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澜吩咐了抱夏,就准备松手,低头时却看见怀中的翟以言双目紧闭,一脸乖巧地睡着了。以明澜的实力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的确确是处于熟睡的状态。
明澜脚步一转,直接向着浣溪阁走去。
将翟以言放到床上,明澜扯开一床被子盖上去,视线转移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抱夏身上,突然开口:“去,拿我的帖子,把今日在职的所有太医都请来。”
抱夏离开之后,明澜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男人身上。
他的脸苍白消瘦得可怕,几乎可以看见一根根黛色的血管,双眼下方有着很重的黑眼圈,头发几乎有一半都变成了白色,全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明明已经是二十岁的男人,看上去却像是十五六岁一样。
“这还是你出现在我面前以来,最丑的一次了吧。”明澜忍不住伸出手,抚过面前之人那苍白而消瘦的脸,“……也是最惨的一次啊。”
每一次自己落魄狼狈,他都会像是神明天降一样出现,这一次,就换做自己来守护他吧。
翟以言在一片温暖之中醒了过来,正对上一双潋滟生波的眼眸。
看见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明澜忍不住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你醒了?”
她有些不满地说道:“你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我已经请了太医来。”
还不等翟以言说些什么,明澜就已经招了招手,呼啦啦的十几个太医就围拢到了翟以言的床前。
翟以言看着围着自己的这一堆白胡子老头和中年大叔,眼神忍不住漂移了一下,感觉有点儿小嫌弃。
明澜也觉得这场景有些搞笑。因为到皇宫里去递帖子的人没有说清楚,季珏还以为是自家姐姐生了病,不仅把所有在职的太医都派了过来,还着急忙慌地将几个正在休沐但医术极高的老大人也叫了过来。
翟以言听着太医们的吩咐,乖乖地把手腕伸了出去,任由他们检查。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并不是区区太医可以解决的,但明澜的好意他却不忍拒绝。
真奇怪啊,明明这位长公主殿下也是将自己害至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之一,翟以言却仅仅因为她的一个笑容就心动,看到对方一个担忧的眼神,就产生了以前从未体验的幸福感……
想到对方第一次见面时那副仿佛抓到凶手的样子,一脸郑重严肃地要将自己带走,然而自己只是装装可怜,她就可以不顾所有人的眼光将自己一路抱回来,明明自己是有可能威胁到东冥龙脉的敌国皇子,不想方设法消灭威胁,反而第一时间为自己治病?
想到这里,翟以言突然捂住胸口,低低闷哼一声。
明澜几步冲到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看着对方那不自觉表露出的担忧之色,翟以言粲然一笑:“我没事,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位公主殿下……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呢?
但就在这时,一个名字从翟以言脑海之中跳了出来——江泽。
想到公主殿下的那位未婚夫,翟以言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他在脑海之中对比着敌我情况。
一个是东冥国出身显赫的侯府世子,另一个却是与阶下之囚无异的敌国质子;一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另一个却病体沉疴,瘦骨嶙峋……
怎么比都是两个字:完败!
可能现在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江泽很快就会变成公主殿下嘴中的“前未婚夫”,而自己却能得到公主殿下的嘘寒问暖,百般关切。
莫非这就是病秧子的优势?翟以言自嘲一笑。
*****
另一边的安平侯府。
摔折了腿的江泽被家仆从花舫上抬回了家,得到消息的江雅容急忙冲进了江泽的卧房。
见到出门之时还健健康康的哥哥,回来之后却折了一条腿,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江雅容连忙扑了上去,一双美丽的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水雾:“哥,你怎么样了?”
江泽疼得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但看见心爱的妹妹两靥带泪的愁态,还是强撑起精神,安慰道:“容儿,别担心,哥哥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江雅容凑上去,伸手碰到了江泽小腿,“看上去就很疼!”
“呃——”
也不知道江雅容按到了哪里,江泽脸色一变,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啊!”江雅容慌忙摆手,又后退了一步,清澈又懵懂的眼睛里一片惊慌失措,“哥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江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他怎么可能生容儿的气呢?容儿天真纯稚,心肠又那么软,指不定现在有多自责呢,自己怎么能害她更加难过呢!
看着妹妹怯生生地站在旁边,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对自己的担忧与关切,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江泽的心更是软成了一滩水。
“容儿,”他忍不住伸手握住江雅容的手,低声哄道,“别担心,家里已经去请太医了。”
说话之间,一个小厮已经狂奔进门,气还没有喘匀就开始说话:“公、公子,不、好了!”
“——太医都不在了!”
江泽不动声色地放开江雅容的手,沉声道:“什么不在了?你说清楚。”
小厮喘匀了几口气,接着说道:“太、太医都被……长公主府请走了。”
江泽猛地抬头,声音不知不觉变大了:“你说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长公主府下帖子,把所有的太医都请去了。”
江泽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张薄如金纸、苍白似鬼的脸,他喃喃道:“难道是那个病秧子?”
江雅容听了,也着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摔断腿这种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如果不找名医认真调理,说不定就会落下跛脚的毛病。
突然,她眼前一亮,连忙拽住江泽的衣袖,急声道:“哥哥,你快让人去找长公主姐姐,长公主姐姐那么喜欢你,一定不舍得哥哥这样受罪的!让长公主姐姐把太医给我们匀过来。”
江泽被这么一提醒,脑子也转过来了,忙催着小厮道:“没听见小姐说什么吗?快去找长公主府!”
……
小厮很快就来到长公主府求见公主府的管家,禀明了来意。
以往季明澜喜欢江泽,不管是江泽本人还是他府上的下人,都可以第一时间进入长公主府而不经通报,但如今这个特权已经被收回了,因此这个小厮只能在外面焦急的等候着长公主的答复。
公主府之中,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浣溪阁里,翟以言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十多名太医围着他打转,良久之后,都无奈地摇摇头。
“公主殿下,恕老朽无能为力啊。”又一个太医诊断完之后,摇头叹气道,“这位公子体内的生机几乎已经失去大半,身体也是千疮百孔,若非他意志力惊人,早就应该痛昏过去了。”
“是啊,这不是病,更像是先天不足,或者是某种邪术造成的。”
“要将这位公子体内的生机补回来,非千年灵药不可!”
“依我看,这种病已经不是凡人所能治疗的,恐怕要让擅长疗伤的灵士出手了。”
“……”
这些太医你一言我一语,让明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伸手就将之全部挥退出去。
就在这时,抱夏跑进来,在明澜耳边耳语了几句。离得近的翟以言很清晰地听到“安平侯世子”、“摔折腿”、“请太医”这几个关键词。
他垂下眼帘,黑沉沉的眼睛里涌起一股近乎凶恶的光。
明澜不耐烦地一挥手:“告诉他想请太医就自己请去,来找本宫做什么!不过是折了一条腿,又不是性命垂危,哪里有这么十万火急!”
对她来说,现在翟以言的事情才是排在第一位的,至于那个江泽,明澜还巴不得他多多倒霉呢!
9517突然提出了一个猜测:【对了,宿主,你不是削了江泽这几天的运气吗,说不定他找不到太医就是因为倒霉所致呢!】
明澜在意识里狂点头:“没错!等我腾出手来,就彻底料理了那个渣渣!”
也不管抱夏要怎么去应付安平侯府的人,明澜直接坐在翟以言床边,急切地问道:“翟公子,你的身体之所以变成这样的原因,你清楚吗?”
翟以言的眼神之中那凶恶近乎恐怖的深沉已经彻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纯粹欢喜:“嗯,我都知道的。”
他静静叙述道:“北漠国师会一种邪术,可以将龙气对国主的反噬分担一部分到国主的一名嫡系血亲身上,血缘越浓越好。”
明澜蓦然睁大了双眼。
“自从公主殿下你开始率军反攻北漠,国师就动用了邪术,之所以北漠连失十三城国主依旧未死,是因为他身上的龙气反噬被我承担了大半。”
听着翟以言这平静无波、不含丝毫感情的口吻,明澜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难怪!难怪他如此年轻头发已白了大半,难怪他的身体千疮百孔,生机几近于无!
明澜眼中寒芒闪烁,对那所谓的北漠国主与国师产生了浓浓的杀意。
而今看来,因为北漠国师的邪术,翟以言恐怕也与北漠龙脉有了一定的气数相连,在没有找到办法之前,一旦北漠被灭,翟以言也必然受到牵连。
“翟公子,我东冥与北漠一向势不两立,既然你已经坦诚相待,想必也是做出了选择。你身上的情况我也会告知陛下,让他在整个东冥寻找其他灵士,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恢复……”
私情归私情,谈起家国大事,明澜还是恢复了认真姿态。
翟以言认真点头,含笑的眼神凝视着少女潋滟生波的眼眸:“你放心,我对于离开东冥没有一点兴趣。”
第128章 摄政公主6
“……不过是折了一条腿,又不是性命垂危,哪里有这么十万火急!”
安平侯府,听着小厮一字不漏的转述,江泽面沉如水。
旁边的江雅容已经按耐不住叫出声来:“她真这么说?!”
她的声音不复娇俏甜美,反而因为急促带上了一丝尖锐。
小厮觑着二人面色,小心翼翼答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小姐。”
季明澜突然态度大变,兄妹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如今面面相觑,眼底就浮上几许慌乱。
“哥,长公主殿下怎会突然如此?莫非……莫非她知道了……”屏退众人之后,江雅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安平侯府门楣显耀,江雅容身为安平侯唯一的嫡女,在整个京城的贵女圈中也算一流人物,外人看来自然是无限风光,唯有江雅容自己心知这煊赫侯门里的种种不堪。
她出生就失了母亲,父亲又被那美貌的继母彻底拢在手心,对兄妹二人不闻不问,自幼唯有一个嫡亲哥哥一手将她养大,待她如珠如宝。
兄妹二人多年来相依相伴,情谊不知何时已生变化,再也难舍难分。当时乍闻长公主对兄长有意,江雅容心如刀割,与兄长对坐相泣,这才明白彼此心意。
想到二人注定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她强忍心痛,劝哥哥应下了这门婚事。
然而,见到长公主丽质天成、殊色无双,又对兄长千依百顺、予取予求,江雅容又哪会不心慌?
虽则在她的泪眼之中,江泽百般赌咒发誓绝不会看上那长公主,但江雅容还是常常坠坠不安,每每自梦中惊醒,哭着忧心自己被哥哥抛弃,引得江泽怜意大起,百般呵护。
这些时日,江雅容总是后悔不该劝哥哥答应婚事,然而这婚事当真有可能生变的关头,江雅容又满心不安。
“哥哥,长公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江雅容满面慌乱,声音都在发颤。纵使她久居闺中,也听闻过长公主率师伐国,连夺北漠十三城的壮举。
以长公主的权势,想要对付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江雅容的脸一下雪白,伸手紧紧抓住江泽的手,力道极大,指甲都深深掐入了江泽的皮肉里:“……长公主一定是知道了!从前她对哥哥那般无微不至,便是咳嗽了一声都要嘘寒问暖,若非得知内情,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江泽被掐得生痛,但看着妹妹容色苍白、惊魂不定的样子,还是强自按捺下来,伸手把江雅容揽入怀中,吻去那张小脸上的泪痕,神情温柔:“容儿别担心,以长公主的性情,倘若真的知道了实情,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找上门来,我也会护住你的。情由心生,岂可强求?即便她容倾天下,贵为公主之尊,不爱就是不爱。”
他的声音转冷,花舫上那少女骄傲华美的容颜自心头一掠而过,很快了无痕迹。
江雅容被一通安抚,终于镇定下来。
她柔顺地依靠在江泽怀中,双手抱着兄长的腰身,轻声细语:“哥,我总还是有些不安……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吧。”
江泽双眉一拧,有些不甘。
他自认才高,一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并不愿同世间大多数庸人一样碌碌无为,即便深爱着江雅容,却并不愿意为这份爱情放弃自己的野心,从此归隐田园,成为一个乡野樵夫。
而长公主,就是帮助他实现这份野心的最好的台阶。
唾手可得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就此放弃江泽实在不甘。
他安抚道:“再等一等……总有一天,我们会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让你成为天下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真的吗?”
随着江泽的描述,江雅容依靠在他胸膛,满足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幻想着将来二人风风光光的大婚,她凤冠霞帔,风华无限,而那位尊贵端丽的长公主,只能在角落里黯然神伤……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幸福而期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