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站在楚寔这样的人身边丝毫也没逊色,吴琪心里冒出一句话,真是美得天怒人怨。
而见过季泠的,说得最多的则是,“哦,她生得还行。”其余就再也没了。似乎才名、德性都不显,当初能嫁入楚府,只怕这张脸起了关键作用,吴琪心想,否则季泠哪里比得过她姐姐。
季泠和楚寔是并肩到嘉乐堂的,而季乐和楚宿则是一前一后,夫妻之间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得老太太直皱眉头。
家宴上因为两个老爷都不在,所以气氛十分轻松,楚寔又有意逗老太太笑,说了好几个笑话,让吴琪想不到的是这位大伯私下居然如此风趣,且言语戏谑。
老太太忽然想起楚寔在山东的一桩事儿,“听说你在山东抓了于德江的小儿子,他的大儿不是与你同科么,这事儿后来你怎么处置的?”
楚寔笑了笑,“无妨,他小儿子本就是被人算计的,那卖唱女窦五娘乃是义教人,还是罪魁的姘头,水落石出后自然将人放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道,“这义教之人还真是无孔不入。”
“那也得他是只坏蛋让人钻了缝。”楚寔道,他对于德江的小儿子无甚好感。
“怎么说?”老太太听出了楚寔的意思。
楚寔笑道:“我给祖母说个他的笑话吧,这于同啊贪花好色,看到稍微水灵一点儿的都要上前逗弄,虽然不学无术,但也念了几年书,有回住客栈,见店家的女儿生得美貌,就写了个上联。写的是,寄寓客家,宿守寒窗空寂寞。”
“这也太轻佻了。”老太太皱眉。
“可不是么,他自己却还得意,这对联是他酒后自个儿说出来的。这笑话妙的是那店家女的下联,都想不到那样的地方还有那般有才气的女子。”楚寔道。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来了兴趣,便是女眷这一桌的人也都齐齐望向了楚寔。因是家宴,虽然分了男、女两桌,可中间并未设屏风,因此彼此可见。
楚寔卖了关子笑道:“这下联不知在座各位可有对上的?”
只是楚府的三个媳妇都不是以才华见长,在座的竟没人答上。因为这对联可不容易对上,上联全是宝盖顶的字,也正是因为这样于同才会得意地讲出来。
楚寔叹道:“周家阿容若是在,怕能试上一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吴琪还不知道周家阿容是谁, 可季泠和季乐听了心里都是一惊。季泠是不解楚寔怎么会突然提及周容,他说话做事从来不会随意放肆的。而季乐则是因为十分忌惮周容, 所以听见这个名字就不舒服, 也不知楚寔是不是故意的。
楚宿则被楚寔的话勾起了回忆。想起那个才华高逸的秀丽女子来, 又是一番神伤, 低头饮了杯酒。
季泠也做不经意地瞥了楚宿一眼, 见他神情恍惚, 想起梦里的事儿来, 也不知他是不是跟梦里一般,要坚定地等到周容。
老太太却是听懂了楚寔的暗示。她虽然不喜欢周夫人, 对周容的感官倒也不差,只因跟楚寔和楚宿都有些瓜葛,所以才没跟周夫人提亲事。但如今看看这府里,楚宿和季乐简直是心不合貌也不合了, 府里冷冷清清的, 老人家看了心里也难受。
如今老太太也想着周容的好了,只是不知道楚寔提起她究竟是为了谁。周家如今虽然败落了, 可毕竟是言情书网,周容是断不可能为妾的,老太太也无法子,只能暗自心叹。
“大伯, 那下联到底是什么啊?”吴琪才不管周容是谁, 她现在只着急听下联。
“漂游浪汉,流落江湖没浅深。”楚寔道。
“真是绝了, 想不到一个店家女竟然有这样的才华。”吴琪赞道。
“不仅有才华,嘴也很毒。”楚寔笑道,他这话又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先才那点儿尴尬气氛也就一扫而光了。
“啊,还有下文啊,大伯?”吴琪娇憨地道。
楚寔点点头,“第二天于同出门,看到那店家女骑了一匹骡马(母马)出门,就调戏道:骡人骑骡马,骡上骡下。”
“呀,这于同可好生可恶,竟然如此下流无耻。”吴琪嗔道。她年纪小,说起这样的话来,娇憨煞是惹人怜,一进门就得了老太太的青眼。
季泠心里的想法其实同吴琪也是一般,所以美目切切地看着楚寔,希望他赶紧往下说。
楚寔看了眼季泠,这回却没卖关子了,“那店家女立即就回了句,绝士吟绝句,绝子绝孙。”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吴琪更是乐得拍手,就连季泠也是忍俊不禁,肚子都笑疼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用手绢擦着眼角的泪,“这样回答却是爽快。”解气。若是她自己遇到这种事儿,可说不出这番话来,因此对这位店家女就格外的仰慕。
季泠朝楚寔看过去,轻声道:“表哥,那店家女后来怎样了呢?”
楚寔道:“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楚寔知道,有这样的趣闻,这样的奇女子,谁都会好奇,他打听过。这女子虽然才华横溢,但民怎么与官斗,何况还是于同那样的恶劣纨绔。
这一回楚寔虽然放了于同,但他的好友御史戴山弹劾于德江,教子无方才被义教钻了空子,若非楚寔机敏,只怕会闹出大乱子来。不过如今结果还没出来,就看皇帝怎么说了。
老太太道:“这姑娘嘴确实毒,不过大郎,你可别忘了,你以前也有这样毒舌的时候呢。”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家自然更来了兴趣,都催着她快说。
老太太道:“那是大郎小时候的事儿了,他去书院念书,有个狂秀才到书院挑衅他先生,出言辱骂道:稻粱菽,麦黍稷,这些杂种,哪个是先生。”
“稻粱菽,麦黍稷”出自《三字经》,如今儿童开蒙基本都用这本,这狂秀才可真是狂妄,居然用三字经中的文字挑衅,十分地可恶和嚣张。便是季泠等人听了也觉得忍无可忍。
老太太笑看着楚寔,“大郎,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对的下联?”
楚寔笑着摇了摇头,“当年我也是狂妄。”
吴琪撒娇地摇了摇老太太的手臂,“老太太,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好好,你这猴儿,性子怎么这么急?”老太太笑道。
季乐看在眼里却不舒服急了,以前摇着老太太手臂撒娇的人可是自己,只是曾几何时她已经做不出那种动作了,如今却让吴琪得了老太太的眼。
“你大伯对的是,诗书易,礼春秋,许多正经,何必问老子。”
这对联一出,立即又是阖堂大笑,吴琪笑得抽气儿地道:“大伯这对子,真是绝了。”
看着一家子如此热闹,老太太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又喝了几杯酒,老太太年纪大就有些熬不住了,看着楚寔道:“我乏了,今儿也差不多了。大郎如今回来了,以后有的是聚的日子。”
楚寔起身伺候老太太离席。
老太太借着楚寔手臂的力量起身道:“这义教是彻底剿灭了吧?你不会再去山东吧?”
楚寔没正面回答老太太,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我再给您老人家念个对联吧,也出自山东。”
老太太点点头,却见楚寔脸上没带笑,知道不是讲做笑话玩儿的。
“这是当地的学子编出来讽刺父母官的。老太太你听听,上联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泥,只吃得泥干水尽。下联是:朝廷刮州府,州府刮县,县刮民,硬刮得民穷国危。”
老太太吃了一惊,“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楚寔苦笑,“这对联如今恐怕不仅在山东适用,在别地儿也是一样的。民穷国危,并非危言耸听。”
所以楚寔在京城能待的日子恐怕也没老太太期盼的那么久,这是为了让老人家心里有个底,免得到时候太难过。
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四下无人时,老太太才道:“阿寔,你刚才为何突然提起周家阿容?”看来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楚寔的脾气,他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
楚寔一看老太太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我是看二弟这些年很消沉,以他的才学早就该中进士了,却次次名落孙山,大抵还是心里不舒服的缘故。他与二弟妹不谐。心里一直惦记着周家阿容,我就想着不如索性成全了他。先成家后立业。”这话说得好像楚宿还没成家似的。
老太太一听就唏嘘了一声,“我何尝又没想过?都是我害了你哥儿俩,当初若我不收养她们……”成亲这么多年,两个最优秀的孙儿居然都没有子嗣,老太太如何能不后悔,心里把季泠和季乐都有些怨上了。
“祖母,阿泠挺好的,待我也很温柔细致。她身子不好,也是淑珍作的孽,如何能怪她?子嗣的事儿,你老人家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楚寔道。
老太太嗔道:“你能有什么数?没有嫡子总是不好的。”
楚寔笑道:“咱家又没有爵位,嫡庶有何区别?反正都是我的孩子。”
见他说的是,老太太也不再多说,可心里到底有些遗憾。
楚寔捏了捏老太太的手心道:“你老人家就别担心我了,阿泠旺夫,你看我这些年走得多顺,平平稳稳的,刀枪底下走过来一点儿事儿没有。”
这话可点中老太太的麻穴了,“嗯,阿泠的确旺夫。”毕竟是她养大的孩子,怪季泠就是怪自己,老太太也不愿意的别人想自己不好的。
说起季泠旺夫,老太太自然要说,“阿乐就差了点儿。”而且差了不止一分半分。“阿寔,周家阿容虽然至今未嫁,可她们言情书网断然不可能嫁进咱们家为妾的,咱们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儿,没得叫人指着脊梁骨骂。”
楚寔道:“自然不是为妾。”
老太太道:“你,你有什么法子?”
“法子就太多了。”楚寔道。大宅院里想让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还是有办法的。如果不用这种伤阴德的法子,其他的手段也有。“二弟妹身上可不是没有漏洞,寻个由头送去庙里就行了。”这是大家族处置罪妇常用的法子。
老太太不说话,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就是把决定权交给楚寔了,末了还是问道:“那周家阿容能愿意么?”
当年若是周容但凡表示出一点儿对楚宿的情意来,他也绝不会点头娶季乐,哪怕是死。
楚寔道:“周夫子前年去世了,周家阿容守孝至今未嫁,可她家里那点儿薄产却引得亲戚觊觎,她自己也还算有点儿姿色,留给她的选择并不多。”
老太太叹息一声,没想到周家竟然沦落至此了。
“不过这还得先问问二弟的意思。”楚寔道。毕竟是他的妻子,他这个大伯可不好越俎代庖。
楚寔做事儿,从来不拖拉,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就去寻了楚宿喝酒,两人也是许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上次楚寔回京也只是匆匆见过几面罢了。
这几年的科场落第,让楚宿脸上早没了年少时的意气飞扬,显得有些沉闷,像个老头似的。
楚寔道:“阿宿,我跟老太太商量过了,若是你愿意,可以重新娶周家阿容进门。”
楚宿一怔,抬眼看向楚寔,像是在确定他是否在玩笑一般。楚寔的脸色很严肃,所以绝非玩笑。
楚宿也正色道:“大哥,你别担心我,明年春闱我保证能中。”
楚宿的回答出乎了楚寔的意料,他以为楚宿会默认下来的。
楚寔思索片刻后道:“你既无心外人,那就同二弟妹好生过日子吧。你们如今这样,让老太太和二婶日夜忧思,这是你们的不孝。”
这番指责可说是极重了。
楚宿看着楚寔道:“大哥,等明年中了进士后,我就和她圆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楚寔点了点头, 却还是不明白楚宿为何会妥协。所以思忖良久后,他还是道:“阿宿, 人生就这一辈子, 有时候也没有必要太过委屈自己。你若是想, 只许点点头, 剩下的事我可以帮你办。”
楚宿摇了摇头, “阿容与我, 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我早就忘了。”
楚寔见楚宿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楚宿抬头看向楚寔, 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听人说大嫂不能生育,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楚寔唇边天生的那一抹微翘轻轻地压了下去, 没说话。
楚宿却像没察觉一般地盯着楚寔,固执地等着他回答。
楚寔也没吭声,不过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突兀地轻笑了一声, 还略带着一点儿讽刺的意味, “放心吧,总不会让她比以前差。”
季泠此刻刚洗过澡正坐在妆奁前保养手脚, 王婆婆的方子很好,但也需要持之以恒,所以除了昏睡的日子外,她每天晚上都会费许多功夫在保养上。且因为和楚寔圆了房, 在细节上季泠就更注重了, 生怕楚寔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身体发肤好像都不是她自己的, 出生时受之父母,嫁人后就成了丈夫的了。
而芊眠则蹲在地上帮季泠修脚指甲,几个月没走路,一双脚养得又白又嫩的,略多走走就疼。“少夫人这双脚生得可真美。”芊眠叹道。
季泠瞥了眼自己的脚,也没觉得有什么出众的,不就一双脚么。她随意地翻着首饰匣,在思考明日的穿戴。回到楚府穿着打扮就不能随意了,日常太朴素了不行,太庄重了也不行,乃是一门大学问。
讲究一点儿的闺秀一日要换好几身衣裳。季泠虽然也换,却不是为了讲究,只是为了要入厨所以不得不换。
楚府除了老太太那儿有小厨房,其余各院都是没有的,统在大厨房里做饭。亏得季泠和王厨娘有师徒之情,这才能蹭蹭她的厨房。
不过王厨娘因为年纪大了,身体懒怠动了,这两年更是起了自己买间小院子养老的念头,她手头的积攒的银子也够了,只要不出大事儿,用到死是没问题的。
季泠听见王厨娘想走,心里就难受。这会儿便是在翻首饰,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不其然便将首饰匣子里最下层的那串红珊瑚手串给翻了出来。
梦里的情形再次涌上心头,那身玄色织金卐字宝相花纹袍子,还有吞金而亡的她。季泠敏锐地发现,在她死的时候,这串她从不离身的红珊瑚手串竟然不在她手腕上。是她自己取下来的么?因为被玷污了,所以不配再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