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金安——戊戌鱼
时间:2019-10-05 08:29:42

  院子里到处都是晾晒的萝卜干干豆角腊肉腊肠红辣椒,还有一缸缸的酱,一个妇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酱缸的盖子,拿干净的汤勺挑了一点出来,讨好的道:“这西瓜酱刚能开盖吃您就来了,可不是巧了,您尝尝,配着白面烙的饼最好吃不过。”
  汤婂接过来尝了尝,说不出来的味道,又甜又香又辣又咸,酱香浓郁霸道,还有阵阵西瓜的甘甜,她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这个好,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西瓜能晒酱。”
  那妇人听了这话高兴的手脚都没处放,欢喜的就要磕头,汤婂有些哭笑不得,赶忙让君眉给拉起来,“快起来,这酱是你做的,赏。”
  妇人有些干瘪皴裂的脸上惊喜莫名,眼角湿润,怕在贵人面前失宜,只克制着磕了三个响头就退下去了。
  汤婂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反应也太大了。
  问了庄头婆娘才晓得,这妇人是庄子上庄户的妹妹,嫁的男人死了,婆家没人待见,只能带着五六岁的闺女回来投奔兄嫂。庄户人家,虽然靠着皇庄吃喝不愁,白生生添两张嘴也不是玩儿的。妇人心性要强,镇日听嫂子指桑骂槐心里不好受,今年庄子上西瓜结的有些多,也不好卖出去,她自告奋勇的说要拿来晒酱。西瓜搁着也是个烂,庄头寻思死马当活马医,大手一挥就随她去了。
  西瓜酱里可不紧紧是西瓜,大把大把的黄豆剁椒黄酒白糖的往里撒,庄子上不肯贴补,掏的都是妇人那点可怜巴巴的私房钱。
  汤婂听的眼泪汪汪,叫人把妇人跟她闺女叫过来,说什么都要当面赏。她虽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却也晓得,女人家在世间活着,比男人要艰辛的多。
  谢启哭笑不得的哄她,世间可怜人太多,这样有兄嫂可以依傍的已经算好的了,真要每一个都哭一场,祥安宫都得给她哭塌了。
  汤婂嫌弃他心肠太硬,带着哭腔把人赶出去了。小平安被爹爹带着骑上高头大马逛了一圈,现在对爹爹喜欢的不得了,张着小手也要跟着一块,可惜被娘亲抱住死活不肯松手。
  康大姐明显是换过衣裳洗过澡来的,比白日里见着立整了不少,头上虽然没什么值钱的首饰,却梳理的一丝不苟。她女儿招弟身上衣裳倒是不赖,红通通的交领襦裙,裙角还绣了一圈缠枝花,头上还带着两朵崭新的绒花。这样讲究的女娃子,在乡下少见的很。
  要说一开始只是动了恻隐之心,这会儿汤婂就真的要对康大姐另眼相待了。
  旁的不论,只单单能在这么难的状况下把闺女养的这么好,就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被婆家赶出家门,被兄嫂嫌弃,受尽冷眼嘲讽,还有心给五六岁的女儿在衣裳上绣花。
  了不得。
  汤婂揽着胖儿子,笑眯眯的冲小姑娘招手,“几岁了。”
  招弟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的靠在母亲身上,细声细气的道:“回太子妃娘娘,招弟五岁了,过了年六岁。”
  汤婂见她说话有条理,不由的多喜欢一分,让人搬两个圆墩过来,招呼她们坐下,“别害怕,叫你们来就是说说话。”
  康大嫂一头雾水,不明白自个儿不过是晒了几缸酱,怎么就能被叫来跟太子妃说话了,要知道就是庄头夫人,在太子妃娘娘这里都还轮不上坐呢。
  她战战兢兢的不敢坐,脸上的笑谦卑恭敬,连声道不敢。
  汤婂见她死活不肯,也就不再劝,只是把招弟叫到跟前,让君眉给她拿蜜饯吃。
  康大嫂自个儿不敢放肆,却一万个愿意女儿跟太子妃娘娘亲近,眼里充满鼓励,一个劲儿的催她,“快谢谢太子妃娘娘,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快给娘娘磕头。”
  汤婂只能让人拉住,笑眯眯的引着小姑娘说了一会儿话,话家常一样对康大嫂道:“我有心让招弟来小殿下身边伺候,也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康大嫂先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何德何能,见汤婂不像玩笑,登时一个响头就磕在地上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康大嫂带着招弟离开,汤婂才松了一口气,她倒不是怕人磕头,在宫里给她磕头的人更多,早就麻木了。她不过举手之劳,竟让人如此感激涕零,还口口声声来生结草衔环的报答,总觉得有些受不起。
  君眉听了嗐一声,“您这是什么话,这本来就是您心善,换个人哪里理会这个。她们娘俩寡妇失业的,虽说如今会晒个酱,可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换钱也换不了多少。招弟跟了您进宫,旁的不说,管吃管住,吃好喝好穿好的,拿了月钱还能往家贴补。有了这一层,康大嫂在庄子上也没人敢轻看。这可不是再造之恩吗。别说她们了,就说奴婢,我娘也就生我一个,我爹我奶平日不是打就是骂,要不是您选了奴婢在身边伺候,我娘这会儿说不定早就给磋磨死了。”
  金雀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奴婢打小都没穿过新衣裳,都是上头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跟着您就是当三等丫头,一季也能得两身新衣裳呢。”
  柳岸跟着道:“宫里选人多少规矩呢,要不是您开口,哪有这么容易进的。”
  汤婂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是在家,宫里选人都有定数的,她这么贸贸然领个外头来的‘野丫头’,不用问都知道坏了规矩。
  谢启在书房里见正房里消停了,拿着本书背着手回去,就见儿子正靠着大引枕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呢。
  小平安现在会坐着了,就很不爱躺着,连抱都不能横着抱,得竖着抱,让他小胖脑袋竖的高高的才好。
  谢启手指头摸了摸碧玉扳指,跟孩儿他娘道:“怎得这么早就困了,这还不到时辰呢?”今儿的书还没念呢。
  谢启说着就有些郁卒的瞪了汤婂一眼,要不是这小丫头片子多事,他这会儿早就念完了。
  汤婂陪着儿子歪着,时不时戳戳他肥嫩嫩的胖脸蛋,把小家伙戳的直皱眉头,闻言头也不抬的道:“还不是你非要带着去骑马,这不就累着了。”
  谢启不认账,“马走的又不快,而且孤一直都抱着他。”
  汤婂翻了个白眼,心里酸溜溜的,“大喜大怒易伤身,看看你今儿把他逗得乐成个老太太,嗓子都笑哑了,能不累么?”
  谢启被堵得哑口无言,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道:“听说你要带个小姑娘进宫?”
  汤婂有些提不起精神,嗯了一声。
  谢启这就有些纳闷了,放下书走上前把人搂在怀里问怎么回事。
  汤婂郁闷的唉声叹气,“都说一孕傻三年,我以前都不信的。”然后就如此这般那般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谢启摇头失笑,“就为这个不高兴?”
  汤婂软绵绵的嗯了一声,瘪着嘴道:“其实不进宫也不打紧,大不了就送去给我娘安置,或是在庄子上让庄头照顾着些也不费什么事。可就是让人家空欢喜一场,怪难为情的。”要是不能跟在她跟前的话,进宫真不是个好出路。锦兰锦芳打小可是吃过不少苦。
  谢启盯着她阴天的小脸瞧了半晌,沉吟道:“喜欢这娘俩?”
  汤婂搂着他的脖子,突然有些伤感,“喜欢,要是换了我,指定做不到她这么好。没有乳娘君眉她们帮忙,儿子我都带不好。”有一回一家三口一起睡,平安半夜尿了饿了哭,还是谢启哄睡着的,她连眼睛都没挣,睡得喷香。
  想到这里就难过,没心没肺的活了这么久,突然发现自个儿就是个废物这个事实太打击人了。算一算,人家康大嫂也就是比她大三岁,一个人都能把孩子拉扯那么好。可她呢……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这边正自我厌弃呢,就感到谢启撩开她衣裳正在摸肚皮。
  “干什么,人家伤心呢。”
  谢启很认真的摸着,一本正经的道:“孤看看是不是又有了,怀着平安时你也老爱这么胡思乱想。”
  见把人逗得炸毛了,谢启这才不再贫嘴,搂着她跟搂着小娃娃一样摇来摇去,“傻丫头就爱钻牛角尖儿。你怎会没用呢,孤一天看不见你就想的慌,在外头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带回来。没你陪着,用饭都不香。夜里更不用说了,在外头睡时,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好。每日忙着替孤孝敬母后,忙着陪平安,还会给孤下厨煲汤拌小菜,会给孤做衣裳绣荷包。
  以前孤从不知道日子还能这么过,想想有你,有儿子,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外头的事儿再难再烦心,一想想你们娘俩,孤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受。”
  说着说着谢启自个儿都有些愣怔,眼眶潮乎乎的,轻声道:“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折磨自个儿,就伤孤的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过节,大家还好吗,嗯,评论禁止虐狗,虐狗的不发红包
  感受到我平淡语气里的哀怨与悲愤了不
  以上来自一只万年单身狗的血泪控诉
 
 
第39章 宫宴
  汤婂被这甜蜜蜜的情话哄得找不着北,搂着谢启一诉衷肠?
  并没有。
  她惊恐莫名, “你骗我的罢?”
  谢启正在真情流露, 被她不按常理出牌问了一愣,“孤怎会拿这种话哄骗你?”虽说有些酸,但都是真心话。
  汤婂揪着他一绺散落下来的头发缠啊缠, 一脸讨债相的翻起了旧账, “刚成亲的时候, 对我确实好, 小意温柔,体贴周到。可自打生了平安,整个人都变了。人家好好跟你说话,动不动就噎的人家还不上嘴。还老是凶巴巴的教训人,教训完也不晓得哄一哄。”
  天降一口漆黑的锅把谢启砸的吐出一口老血,不可思议道:“你这是觉着我不稀罕你了?”
  汤婂不搭腔,只噘着嘴冷哼了一声。意思很明确,这还用说吗,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谢启恨得使劲儿揉搓她吃的肥嘟嘟的小脸, 没好气的咬牙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两口子这日早早就睡了,谢启对汤婂的一身小肥肉真是爱到不行, 躺在烧的暖烘烘的土炕上,少不得一番翻云覆雨,嘴里还喃喃着什么‘暖玉温香抱满怀,离魂到天外’‘雪莹玉体荡心魂’。
  酣畅淋漓一番,不拌嘴了, 不挑毛病了,睡得也香了,第二日早早的就起来去和尚庙烧香还愿。
  谢启这回更加虔诚,三个头磕下去,埋在金黄色的蒲团上好半晌没起来。
  小平安也被爹爹半扶半抱着磕了三个不伦不类的头,小胖子觉得好玩儿,走的时候还要拽着蒲团一块儿,雁过拔毛的简直令人发指。
  和尚庙名声不显,来的都是附近的老百姓,百年不遇一个冤大头香油钱一捐就是一千两,方丈袈裟都来不及穿,一卷经书没念完就急匆匆的跑过来招待贵客。
  老和尚肥头大耳朵,脸上泛着红润的光,念一声阿弥陀佛笑的十分和气。上来就是一串听不懂的佛语,还针对谢启跟小平安的面相进行了一番有理有据的解说。
  汤婂带着幕笠听得半知半解,谢启倒是多了一丝认真,临走的时候还十分有礼的给大和尚鞠了一躬。
  回宫途中,被拉着一块坐马车的谢启笑的志得意满,一个劲儿夸慧光和尚六根清净、佛法无边、慈悲为怀、与世无争……
  汤婂听不下去,一语中的道,“还不是人家夸你跟你儿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俱是贵不可言有大造化之人?诶,您说和尚每日吃素,他如何吃的那般肥壮的?”
  谢启抱着儿子顺了半天气,一点不想理她,但见她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实在忍不住呵斥道:“方丈是得道高僧,怎可如此无礼。”
  小平安乐呵呵不识愁滋味,不晓得爹娘正在闹别扭,被爹爹抱着伸着小胖手一个劲儿往外指,还一本正经的呜哩哇啦的说话。
  谢启抱着儿子颠一颠,“又想骑马了?听话,等明年再带你来。哎呦,臭小子又沉了。”
  进了腊月,宫里的年味儿越来越浓,膳房里镇日折腾吃食,各种油炸的果子小鱼肉干糕点,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龙须糖虾糖牛轧糖,汤婂一样尝一点也吃不少,小平安更是一睁眼就耸着小鼻子到处闻,流了一串又一串的哈喇子。
  今年汤婂再无借口躲懒,天外星辰闪烁就起来了,随口吃了些糕点,喝了一小碗熬得软糯的红豆粥,就跟谢启相伴去长春宫。
  谢启来也就是给文皇后请个安,他还要赶去奉王殿,那边才是重头戏。长春宫这边也热闹,但坐的都是女眷,就是教坊司里过来唱小戏的也是奉王殿那边挑剩下的。
  大家都是按品大妆,文皇后头戴珠翠金累丝嵌猫睛丝青红黄宝石珍珠九龙九凤斗冠,冠后下方有金钑龙吞口两个,博鬓左右共六扇,每扇饰金龙二条,嵌宝石三块,向前一侧垂有珠串。雍容华贵,文雅从容,庄重大方。
  汤婂偷偷摸了摸自个儿被揪的起鸡皮疙瘩的头皮,不由的暗暗咂舌,很大逆不道的想,幸亏这样的场合并不多,要不然古往今来,九成的皇后离不了假发,就是坠都能坠秃喽。
  上回见这么些人时,还是新媳妇儿,这回早已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皇后带着梅妃、端妃几个坐的靠前。小辈们虽然都有座,但这会儿还不到正经开席的时候,也都坐不稳,围着文皇后一行人伺候。
  女眷这边就是吃吃喝喝,晌午宴上有鲜虾蹄子脍,新鲜的虾仁儿,几个月大的小乳猪肉片切得薄如蝉翼,沾着秘制的酱料,好吃的让人能把舌头吞下去。汤婂克制了再克制,也吃了有小半盘子。
  好在都是分桌而食,每个人跟前摆满了盘子碗,一样菜也就是丁点点的量,吃一半剩一半并不怎么显眼。
  满殿让人吞口水的香气,这对小平安来说绝对是个折磨。好在胖小子虽然馋,脾气倒还不错,只要堵住嘴,嘴里砸吧出味儿来,就不会闹。
  他小小的人两手捧着个桂花糖蒸栗子糕吃的眉开眼笑,用米粒似的小门牙小老鼠一样一点点的啃,啃几口还十分孝顺的递给汤婂非要娘咬一口。
  汤婂十分爱他的小心肝儿,但对着眼前沾满口水惨不忍睹的栗子糕实在下不去口,赶紧舀一勺糖蒸酥酪给他甜甜嘴儿。
  陈淡宜挨着汤婂坐,看的眼馋,一脸羡慕的道:“小殿下可真乖巧。”
  景王府的孩子都大了,庶子跟着景王去了奉王殿,庶女身子弱干脆直接就没带进来。所以她这会儿就孤家寡人一个。汤婂这边热热闹闹的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汤婂一脸后怕的看着儿子珍惜万分的啃只剩下一半的栗子糕,吐了口浊气庆幸道:“亏了这会儿人多,他就顾着看热闹了,不然刚非塞我嘴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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