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莫说挣,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阮苏在被段瑞金赎回来之前,家中连饭都吃不起,一块银元也掏不出来。
如今入门不到两个月,开口就是十万块,放在谁眼里那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满心期待着对方能发个火,骂自己两句,或者干脆动个手,趁机闹大。
然而等了几秒,段瑞金只说:“把支票本拿来。”
他该不是真要给吧?
她忐忑地开了灯,趿着真丝刺绣拖鞋去衣帽架上拿他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本支票本与一支黄金钢笔。
他人高,衣服也大,抱在怀中沉甸甸的。
好不容易踮着脚尖将衣服挂回去,阮苏走到床边,递出那两样东西。
段瑞金坐起身,头发没抹发油,刘海散乱地垂在额前,底下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脸骨是瘦长的,眉眼是锋利的。一管高耸的鼻梁宛如直冲天穹的雪峰,底下却又是两片薄薄的、花瓣似的唇,以及尖翘的下巴。
明亮的灯光照耀着他,头发黑得发亮,皮肤白得出奇。
阮苏第一眼见到他时,在心中将他后来的恶行反复念叨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因这副相貌而动心。
将来要杀人如麻的大丘八,为何偏要长着一张这样俊秀的脸呢?
倘若他只是个穷小子,她就算自己工作赚钱也想把他养在身边的啊,天天摆着看都开心。
段瑞金对自己这位五姨太想包养自己的想法一无所知,刷刷写下十万块的数字,签字后撕下来给她。
阮苏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一边是花不完的钱,一边是迟迟等不来的休书,高兴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只得把东西都收好,再次钻进被窝里。
这下两人终于睡了。
翌日七点,段瑞金从老家带来的跟班段福,站在门外敲门,提醒他该去矿上了。
他是每天都要去一趟矿上的,那边有请专门的经理和工程师等管理矿工。但是这么值钱的产业在荒郊野地里摆着,不亲眼盯着总归不放心,因此他白天绝大多数时间都耗在上面。
段瑞金起床,阮苏也跟着起床,小小的身体花蝴蝶似的围着他飞来飞去,帮他穿戴整齐,又让老妈子端了盆热水上来,为他洗脸漱口。
最后,她拿起桌上的一枚扳指,套在他修长白皙的左手食指上。
扳指由纯金制成,金光璀璨,造型古朴。戒面上刻着一个“段”字,是枯岭山金矿矿主身份的象征。
段瑞金被她收拾得丰神俊朗后,带段福下楼吃早饭去了。
阮苏则松了口气,缩回被窝里补觉,没过一会儿伸出细如春笋的右手,从床头柜里摸出那张支票,放在眼前看。
支票上的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从笔锋中硬是能看出几分金戈铁马的味道。
她变成了冷血军阀段瑞金的五姨太,可眼下的生活,怎么轻松得让人感觉不真实呢?
阮苏睡到中午才起床,之前她帮段瑞金穿衣服,现在丫鬟小红进来帮她穿衣服。
洗漱完后小红将她那一头茂密的乌发扎成两根麻花辫,她满意地审视着镜中自己又嫩又美的小脸蛋,打开衣柜门挑选今日着装。
里面塞满了各式绫罗绸缎,都是她这几天买的。
小红先是拿出一件素色洋纱短衫,款式与花纹都很适合她这掐得出水的年纪。
阮苏却摇摇头,皱着细细的两条眉,小手一抬,指向一件大红色旗袍。
旗袍上用彩线绣满大蝴蝶,颜色丰富到炸眼睛。
她穿上后还嫌不够热闹,往脑袋上戴了顶鲜红圆形小毡帽,一条珍珠项链,两个翡翠戒指,踏上油光水滑的小羊皮鞋,挎着真丝刺绣小手袋,风风光光地下楼了。
老妈子已经准备出一桌丰盛的午饭,鸡鸭鱼肉样样有,燕窝都好几盅。
阮苏凑过去看了眼,没人动过,便问:“其他人呢?”
小红道:“大姨太这个月开始吃素,在自己房里开灶,往后不下来吃了。二姨太昨晚打完麻将就跟牌友们乘汽车吃馆子去,吃完估计还要继续打。三姨太四姨太约了洋行老板看洋货,今早就出门啦,家里就只剩下您一个。”
别人都不吃,她也没兴趣吃。何况手里还拿着张十万块的支票,烦恼该怎么花呢。
阮苏让司机备车,起身去一条街外的西餐厅吃一百八一客的牛排,用锋利的银餐刀切着烹饪得恰到好处的牛肉时,脑中盘算着这笔巨款的用法。
十万块,段瑞金给她的时候眼都不眨,可是等她花完两个十万块、三个十万块呢?总有恼怒的一天吧。
她得在那天到来之前,给自己安排好后路。
吃完饭,阮苏去了趟寒城最大的德升银行,将支票换成了随时可以花的大额银票,满满地塞了一手袋。
钱到手,自然得花去。
德升银行隔壁就是美美百货,里面华服、金银、舶来物,应有尽有。
阮苏带着小红,走在繁华的百货大楼内。
几家她前两天光顾过的店员认出她,连忙与她打招呼,恨不得化身成饿狼将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拖到店里去。
阮苏停在一家金店门口,眼睛盯着橱窗里一个金灿灿的、等比例的金枕头,挪不动脚了。
店老板眼尖地迎出来,迅速用目光将她审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手上的翡翠戒指上,笑得堪称谄媚。
“这位小……这位太……”
小姐太太的称呼在口中打转,对于面前这位奇女子用哪个都不合适。
他机灵地转起脑筋,用了个海外传来的说法,“这位密斯,想看点什么?”
阮苏指着金枕头,“这个有多重?”
“不重不重,五两三钱而已。”
五两是250克,三钱是9克,半斤左右,确实不重。
阮苏是想在外面套个枕套,多塞点棉花,将来好带着跑路的。可要是太轻的话,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有没有更重一点的?”
“有啊,您要多重?我都可以让师傅给你打。”老板两眼放光,知道来了大鱼。
阮苏问:“你们金子都是自己打?”
“那可不。”他进去抓出几根金项链,展示给她看,“你瞧,多好的做工,南边都比不上呢!而且保证不给您缺斤少两,用十足十的好料!”
阮苏琢磨着该不该在他这里打一个金枕头,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叫唤。
“咦,这不是五妹妹吗?怎么这样巧,居然在百货店里遇上了?”
三人回头一看,店老板倒是最先叫出声。
“这不是玉娇姑娘和小春鹃姑娘吗?二位今日怎么不唱戏,出来逛了?”
店老板没认错人,身后两位站在一起花枝招展的美人,正是玉娇和小春鹃。
两人原来是戏园子里唱戏的,半年前被段瑞金相中,陆续买回家做了三姨太和四姨太。
小春鹃年幼一岁,性格胆怯,被他一说先红了脸,仿佛身份见不得人似的。
玉娇则是副泼辣作风,闻言立即过去揪他的耳朵。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俩早不唱戏了,正儿八经当太太呢。”
店老板听她这么一说,又看她穿金戴银还跟着丫鬟司机,便知自己说错话,忙赔不是。
玉娇不理会他,眼神早就飘向阮苏,看了几眼后,脸上浮出掩盖不住的嘲弄。
“我说五妹妹,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还喜欢黄金这种东西?土不土?”
阮苏微微一笑,“谈不上喜欢,买来玩罢了。”
“咱家用得着买黄金么?二爷名下一座那么大的金矿,只要他乐意,金屋都能盖出来好几间。”
阮苏一想还真是,顿时觉得毫无乐趣,与她们道了别,带着小红走出美美百货。
待她背影一远,玉娇马上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小**,我看她是又想变着法儿问二爷要钱呢。”
“要钱?”小春鹃一脸不解。
“是啊,我可听人说了,昨晚二爷给了她十万块的支票!十万块啊!她进门不到两个月,也没为二爷怀上一儿半女的,凭什么花这么多钱?咱俩加起来都比不过她!”
小春鹃毕竟是个戏子,再胆怯那也是见惯了争风吃醋的,听她这么说冒出一股酸意,捏着手帕子问:
“那怎么办?”
怎么办?哼……
玉娇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对她招招手,在她耳畔低声说:
“咱俩做个**阵,把她的钱都弄到荷包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有木有很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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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边阮苏离开美美百货后,在大街上逛了起来。
小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司机则开着福特汽车,好似乌龟爬般缓慢行驶,随时预备让她上车。
大街是繁忙热闹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边不是服装店就是西餐厅,门口偶尔可见衣着摩登的女郎或俊秀男子,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国泰民安,世事安然。
倘若只看这些光鲜的红男绿女们,谁能想象得出,以后所有美好都会灰飞烟灭呢?
阮苏又穿过一个路口,忽见墙根处有抹娇嫩颜色,仔细一看,竟然有人摆着竹筐卖樱桃。
这年头有樱桃?
她揉了揉眼睛,走过去蹲下看,只见框内樱桃嫣红饱满,简直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看得人口齿生津。
卖樱桃的是位小姑娘,年龄与原主差不多,小圆脸大眼睛,扎着条长辫子,一身粗布衣衫,蹲在后面很新奇地打量阮苏,大约是没见过打扮这么富贵的同龄人。
“樱桃怎么卖?”阮苏问。
“一银元一斤。”
这跟普通水果比起来是天价了,但阮苏眼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豪迈地说:
“我都要了,刘叔,给抬到车上去。”
司机刘叔立即要来搬,小姑娘却不肯,抱着筐子道:
“樱桃你拿去,筐子是不给的,我还要带回家呢。”
阮苏惊讶,“这么小气?我买你樱桃花了几十块钱,连个筐子都不肯送?”
小姑娘委委屈屈,“实话告诉你吧,这些樱桃是我替教会里那帮外国先生卖的,只赚个跑腿费。要是连筐子都没了,回家要被爷爷骂的。”
原来如此,阮苏当即又加了她一块银元,“这下总行了吧?够你买十个新竹筐了。”
小姑娘连连道谢,阮苏坐进车里,让小红问附近店家借水洗了一盘樱桃,边吃边逛。
一个下午,她买了三条珍珠项链,五件新衣衫,六双新皮鞋,再也找不出可花销的地方,于是吃过晚饭后,又去了寒城大剧院。
剧院是个销金窟,花钱花得理所应当,要是碰见赵庭泽那种爱叫板的人,那钱就花得更顺利了。
阮苏进去后打听到今晚又是小凤仙的场,便要了二楼包厢,点许多瓜果点心边吃边看。
她早早的预备好银票,就等着花出去,谁知戏唱到一半时,有人在外说:
“赵庭泽先生求见。”
他见自己做什么?
阮苏并不想招惹麻烦,让小红又倒了杯茶,放在无人坐的桌那边,洒了两把瓜子壳过去,然后才叫小红开门。
赵庭泽走进来,穿着长袍马褂挺着大肚囊,面相倒是挺端正。而且因为做生意多,永远一副和气生财的笑模样。
阮苏早在看台上瞧见过他的相貌,笑吟吟地说:“赵先生,我家阮先生刚刚有事离开,您找他?”
赵庭泽看着她转不动眼睛。
这种水灵灵的花一样的年纪,应该跟朋友看电影,应该在学校学洋文,为何会跑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磕着瓜子喝着龙井呢?
阮苏又问了一句,他回过神,笑道:“自昨晚后我便一直想要亲自拜见阮先生,没想到这样不巧,正好错过了。这样,二位有空不妨到锦绣楼来坐坐,我请客。”
锦绣楼就是他名下的酒楼之一,在寒城远近闻名。
看他如此殷勤,莫非真想结交新朋友?
阮苏眨眨眼睛,不痛不痒地答道:“好,我们有空一定去。”
赵庭泽走了,走之前特地看了她好几眼,仿佛对她很感兴趣。
阮苏只想挥霍,不想惹是生非,见有人已经注意到自己,便不想再留,给小凤仙又“捐”了两千块钱,坐上汽车带着一筐红樱桃,与今天的收获回家。
车房里整整齐齐停着四辆汽车,加上她这一辆是五辆,只剩下最贵的那辆没回来。
阮苏吩咐下人把樱桃搬进去,路过客厅时,发现竟有一桌人在特地等自己。
“五妹妹,你可回家了,快来。”
玉娇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牌桌前。
“今天不知刮了什么邪风,二姐那些牌搭子都不来了,害得我们三个坐在这里苦等,塞了一肚子的点心。正好你在,跟我们凑个一桌吧。”
阮苏看着这三张浓妆艳抹的脸,故意推脱。
“可我不会打麻将啊。”
“不会怕什么?姐姐们教你,自家人也不必在乎输赢,开心开心嘛。”
她话是说得轻巧,可这眼前的架势,分明是要集三人之力按着她来一顿狠宰。
阮苏并不在乎输钱,十万块怎么花不是花?但要是被人坑走,那是绝对不乐意的。
再说五姨太的钱进了其他几位姨太太的口袋,段瑞金知道后顶多说一声“胡闹”,对她的目标毫无帮助。
简而言之,这冤大头她不当。
推开玉娇的手,她笑道:“还是算了,我脑子笨,说不定学一晚上都学不会,你们另请高明吧。”
玉娇不肯松手,非要让她陪他们打牌。这时门外又响起车声,段瑞金回来了。
他穿一件白色衬衣,底下一条黑色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
因工作一天,衬衣上有些褶皱,领口扣子也解开了,露出锁骨与喉结。无论打扮还是气质都充满雄性气息,将这满屋子的脂粉气冲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