他本人时,却是羞红了脸,可见男色迷人。
此时再见楚寔,吴琪也得承认,她这位大伯的确是楚家最出色的男子。这些年位高权重,让他威势日隆,身上多了楚宿和楚宥都没有的沉稳,好似天塌下来他也能扛住。这威势无损于他的俊美,肤色偏于黝黑也无损于他的儒雅,反叫人觉得他一身隽雅英睿,难怪能指挥官兵剿灭义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