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摔碎的声音清晰可闻，明澜慢条斯理地走进御书房，向房中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行了个礼，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似的，表情依旧十分淡定。
“父王今日召女儿来有什么事吗？”
这是明澜回到云国的第二天，她在前一天的黄昏便抵达，碍于她已经被寒天御认作义妹，万俟嵩不得不派了几个人去迎接她，但也就仅此而已，父女二人甚至连面也没有见。
看见她这八风不动的模样，万俟嵩心中就是怒火上涌，他强压下怒意，语气有些生硬：“和嘉，你来了啊。在昭国呆的怎么样？”
明澜一丝不苟地行礼起身，淡淡地道：“昭国很好，却永远及不上故乡。”
万俟嵩又问：“你应该见过昭王了吧。三国国主，只有他年纪最轻，人品贵重。这次联姻简直是送上门的机会，你都抓不住，还被人家认了个义妹送回来，你就一点都不觉得丢脸？”
他的脸上怒容满布，换作其他人早就吓得跪地解释了。明澜却依旧云淡风轻地道：“父王息怒，母妃去世不满一年，儿臣只想为母守孝，不愿嫁人。”
“再说了，昭王既然人品贵重，世上难寻，又与妹妹命格相合，不正是王妹的天命之人吗？”
“放肆！”
万俟嵩沉声厉喝了一声，不知是在反驳明澜的哪一句话。
“你现在已经17岁了，再守两年多孝，那就是老姑娘了，还嫁的出去吗？”万俟嵩缓和语气，打算打打感情牌。
明澜保持沉默。
万俟嵩见此，语气更加亲切：“父王终究不会害你，趁着寒天御现在对你印象正好，抓住机会，干脆把义兄妹，变成夫妻。”
明澜看着她一个劲儿地把寒天御推给自己的举动，心中颇为无奈。
自己当初在寒天御面前暗示万俟嵩心里有鬼，其实只是撒了个小谎。但看万俟嵩现在这种表现，明澜很怀疑自己的诬蔑其实是真的，实在是因为他对万俟伊人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单纯。
原来的故事里，万俟嵩的戏分其实很少，因为他活不了多久了。
就在毁容的万俟明澜被寒天御单方面折磨时，万俟伊人与万俟修明也渐渐察觉了彼此之间不伦的感情，互相虐得死去活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年之久，直到寒天御以万俟明澜的出走为借口，再次攻打云国，万俟嵩不慎被流矢命中，临死之前才说出了万俟伊人的身世。
从始至终，他扮演的都只是万俟伊人前期最大的靠山，怎么现在看来就不太对劲呢？
不管明澜心里有什么猜测，但她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不可能因为万俟嵩的这点不对劲就改变。
“姐、姐姐。”
走出御书房，明澜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她不耐烦的抬起眼帘，又一次看见了万俟伊人那张脸。
万俟伊人穿着一件樱草色绣蝶百褶裙，头上斜插着一只桃花玉簪，怯怯地抬眼看着明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姐姐，你怎么没有嫁给寒天御，反而认他做了义兄？”
“不可以吗？”属于原主的戾气在胸腔里激荡，被明澜强行镇压下去，她轻轻一挑眉，红唇勾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微笑。
万俟伊人赶紧点头：“当然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从上次送明澜出嫁那天起，她就直觉这位姐姐身上有一种极强的气势，一旦发怒，自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但、但是……”万俟伊人很想问，寒天御为什么还是纠缠她不放，最终没有说出口，反而问道，“……是寒天御不愿意娶姐姐吗？”
明澜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看着她那张纯粹好奇的脸，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会看人脸色的家伙，究竟是真的天真纯粹不通世事，还是故意说话这么低智恶心人呢？
看了片刻，她在心里下了结论，估计是二者兼有。
既然如此，她也不愿意再与这个小丫头纠缠，免得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于是，明澜斜斜瞥了万俟伊人一眼，一言不发，绕开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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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明澜罕见来到了大殿外，向殿外的太监道：“烦请通报陛下，和嘉公主有事要奏。”
明澜掐准的时机果然很好，私下里万俟嵩再不待见她，也不可能在群臣面前直言拒绝，万一真的有什么要事呢？
明澜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裙，外罩白底蓝边的长袍，头发一部分松松挽起，插着一支木簪，剩余的全都自然披散在身后，一身气质清丽自然，端庄大方。
那些从没见过和嘉公主的臣子心中暗暗点头，但也感觉，明澜的装扮未免过于素淡，不太合乎公主身份。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万俟修明的性格就是，只对妹妹万俟伊人温柔体贴，对其他人都显得任性嚣张，加上他是国主唯一的儿子，遇上的人身份都比他低，因此从来没有学会看人脸色说话。
此时看见这个导致妹妹又一次被昭王盯上的“罪魁祸首”，脸色就十分难看，完全没有顾及场合，开口就十分不客气。
众目睽睽之下，明澜面不改色，行动之间仪态端庄，脸上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涵养显然比万俟修明不知高出多少。
她没有理会万俟修明，径直对着万俟嵩行了一礼：“父王，女儿有一事相求。”
万俟嵩复杂地盯着这个一直没有正眼以待的女儿，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沉声道：“是什么事？说吧。但希望你能把握住分寸。”
明澜没有理会他的暗示和警告，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大意就是，她想要搬到城外的道观中去，为自己的母妃祈福守孝。因为已经过去了九个月，只要再守两年零三个月就够了。
万俟嵩死死地盯着明澜，明白自己想拿这个女儿做挡箭牌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从前，万俟明澜只是深宫中不受宠的公主，自己自然是想让她联姻就联姻。
但现在有了昭王这张大旗，她居然直接在群臣面前亮相了，有“孝”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借口，自己难道还能强行令她出嫁？
在所有大臣赞许欣慰的目光中，万俟嵩只能咬牙同意了明澜的请求。
万俟修明也不蠢，虽然同样不想放走明澜，但他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一下朝，就跑去问万俟嵩：“父王，那丫头走了，伊人怎么办？寒天御派来的使者还住在驿馆呢，不接到伊人，他们就不走。”
“让孤想想。”万俟嵩头疼地坐在御案后，举棋不定，最后拍板道：“实在不行，只能尽快找个人，把伊人嫁出去。就放在京城，绝对不能让她远嫁到昭国。”
“不行！”
万俟修明心中浮现出一种强烈的不舍，他想也不想就出口否决了这个提议。
万俟嵩狐疑地盯着儿子，眼神突然闪烁不定，语气有些古怪地道：“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万俟修明也搞不懂自己现在的心情为什么那么暴躁，“……伊人可是我们从小宠到大的小公主，怎么能随随便便嫁给一个陌生人？”
万俟嵩收敛了自己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慈爱：“放心吧，这个人选孤会好好挑的，决不让伊人受委屈。”
半个月后，明澜已经搬到了城外的道观里，每日为原主的母亲祈福同时，也把整个道观经营成了自己的地盘，暗地里进行着自己的谋划。
喧闹声突然在京城的一角响起，紧接着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视野。
因为道观建在山上，明澜站在观星台上俯瞰京城，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东南方耀眼的火光，以及被火光映照出的烟雾，在夜色中不太分明。
一只信鸽飞来，明澜伸手解下信鸽脚上捆绑的纸条，展开一看后，微微一笑：“吩咐下去，时机到了，大戏就要开幕了。”
“是。”
语声谦卑。黑暗中，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原剧情之中，万俟明澜逃跑，寒天御要求云国送出万俟伊人。但万俟嵩无视了昭国的强大，也无视了养女和儿子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一意孤行地决定将万俟伊人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勋贵之子。此举彻底惹恼了寒天御，使得他亲率大军，昼夜奔袭，一路打到了云国京城，最终在大婚当天强行抢走了万俟伊人。
现在看来，在明澜的推动之下，这些事就要提前发生了。
第39章 君临天下8
万俟伊人很失望，今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但她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满满的疑惑和伤心。
父王匆匆忙忙就要将她嫁给一个无才无貌的勋贵之子，不管她如何恳求，如何闹腾，都一意孤行。望着那张威严冷肃的面孔，有一瞬间，万俟伊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父王。
这一天，她仿佛体会到了曾经的万俟明澜被迫出嫁的绝望。
让她嫁给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她宁愿当初选择嫁给寒天御。
那个男人虽然霸道狠辣，但对她一向温柔体贴，又有着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倾世的容貌，哪里不比如今这个所谓的丈夫好？
可惜，后悔已经晚了。
万俟伊人浑浑噩噩地坐在洞房里，思绪乱糟糟的。突然间，前院一片喧哗，她听见有人在喊：“不好了，驸马出事了！”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万俟伊人立刻清醒过来，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好像身上的一个大包袱被人彻底卸了下去，浑身一片轻松。
在她天真纯粹、永远善良的十五年里，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噩耗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她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推门而出，那张明净动人的小脸上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忧虑：
“发生了什么事，驸马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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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的夜晚，发生了太多事。
比如，太子万俟修明醉酒之后暴打驸马，导致其全身骨骼断了三根，至少要卧床休养三个月，才能恢复如初。
比如，云国宗庙发生大火，祖宗牌位险些被毁。
再比如，千里之外的昭国，接到了明澜提前几天发去的情报，得知万俟嵩将万俟伊人嫁人的消息，暴怒之下的寒天御一剑劈开了御桌，当晚就趁夜点兵，决定突袭云国。
这些都在明澜意料之中，但出乎她意料的，却是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你怎么来了？”盯着突然出现的上官钺，明澜讶异挑眉。
上官钺在黑夜里现身，一身玄黑色深衣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我不放心你。”
明澜失笑：“这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云国可是我自己的地盘，你还担心我会在这里出什么事吗？”
哪知上官钺却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不放心。
明澜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拉住上官钺的手，向着观星台下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问道：“你突然跑来找我，昭国的事情要怎么办？”
“放心，一切有顾亦茗处理，他在我军中的声望也不低，这些小事处理起来绰绰有余。”上官钺理所当然地回答。
远在昭国，累得要死要活的顾亦茗：“……”
从没见过把见色忘友这种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家伙！
明澜哑然。
顾亦茗这个人，她自然是听说过，只不过他出名的方式有些特别。
顾亦茗是昭国书香世家顾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子，但从小就不爱看那些圣贤经典，反而热衷于各种杂书怪谈，而且为人浪荡，喜欢混迹青楼，是昭国都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长到十多岁，家里按例要给他举荐一个官身，又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他却偷偷溜出京城，跑到了上官钺的军队里做军师。
随着上官钺的屡战屡胜，顾亦茗这位军师的名声也逐渐响亮，从前骂他荒唐不堪的，一个个也开始夸他胸怀大志、深藏不露。
想到这里，明澜不禁对那位浪子也产生了一些好奇，看上官钺这么放心将一切都托付给顾亦茗，显然对他也是十分信任的。
但因为天色太晚，自己这一整天都在忙着盯梢城内的动静，也有些疲累了，就没有和上官钺再深谈。而是找人整理出一间不那么寒酸的院子，安排上官钺住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明澜在道观中醒来的同时，京城也因为一个消息彻底哗然。
三皇子醉酒之后虐打驸马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宗庙恰在此时意外被毁，于是皇帝或是太子失德引得先祖震怒的小道消息顿时不胫而走。
第三天，云贵妃就是沈大将军遗孀的事情突然被曝出，引得众多百姓议论纷纷。
毕竟沈大将军也是云国的一代名将，在整个云国的声望都很高。他死之后没有留下一儿半女，遗孀居然也进宫变成了妃嫔，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不齿。
除了极少数当年的知情者，大多数大臣得知此事，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纷纷喝斥“荒唐”。但仔细一查，发现有理有据，这些大臣一个个也变得哑口无言。
而之后几天，有关安乐公主的真实身世也随之流出，得知万俟伊人并非万俟嵩的亲生女儿之后，之前他对养女的种种宠爱，包括为了养女牺牲亲生女儿，甚至不惜开罪昭国的行为，顿时都变得惹人疑窦。
再加上太子在安乐公主新婚当天揍得驸马重伤下不来床，一时之间，这对父子与养女之间奇怪的关系，也变成了许多人嘴上虽然不说、却一直挂在心中的古怪猜疑。
彼此之间用隐晦的话语讨论之时，只能互相挂上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短短几天之内，国君和太子的威望被降低到了最低点。而昭国国君御驾亲征，率军突袭，已经拿下了云国符离塞的消息，也传到了京都。
京城的恐慌气氛突然浓郁了许多，有些茶馆里还能听到不少人在讨论着前方的战事，担忧着云国的未来。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听说昭王年纪轻轻，对安乐公主一往情深，也算是天作之合，王上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是啊是啊，要是王上应下这门婚事，我们云国哪还会有这场祸事？”
人群之中，一个讽刺的声音突然响起：“嘿，王上当然不能愿意了，否则不就当了活王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