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相貌粗犷、不拘小节的楚天江，皇帝犹豫了半天，终于答应下来：“楚家如今只有你们父子二人，朕若是强留你那独子独自在京，时日长了，难免让你们父子感情疏淡。况且，孩子年幼，确实需要教导。也罢，朕也不做这个恶人。”
眼看楚天江眉开眼笑，皇帝又提醒道：“切莫误了正事，你堂堂大将军，可不能因私废公。那小子毕竟没有军籍在身，每年去呆上几个月受你教导一番也就罢了。”
“陛下放心。某家绝不敢误了朝廷大事。”楚天江拍着胸脯保证道。
*****
五年后。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队骑士风尘仆仆，十多匹骏马扬起尘沙，漆黑的武士服仿佛吸收了所有阳光，挎刀携剑，带着逼人的煞气。
为首的少年一身同样的黑色武士服，却被她穿出了大家公子的写意风流，一头墨发松松绾起，俊秀绝伦的脸上，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仿佛藏匿着漫天星辰，使人一见难忘。
正月里，北方的天气正凉，路上的冰雪未消。远处群山起伏，苍松翠柏，林荫成海。
寒风起，像刀子一般在人脸上划过，路上人影寥寥，冰雪自成一界，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路边一家酒肆由远及近出现在眼前，布幡在空中轻缓飘舞。
嘈杂的人声传来，几辆显眼的马车停靠在路边。
“吁——”
明澜勒住缰绳，身下的白云一声嘶啼，停下脚步。
“停！暂时在此歇一会儿再走。”
明澜翻身下马，熟练地将白云交给迎上来的伙计。
“是。”
身后的十多名亲卫依言跃下马腹，动作整齐划一，落地的声音却几近于无，身上刀剑更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这是一支绝对精锐的武装。
“公子，您来啦！还是老三样吗？”店伙计已经堆着笑前来牵走了明澜手中的白云，此马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身姿矫健有力，一看就绝非凡品。
这匹白云是不久之前楚天江送给楚明澜的礼物，据说来自大宛，是地地道道的千里马。
“嗯，老三样。”
明澜点点头，大步走进酒肆。
这几年间，每年在这条官道上来回，明澜的相貌气质又如此特别，早已被店伙计记在心中。
酒肆之中，正坐着两伙人。
其中一波，是十来个粗布短打的汉子，身上带着一股彪悍之气。为首的汉子相貌粗豪，看向白云这边，眼中精光闪烁，又见到明澜一行人的装扮，微微沉思，神色中就带上了几分忌惮。
另一边，则是坐着六七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有的衣衫落魄，打扮寒酸，有的锦衣玉带，身边甚至有美婢相侍。一看就不是一伙人，恐怕是碍于另一边那些莽汉的气场才不知不觉坐到了一起。
两伙人一东一西，隔着好几张桌子，明澜正好招呼亲卫们在中间坐下。
看见明澜进来，一身贵气，犹如携星伴月，洒脱风流之态溢于言表。那边的几个富家公子眼前就是一亮。
只是又看见随之而来的十多名亲卫，原本跃跃欲试想要上来套近乎的人又恹恹地坐回了原位。
这些亲卫一身军伍之气，身上的刀剑一看就是朝廷管制的军用兵刃。明澜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不是将门之后，就是王公子弟。此等身份已不是他们可以随意高攀的了。
“公子，您的酒菜到了。”
店小二端着酒菜上来，穿花蝴蝶一般在桌椅间穿过，来回几趟，便将几张桌子都摆满。
明澜一个人独坐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碟酱牛肉，一份爽口的凉菜，还有一壶竹叶青。这就是所谓的“老三样”。
明澜也不用酒杯，提起酒壶，仰头便倒。这一刻，她身上有种让人倾倒的豪迈。
“咕噜咕噜”，几口酒水下肚，一股暖意便自腹中升腾而起。
“痛快！”
伸手抹去唇边的酒液，明澜眯起眼睛，似醉非醉，白皙的俊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眼尾飞红，满面春风，乌发散乱，如泼墨恣意。
此时的少年，如黑白分明的水墨画之中脱俗临尘的酒仙，风姿之美，足以迷倒万千少女。
不知不觉之间，酒肆之中的其他人都有些痴了，心中为少年的不俗风姿而动容。不得不说，这种风流名士的姿态，在这个世界倒还挺吃得开的。
就在他们心中为明澜的风姿叹服之时，却见明澜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酒壶，淡淡地勾唇，吐出两个字：“打劫！”
众人：？？？！！！
不管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一身彪悍之气的大汉，此时脸上都是一片空白，望向明澜的目光中，有种“你特么在逗我”的惊诧之意。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滑稽，明澜确确实实没有开玩笑。
就在明澜说话的同时，原本正在吃喝的十多名亲卫，如同鬼魅般散开，形成了特定的站位，不知何时已经将其余的人包围起来。
“呵呵！小子，你这个笑话可不好笑。”一个大汉站起身来，满脸狞笑，但望向这边的眼神之中，还带着一些深藏的忌惮。
“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书生突然出声，他衣衫落魄，容貌俊秀，神情却不卑不亢，镇定自若。
“以公子的身份，应该不缺钱财吧？”
明澜这些人，无论是身上的衣物，手上的兵器，还是那十多匹骏马，都不是凡品，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这些人的钱财？
“的确不缺。”明澜一手托腮，脸上带上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但我就是想抢。”
众人：……
明澜一挥手，十多名亲卫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那边的大汉只能仓促应战，身上彪悍的气息顿时无法掩饰，和这些军中的精锐打起来虽然不敌，但也不是三两招就能摆平的货色，果然个个都不是普通人物。
这边的几个书生就好对付多了，只要分出一名亲卫拦在那里，这群人就全都缩在了座位上，不敢轻举妄动。
“店家，救命啊！快去报官！”
突然间，一个锦衣公子大叫出声，从未遇见过这种事的他方寸大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若是遇到一般的劫匪，早就被杀人灭口了。
但他的声音似乎是一个信号，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店家，只见那名店伙计一脸淡定地站在不远处，如同一个无辜的吃瓜群众，脸上还一副“这是常规操作”的表情。
众人：这莫不是一家黑店？！
店小二的淡定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类似的事情，同样的人已经在同样的地方上演过好几次，但事后却没有任何官府中人前来查问。而这位公子依然能安然无恙地次次出现在这家酒肆，足以说明其背景之深，能量之大。
明澜手下的亲卫都是军中千里挑一的精锐，那群大汉们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一网成擒。其中的头领武艺却是非凡，他抄起一条长凳，四面横扫，拼着一条胳膊受伤的代价，突然奋力从两名亲卫的合围之中跃出，直直朝明澜扑来，脸上露出一道志在必得的狞笑。
“小子，你死定了！”
暴戾的寒光在眼中闪过，大汉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身形呼啸而出，如猛虎下山，欲择人而噬。有人已经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
看见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里的十多条大汉，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家伙，不管是吃瓜群众店小二，还是乖乖缩在一边的书生们，都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文弱可欺的纨绔公子，身手如此利落，下手更是狠辣。一个照面间就将那个领头的大汉打折了四肢，揍成了一个猪头。
这一刻，这些人突然深刻地领悟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自古以来流传的真理。
如此想来，明澜倒也是以身为例，给这些人上了一课呢。
从前那些被明澜免费教育过的人，现在不就都改变了以貌取人的习惯，成为了新一代德行兼备的大夏子民吗？
这样想想，自己还真是个好人啊！
被明澜免费教育过的众人：……瑟瑟发抖．gif
正在这些人内心惶惶的同时，明澜的目光突然扫了过去，在他们眼中，带着十足的不怀好意。
“我说……”伸手摸了摸下巴，明澜打量着这几个书生，目光着重落在那几个衣着富贵，一看就身家阔绰的锦衣公子身上，“你们几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都掏出来吧。交完保护费，就可以滚了。”
“啊？我们也要？”闻言，一个富家公子下意识地叫出声。
“嗯？”
明澜慵懒的视线扫过去，明明不含半分威慑，却让这人情不自禁地一抖，下意识闭上嘴巴。
“你们……当然也要了！本公子可是向来都一视同仁的。”
第55章 撩君入怀7
京城。
高大威严的城墙在寒风中默然矗立，城门前，一身甲衣的守门卫兵瞪大双眼，收取入城费的同时，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入城的人。
“快点！别在这磨磨蹭蹭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带到京城来！”
检查着马车中的货物，催促着面前这支小商队加快速度，卫兵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情。
“好的，军爷，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商队的主事是个矮小的老头儿，一边赔着笑，一边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卫兵手中。
顿时，对方脸上就露出满意之色，也不再要求继续深入检查，而是将鹰隼般的目光投向后面的队伍。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官道时，原本锐利眼神突然软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欢欣雀悦的神情。
在那里，一队玄衣骑士正飞驰而来，在白茫茫的天地留下一道漆黑的残影，几乎每个人马上都绑着一名俘虏。为首的少年丰神俊朗，神采飞扬，将那冷肃的玄色骑装穿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小侯爷，您回来了！”
看着倏然而至的少年，守门卫兵忙迎了上去，哪里还有之前那趾高气扬的神情，语气谦卑得近乎谄媚。
“嗯。”明澜随意地点了下头，便越过众人，领着一众亲卫扬长而去。
路过的瞬间，一锭银元宝从她怀中飞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守门卫兵的手中。顿时令对方眉开眼笑。不愧是侯门公子，出手就是不一般！
“……这是哪家公子，竟有如此气派？”
人群中，就有着几个窃窃私语的声音，语气中满是钦羡。
“还能有哪位，自然是咱们的上京小霸王——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楚明澜！”
回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布衣，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满脸敬仰之色，语气中更是充满了不加掩饰的亲近与崇拜。
“……上京小霸王？”
这外号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啊，问话的人不免语气惴惴。
旁边一个老妪也插话道：“嗬！别看小侯爷这名号挺凶，为人那可是没得说！当初老身的女儿被一个衙内看上，还是多亏了小侯爷才逃过一劫呢。听说就连那个衙内当大官的爹都被咱们小侯爷扳倒了！”
“咱们小侯爷”几个字出口，亲近之意已是不加掩饰。
“是啊，一看你就是外乡人，没有听闻过咱们小侯爷的大名！”布衣青年重新接过话来，与有荣焉地笑道，“京都里一干纨绔子弟，对小侯爷那是俯首贴耳，在小侯爷的领导下，四处弹压那些欺凌百姓的狗官大户，让那些狗贼闻风丧胆，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上京小霸王吗！”
他眉飞色舞，意犹未尽，张口便滔滔不绝：“小侯爷可是真正仗义为民的豪杰人物，若非每年还要到镇远军中几个月，这京城的恶棍恐怕早就被除尽了！青丘县那个逼良为奴的县令，令尹家那个残虐良民的公子，还有……”
……
明澜可不知道身后正有一个脑残粉在狂热地宣扬着自己的种种事迹，甚至又给自己吸引了一票新的粉丝。领着亲卫们入了城，明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突然开口：“顾公子，你还好吗？”
亲卫首领楚行的马上，一个青衫落拓的书生一脸惨白，神色萎靡，闻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在下还好，还好。”
这书生，就是茶铺之中率先向明澜开口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死皮赖脸留下来的人。自称姓顾，名景行，江南人士，是赴京赶考的举人。
用顾景行的话来说，他身无长物，明澜要想打劫，只能劫走他整个人。于是，明澜不仅没有劫到财物，反而免费捎带了这家伙一程。
“顾公子费尽心思跟着本公子上京，现下算是尝到苦头了吧。”心中暗笑一声，明澜示意白云放慢步伐，只比楚行突出小半个马身。
“非也非也，”顾景行摇头晃脑，“若非与小侯爷同行，在下怎么可能一路顺遂，平安到京呢。”
“哦，是吗？”
看着少年回眸一望，明眸中似有星光相映，顾景行不知为何心头一动，他脱口而出：“小侯爷天下英豪，可笑俗人眼拙，不识璞玉！”
被人这么夸赞，明澜自然也是心情大好，嘴上却道：“顾公子好一张巧嘴，莫非以为这一通话就可以抵尝你欠下的保护费和车马费了？”
“当然不是。”顾景行正色道：“在下的话句句都是出自真心。”
“那些人还当小侯爷是趁火打劫的贪财之徒，殊不知小侯爷的确是救下了我们所有人一条性命，便是收下多少“保护费”都不为过。”
目光掠过那些被五花大绑的大汉，顾景行的声音低沉下来：“……若是在下没有猜错，这些人必然是九狼山的盗匪，听闻不久前京营剿匪，有一些余孽逃了出来。若非小侯爷出手，顾某哪里还有命在？小侯爷救命之恩，在下必当相报。”
不不不，没有我，你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