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眠回来禀了,季泠让她开了箱子从自己嫁妆里包了五十两。家里的事儿是家里的,却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给祝长岗送银子去。
虽然季泠对苗氏姐妹有了芥蒂,可看楚寔对祝长岗还是很看重,因此不会碍了他的事儿。
芊眠嘀咕道:“这马如龙真是吃了龙心豹子胆了,连大公子发的话在他跟前都不好使了,我看他这账房总管怕是不想做了。”
“可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季泠问。
“那马如龙死活不说,不过桂欢可机灵着呢,最后把他的话套了出来,那意思瞧着是二少夫人说了什么。”芊眠道。
季泠不解,“二弟妹虽然管着内院的账,可咱家向来都是里外会不干涉的呀。”
芊眠道:“那是以前了。自打怀冰嫁给了马如龙的儿子,二少夫人的手就伸到外头去了,只是我没想到马如龙居然会听二少夫人的,眼里只有二房没有大房了。”
这话听着怨言可不少。
既然说到这儿,芊眠索性就说开了,“少夫人想必是知道的,那马如龙的娘以前就是二夫人的奶嬷嬷,有了这层关系他本就向着二房一点儿,如今再叫上二少夫人,两边儿的关系就更近了。这水怕是端不平了,少夫人还得提醒一下大公子。”
季泠揉揉太阳穴,想着这件事是不是就该所谓的贤内助去解决,而不该烦到楚寔呢?但她这个“贤内助”却是一点儿法子都想不到。
于是季泠就想到了苏夫人,她也是大房的,想必自有主张。只不过季泠很怵苏夫人,想着拿这件事去问她,估计又要惹她不快,要指责自己这么点儿子事儿都解决不来。
但在麻烦楚寔和苏夫人之间,季泠选择了后者。虽然楚寔从来不跟她说外头的事儿,可季泠每每见他回府时疲惫的神态,就知道他也是很累很累的,如今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京,一家的担子都压在了楚寔身上,季泠不愿再给他添丝毫麻烦,所以硬着头皮去了苏夫人屋里。
如今季泠都是早饭后去苏夫人的屋里服侍一会儿,苏夫人不待见她,却也不磋磨她,通常待上一刻钟就会让季泠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当然苏夫人这么好说话,其中也有楚寔的功劳,他别的不说,只提当年老太太如何待苏夫人的,苏夫人就不吭声了,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能传出苛待儿媳的名声。
所以午后苏夫人见着季泠过来还吃了一小惊,“你过来做什么?”
季泠便将事情的前后说了遍。
苏夫人道:“你来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如今我也不管家,你怎么不找马如龙问去?”
“府里素来里外互不干涉,桂欢问马总管也问不出个名堂。”季泠低声道。她自己知道自己事,当初内院一个厨房婆子都能给她难堪,马如龙哪能买季泠的帐。
苏夫人道:“那你觉得这件事是为何?”
季泠有些迟疑,到这种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说二房的坏话。
“你自己想想吧,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苏夫人没好气地道,“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季泠被骂得低下了头,来之前她其实已经想过原因了。这人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如今楚宿和楚宥都未曾出仕,往来的朋友几乎都是同窗,花费也不多。可楚寔就不同了,在朝为官,人情来往就太多了,从公中支的银子也就多。
季乐看过账本当然就不高兴了,估计去章夫人耳边也吹了吹风,所以马如龙才干不买桂欢的帐。当然这自然是欺负去的人是桂欢,若是换南原、北安去,马如龙想来是绝不敢驳回去的。
季泠今日是来解决的问题,因此也没被苏夫人说两句就退下去,定了定心道:“母亲,不知是不是二婶和二弟妹那里有什么不满?”
苏夫人冷哼一声,“算你还拎得清。”
其实苏夫人说话这么不客气,多少是有些迁怒的,气的不是季泠,而是季乐的胆大妄为。真是那个位置坐久了,都有点儿唯我独尊。
“你二叔当初因为你公爹在京里,所以一直不得回京任职,你二婶对咱们大房就有些不满。如今你公爹去了江西,你二叔却还回不来,大郎却入了京,她心里如何能好受。所以就变着方儿地给咱们找不痛苦罢了。”苏夫人道。
这件事可能有季乐在其中挑拨,但如果没有章夫人首肯,马如龙是绝不敢这般做的,苏夫人很清楚。
季泠恍然大悟,原来里头还有这一层缘故,她就说章夫人不会是为了些许银子就要闹得大房、二房不痛快的性子。毕竟章夫人可是个富婆,嫁妆十分的丰厚。
“母亲,那如今我们要怎么做啊?”季泠问。
苏夫人扬扬眉,“晚上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再说吧。”
季泠明白苏夫人这是要在老太太面前跟章夫人辩分明,忍不住道:“可最近老太太都睡不太好,若是再让她知道这些事,只怕她老人家不好受。”
苏夫人嗤笑道:“那不然你有什么法子?”没有老太太,苏夫人也压不住章夫人。
季泠迟疑道:“要不然我们先去跟二婶谈一谈?”
苏夫人道:“别做梦了,若是谈得通,她也就做不出这样的事儿了。你若真是担心老太太,晚上就去给她念经啊,老太太不是最喜欢听你念么?”
季泠愣了愣,这茬她还真没想到,主要是如今每晚都要伺候楚寔,时间上就冲突了。不过季泠打从心底却是愿意的。
“好,我今晚就去。”季泠道。
苏夫人见季泠答应得如此爽快,也就没再难为她,不然她可是有一箩筐的话等着季泠的。一个下不出蛋的母鸡却成日霸着她家大郎,繁缨那儿是一点儿残羹冷炙都分不到。
虽然苏夫人知道季泠是没办法留住楚寔的,那全是楚寔自己不去繁缨那儿,可她就是把一切都怪在了季泠头上,觉得她不使劲儿把楚寔推到繁缨那儿去就是错。
晚上楚寔回府有些晚,满以为季泠会像往日一般在屋里等着,却不想进了院子门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静悄悄的,屋子里也不过只点了一盏小灯。
芊眠听得楚寔回来,赶紧从自己屋里走了出去,“大公子。”
“少夫人呢?”楚寔问。
“少夫人去嘉乐堂给老太太念佛经去了,因这几日老太太都睡得不太好。”芊眠道。
楚寔顿感无趣,然后顿觉自己这感受有些滑稽,季泠那般木讷的人,因她不在,他竟然生出了失望之感,想想就觉得荒诞。
季泠在嘉乐堂一脸担忧地看着靠在床上默不作声的老太太,她现在无比后悔将事情告诉了苏夫人,然后闹到了老太太跟前。若是一开始她就跟楚寔说的话,以他的孝心定然是不会让老太太操心就把事情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的。
“老太太,要不我给你揉揉太阳穴吧。”季泠小心翼翼地道。
老太太的确觉得有些头疼,便点了点头。季泠起身坐到床头,小心将老太太的头挪到自己腿上,轻轻地给她按起来。
老太太闭着眼睛道:“老啦,不中用了,只会给人添麻烦。要是我不在了,大房、二房分了家,也就没这些事儿了。”
季泠听了心里一惊,没想到老太太已经伤心至此,越发深深地懊悔,或者自己什么说就好了?“老太太,对不住。”季泠的眼圈都红了。
“对不住什么?”老太太问。
“我,我不该告诉母亲的。”季泠道,现在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其实和季乐也没什么分别了,一个挑拨二房,她这样做其实也跟挑拨苏夫人没什么区别。
老太太长叹一声,“傻孩子,你以为忍气吞声就好了?这个脓包不挑出来,只会溃烂得不可收拾。”
“那……”季泠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我只是气你二婶,这么大年纪了,也拎不清,不过是银子的事儿,犯得着弄得府里乌烟瘴气的么?说起来章家也是大族,真不知她……”老太太说到这儿顿了顿,她是想起了季乐。
章夫人的眼皮子的确没那么浅,但是季乐有。穷过的孩子,对钱财难免就看得中了些。
这些年以为楚宿对季乐不理不睬,老太太对季乐做的事儿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让她越发极端了。老太太越发地后悔,当年真不该收养小姑娘啊,那时候她年纪大了,也没多少精力去管教季泠和季乐,才会养成如今的性子。
季泠敏感地意识到了老太太停顿下来的意思。她和季乐都没办法让老太太满意,她心里很难受,却不知道该为老太太做点儿什么。
老太太坐起身,“好了不用按了。”
季泠泫然欲泣地道:“老太太,对不住,我……”
老太太拍了拍季泠的手背,“你是个好孩子。”
季泠摇了摇头,眼泪便被摇了出来,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愿。
“泠丫头,你的经念得极好,以后每晚都来给我念如何?”老太太道。
季泠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努力地想表达自己愿意极了的意思。
很多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老太太和季泠之间已经心照不宣了。
季泠离开了嘉乐堂,没敢回自己的院子,主要是愧对楚寔。今日将老太太气成了这样,季泠深深觉得自己太没用,再且,她也不知道繁缨去没去主屋,总要给她多留些时间,这是老太太和苏夫人共同所期盼的事情。
繁缨当然去了主屋。楚寔和季泠回京后,一次也没去过她屋里,也没让她伺候过,繁缨还从没受过这种冷遇,心里便有些发慌。她年纪本就比季泠大上不少,且也不及她美貌,自己也明白是争不过季泠的。可问题是她再过几年就三十的人了,连怀孩子只怕都不易了,所以繁缨自然要抓紧一切机会。
听得说季泠去了老太太屋里念经,繁缨便晓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因此着意打扮了一番,去了主屋。
夏日本就穿得轻薄,领口也开得大,繁缨蹲身给楚寔行了一礼,幅度稍微大点儿,喜人的胸脯就能晃动在人眼前。
楚寔大饱眼福的时候,季泠则走到了园子西北角的听雨亭,那个总在她梦里出现的亭子,立于倚着院墙而造的假山上,沿着蜿蜒陡峭的小路才能上去。
以往季泠从这儿路过时,都会匆匆而行,尽量不去看那亭子,总觉得那里盛着满满的忧伤。可在今夜的月色里,她却轻轻提起裙角走了上去。
坐在亭子里可以俯瞰小半个园子,也可眺望前头的院子,季泠想着,楚寔应该去繁缨的屋里了吧?她心里闪过了一丝难过,但很快就湮灭了,因为那种轻松感比难过的感受更强烈,她其实也盼着楚寔去找繁缨的,若繁缨能怀上孩子,生个儿子,季泠觉得自己也会由衷地高兴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色投影下, 园子里有的地方黑蜮蜮的,有的地方却像铺了一层霜似的, 季泠尽量地看向那霜白之地, 每个人都是向往光明的。她努力地告诉自己, 现在的日子可比梦里头的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了呢, 人呐, 最忌讳的就是贪心, 那样老天爷会把一切都收回去的。
楚宿站在屋檐下, 抬头遥望着听雨亭,那里有个人影, 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梦里的季泠以为楚宿从不曾在意过她,可却不知道楚宿曾经在同样的月色下抬头看过她。只是男人无情的时候,是真的狠心,看见了也只做没看见。
不过这一次楚宿出现在了听雨亭下, 他开始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若是现实, 那么他则绝不该踏足听雨亭。
可楚宿还是走了上去。
“二叔。”季泠有些惊讶地站起身,她并不知道楚宿回了府。
楚宿站在亭外, 艰难地回了声,“大嫂。”
季泠心里有些着急,不明白楚宿为何会上来。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便是两人什么都没有, 也容易被人说闲话。
不过季泠表面上还是很镇定, “有些热,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里坐着却还凉快。不过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季泠自顾自地说完这一番话就想往外走。
但小路狭窄,只容一人过,须得楚宿侧身,她才走得出去。
楚宿往旁边让了让,季泠心下松了口气,与楚宿擦肩而过时,却再次听他低声道:“对不住。”
季泠停下脚步回望向楚宿,“二叔,为何总对我说对不住?”她也不是没有好奇心的。
借着月光,季泠看到了楚宿眼底的沉痛、怜惜,心里一惊,不明白楚宿这是怎么了,可那眼神看得她没来由地想躲开。
“阿泠。”楚寔的声音在寂寂的晚风里传过来,让季泠吓得一个后退,险些从山路上栽了下去,亏得楚宿拉得快。
季泠还没站稳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了楚宿,然后匆匆地转过身。
楚寔站在山下小路的起点处等着她,“慢点儿,慢点儿,仔细崴着了。”
季泠却依旧快步地走了下去,然后掩饰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有些热我出来走走,没想到二叔也恰好往这边来。”季泠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可她的声音就是有些发颤。
“嗯。”楚寔柔声道:“现在凉快下了么?”
季泠点点头。
楚寔这才抬头看向楚宿,扬声道:“不早了,阿宿,你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二弟妹肯定在等你。”
季泠跟着楚寔回了屋子,她虽然木讷,但感觉却十分敏锐,楚寔的不悦早就藏在了他的步伐里,所以季泠不敢说话,今天她实在是做错了太多事儿了。
楚寔坐在窗前榻上,果然是一副要一桩一桩理清楚的架势,季泠只能站在边上,他不发话,她连坐都不敢坐。
“怎么了?心虚得一副我要吃掉你的模样。”楚寔问。
季泠怯怯地看着楚寔,再次解释道:“我真的是无意间碰到二叔的。”楚寔最后那句话,季泠也听明白了,那里面有明明白白的警告。否则楚寔是不会提季乐的,他明知道楚宿和季乐关系不睦。
楚寔笑了笑,不过笑意并没抵达眼底,“你已经说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着重解释第二遍?”
这话问得季泠哑口无言。
季泠低下头,手指绕着自己腰上垂下的璎珞,“我,我只是因为,因为你临走时嘱咐二叔的那一句,好像是在警告他。”说到这儿,季泠抬起头,“也似在警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