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时间:2019-10-04 09:17:24

  少商有些疑惑,这是在夸她么。她干笑一声,道:“宫中也有淡泊名利之人。”
  凌不疑淡淡一笑:“除去走不了,真正淡泊名利之人,待在宫廷做什么。”
  少商莫名听懂了这话,低声道:“名利谁人不爱,不过我生性不讨人喜欢,有些路子是天生走不通的。”
  凌不疑微笑道:“谁说的。你已经讨了很多人的喜欢。”
  少商摇摇头:“不,若是别人知道我的真性情,就没几个人会喜欢我了。”反正她说任何假话都会被他揭穿,还不如说真话呢。
  凌不疑的微笑慢慢凝逝,眼神牢牢定着女孩,怅然若失:“又是巧了,若别人真的认识我,怕也没几人会喜欢我了。”
  “凌大人说笑了,这话该问问满都城的小女娘,她们是绝不会答应的!”少商拍掌笑道。
  凌不疑却认真道:“是真的。便是你,将来若多知道我一些,恐怕就会厌憎我了。”
  少商呆住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美好的男子她总觉得十分棘手,因为她弄不懂这个人。
  她看得懂程老爹,看得懂袁慎,楼垚更是一本摊开的书卷,可她从来看不清凌不疑。
  不过话既说到这份上了,少商决定不要浪费机会,清了清嗓子,起身正色道:“凌大人,小女子有一言,今日要与大人说。大人垂青,小女子感激莫名,但我,我……”
  接下来的台词有些羞耻,但为了以后避嫌,她一咬牙,说道:“但我是一个忠贞的女子,大人千好万好,但小女子已定与楼氏子了,自然要忠贞不二,绝无别意……你不要笑,你,你……”
  这样正气凌然的一段台词终结于凌不疑倒在石桌上的轻轻笑声。
  少商大怒:“凌大人你,你……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凌不疑撑起身子,还带着笑后轻颤:“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贞的女子,接着说!”
  少商负气背坐在石墩上,不肯再说了。
  “你不要害怕。”凌不疑止住笑意,他知道女孩心中所想,柔声道,“这应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单独会面了。”
  少商连忙转身:“您又要出行了吗?这次是去哪里搏杀,要紧吗。”
  “不是这事。你要嫁人了,以后总要避嫌。”
  啊?!——少商心道,原来您知道要避嫌呀。
  凌不疑看着女孩,神色温柔:“你不是一直想和阿垚到外面去吗,不用急,我给你想办法,找个适当之处,不要为着想离开家里的束缚,什么穷山恶水都肯去,你受不住的。”
  少商低着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又想,原来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凌不疑站起身,负手看这四周茂盛的花树,道:“适才我在你们对面,隐约听见几丝笛声,细想起来,我从未好好听过你吹笛,大家都说你吹的很好。”
  他语气平静,少商却莫名觉得难过,忙道:“凌大人想听,我这就吹给你听。”
  凌不疑似是很高兴,随即又摇头道:“算了,还是别听了。若是听过一次还想听,也是麻烦。好了,话也说过了,你这就回去,我再多坐会儿。”
  少商启唇又止,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恭敬的起身行礼,然后领着莲房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凌不疑正侧脸仰望花树,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树飘下瓣瓣春色,有粉色,白色,还有深浓的胭脂色,落在石桌上,衣裳上,还有他浓墨般的长发上,隔着温柔的花瓣与微风,眼前的俊美男子好像不曾存在过似的。
  看过一眼,少商转身而走,再不回头。
 
 
第57章 
  直至回到程府,少商始终沉默不语,靠着车壁呆呆出神。
  程姎担忧,问道:“席面上又有哪家女公子言语欺侮你了吗?”她今日结交了几位气味相投的手帕交,缩在角落中相谈甚欢,并不曾注意旁人。
  少商嗤笑:“借她们俩胆?!”
  萧夫人也察觉到了女儿情绪低落,问:“是楼家哪位亲长给你脸色看了?”楼大夫人显然已被丈夫说服,今日阖家女眷再无不逊之言行;但这么大一个家族,难免有个别刺头。
  少商傲然道:“谁敢?我让阿垚这辈子都不认这亲长!”
  询问不出结果,萧夫人只好放女儿回屋,晚膳时见她依旧无精打采,没吃几口就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居处。当天夜里,程府这片院落间忽响起了一阵清亮的笛声,婉转低沉,如泣如诉。曲调并不忧伤,而是一种不知归去之路的迷惘和怅然。
  萧夫人睡不着了,睁眼听了半天,忽的起身要掀开幔帐出去,却被丈夫从身后抓住。
  程始闭眼道:“我劝你别去。”
  萧夫人皱眉道:“今日从楼家出来我就觉得不妥了,不成,我非得去问问不可。”
  程始连眼皮都没张开:“你问了,嫋嫋就会说?”
  萧夫人一窒,又道:“那我去问她身边的侍婢。”
  “也不要去。就嫋嫋那副心窍,你前脚问了她后脚就知道了。你觉得她会高兴你查问她身边的人?”程始换了个睡姿,“你们母女近来好容易缓和了些,可别再闹起来。”
  “你就不担心她心里有事?”
  “除了懵懂童子,蠢人才心里没事呢。嫋嫋大小也要嫁人了,就不能有个伤东悲西的?”
  “是伤春悲秋,不是伤东悲西。”
  “好好,伤什么都好,别伤了身子就行。唉,阿父还是去早了,嫋嫋这才学笛多久,就吹的这么好了,听的人心里酸汪汪的。阿父若还在,我们就算把嫋嫋留在都城里也无妨。说不定还能教出个名扬天下的大家来!”
  萧夫人不语,片刻后才道:“难道就听她一直吹,你能睡着?”
  “有何睡不着。以前阿父心里一不痛快,就喜欢半夜奏些悲兮苦兮的曲子。有时吹箫,有时弹琴,有时还击打鼓钹呢。我们兄妹不都睡的好好的!好了,你也躺下罢。”
  萧夫人呆坐床头良久,才想:过世的君舅真是不大容易。
  好在少商以前到底是长年合居的人,寝室文明还没被狗全吃了,吹完一曲就熄灯睡觉了,第二日醒来又是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心事。
  楼垚原本又想日日上门,楼太仆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揪着侄儿丢进书房读书,只准他五六日去一回程家——谁没做过郎婿呀,巴结妻家也得有个分寸,就跟上辈子没讨过新妇似的,直将楼氏的脸丢尽了,北宫门口等求举荐为官的都比自家侄儿的嘴脸矜持!
  然后少商神奇的发现自从楼垚没法天天上门后,自家兄长们全都脾气通顺,面色和善了。
  “你们看不上阿垚吗?”少商百思不得其解,便偷偷问孪生哥哥。
  程少宫道:“我们没有看不上楼公子,我们是看不上你。每每见了他就笑的跟咬着了鸡腿的隔壁二旺似的。”二旺是条黄狗。
  这番谈话的结果自是少商勃然大怒,将整盒博棋倒在程少宫头上,并且再也不要兄长们领着外出。
  萧夫人刚在儿子们面前夸了少商两句,程少宫就顶着额角的伤开始进谗言了:“阿母,嫋嫋这是怕管理家务会耽误她出门办自己事,这几日她老出门呢,也不叫我们陪着!”以前都是他们兄弟陪着幼妹出门的!
  谁知萧夫人半点气也没有,还悠悠道:“嫋嫋身边有侍婢和家丁跟着,会有什么事,总不能再领一个郎婿回家罢。”
  程颂嘴巴一动,和长兄程咏互看一眼,兄弟二人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们有次看见袁慎送幼妹回来,直到巷口才分离。
  事后,他们兄弟也偷偷问过少商,谁知少商一脸光明磊落:“就遇到过两次,没有第三次了,都是讲叔父和叔母的事。”
  袁慎就是袁慎,行事风格一点没变,他又叫人盯着程府门口,待看见程少商那辆烧包的金红色小轺车出来,就让仆从一路跟着一路来回报自己——才子佳人相见,本应十分赏心悦目,如果两回见面的地方不要那么奇葩就好了。
  头一回堵到女孩是在城角一间铁铺中,对着烧红灼热的铁炉,才子佳人俱被烤的脸颊燥热,发丝卷曲,好似一对漆黑乌糟的烧炭公婆。
  次回见面则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磨坊中,迎着空气中噗噗飞扬的谷壳和细面,才子佳人都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粉白灰黄,换身衣裳就直接可以接管磨坊了。
  “你就不能去个书铺金店什么的么?花铺和脂粉行也好呀。”在回程府的途中,袁慎骑马随行轺车,心中十分无语。
  “是我请你去的么?”少商对于打扰自己进行调研的家伙十分没好感,“有话就说!上回你说什么来着,哦,你说皇甫夫子已在山间安顿下来了,怎样?又要找我递信,我可不干!”
  “我说的话你一句没听进去!”
  少商翻白眼,道:“那是因为你在铁炉旁没待上半刻就逃出去了。”那次会面,连上在铁铺外的寒暄,两人总共没说到十句话,袁大公子就被烟气熏的险些咳出肺来。
  袁慎抑郁,他从没进过铁铺好吗,人都快烤熟了,气都喘不过来。
  “不是叫你送信,夫子只要知道桑夫人过的好就行了。若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桑夫人和令叔父不好说,你悄悄告诉我,皇甫夫子能帮就帮一把……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没别的意思,就是夫子想自己心里好受些。”
  少商笑道:“这还差不多,叔母当年为皇甫家所做之事的何止点滴,夫子能想明白就好,那我就替叔母应下了啊。”这么实惠的事当然要答应。
  “还有……”袁慎神情郁郁,“我也要相看亲事了。”
  少商哈哈大笑:“这是正经事。老人家们都说,越挑拣就越剩不下好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到时我和阿垚上门给你贺喜啊!”
  袁慎心中恼怒,白玉般的面颊微微泛红,他恨恨道:“谁家的快刀也不能像你,人家一提亲你立马就答应,早知,早知……”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腹,用力掉转马头,迅速策马离去,徒留下巷口的马蹄声。
  少商摸摸鼻子,装作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开开心心的回府去了。
  又过了数日,到了一年中春光最明媚的时分,国子监有个儒生忽向皇帝进献了几枚陈旧的书简,上有谶语,意思仿佛是‘东方有祟,将应者,至灵也’。
  皇帝十分重视,立刻召集几名心腹臣子一番探讨后,得出结论——祟字乃山顶头,应是都城东边那座涂高山,需要献祭山中生灵。
  原本应该御驾亲临大肆行猎一番的,但皇帝仁慈,表示当春乃万物繁衍之时,不宜过度屠戮,于是改献猎为祭祀,向山灵奉上各种粮食谷种。儒生们自然群起歌颂,赞扬皇帝如何英明仁慈,粮食谷种本就比猎物更为圣洁云云。
  如此一番,皇帝便带着后妃和少的可怜的宗室,再点上一堆官员一同前往涂高山献祭——程老爹也被选中了。此次虽说是献祭,在少商看来,更像一场大型的春游野宴,因为被选上同往的官员还能携带家眷。
  程家人少,除去不能去的程母和程小筑,此行统共夫妻二人,加上三兄弟和程姎少商,在城门口和万家车队汇合后,车行大半日,终于到了涂高山。
  他们到的不算晚,此时山脚下已是遍地人踪马蹄。远远望去,以正中间那座最醒目的玄色镶边的朱红金顶大帐为轴心,四面铺开的各色私帐,蔓延开去足有好几里地。
  如虞侯家的那片十几座的帐篷,俱是清一色的靛蓝色锦帐镶上苍白的象牙雕刻的族徽,高贵端庄;如吴大将军不大讲究细处,便是五彩斑斓各种颜色的帐篷堆在一处;再如韩将军喜爱卖弄个斯文,家中十几座帐篷全用青竹和青布,一眼望去碧幽幽的,倒显得十分凉爽。
  还有喜爱玩闹的,如皇后之弟宣侯,居然将帐篷装扮的犹如稻草扎的茅屋般,走近一看却是贴了成束的金帛银绢,惹的众人既艳羡又好笑,也惹来皇后一通怒斥责骂,宣侯只好连夜拆了重搭一座寻常的帐篷。
  万程两家照例将帐篷搭在一处,两家人嘻嘻哈哈在一起用膳闲聊,只可惜次日一早要搞迷信仪式,当夜不好饮酒吃肉,只能用些蔬菜饼饵,以及刚从山下溪流里捕捞上来的鱼虾熬好的鱼汤。不知道是不是少商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次祭祀似乎形式大约内容。
  天不亮时,万松柏和程始穿戴整齐官袍就赶赴御帐处,其余家眷则留在原处,跟着响亮的锣鼓声行跪拜叩首并祝祷之礼,足足闹腾了一上午才算完。
  大概是贫血的缘故,少商撑着发晕的脑袋在帐中休息片刻,出来时已是物是人非——
  万萋萋和程颂去参加班老侯爷设奖的射箭赛马会了,程咏本欲找几个同窗论文,却被提前找上门来的尹家兄妹拖走了,程少宫原想待在帐内看书,谁知展卷前习惯性的卜了一卦,得出‘申时初刻前不宜留在原地’的精准卦象,他摸摸鼻子,只好出去晃荡一番。
  萧夫人和万夫人对坐聊着家常,程姎照例乖巧的陪在一旁,看见少商出来,还告诉她楼垚来找过她了,见她休息就没打扰,也被程二哥拉去了。
  少商想了想,决定不要浪费这样好的春光,便戴上帷帽,骑着心爱的奶牛斑小花马,漫无目的的独自悠哉去了。沿途遇到谈笑的小女娘,结伴的士子,甚至差点惊到了数对野鸳鸯。路过一丛花树,她还摘了几支编成一个的花环戴在小花马头上,摇头晃脑间,愈发显得蠢萌可爱,直把少商逗乐了。
  她自小不爱人多的地方,自是背向涂高山往四边丘陵处而走,谁知没骑多远,居然在前方溪边看见袁慎和一群文士打扮的青年在亭子里煮酒诵文,幸亏她戴着帷帽无人认出,于是赶紧拍着小花马的脖子转向而走。
  她边骑边想,为什么她老是容易被人遇上呢,那是因为她总喜欢往水边跑呀,如果不想再遇见熟人,也许她应该转换思维,反向而走,例如……少商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丘上有座小小的楼阁式木塔。
  少商心里一动,她正想看看这天子行帐和勋贵遍地的景象是何等气派,可惜她家老爹官位不够,根本没法凑近了看,还不如从高处俯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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