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令窈黑眸澄澈,眼波如水:“赌一睹又何妨?今日我最喜欢你,怎知明日我不会最爱你?”
  “最爱?”他翻身压住她,“你还想爱几个?”
  她看着他说:“是你教会我,女人需心狠手辣,亦可无情亦可多情,我会爱几个我不知道,但我能不能爱你,又能不能只爱你,难道不是看你的本事吗?”
  孟铎脑袋疼,胸口闷得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说的就是他。
  令窈双手捧住孟铎脸蛋:“我爹说了,几月后便是我生辰,到时候他会退位让贤,正式让我接手杨氏的江山。孟铎,我初登帝位定会慌张迷茫,你来辅佐我好不好?”
  “我会将岐山以北至曲南的地分给你孟氏族人,孟氏清河本家的土地亦会归还给你们,孟氏反叛一事,就此一笔勾销,我绝不会降罪任何人。不仅如此,我还会赐下恩旨,许孟氏子孙考取科举入朝为官,世世代代被庇佑。”
  “孟铎,我将半壁江山分给你,你做这江山的摄政王,可好?”
  黑暗中,男人冷峻如玉的面庞布满迟疑,他最终还是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抱着她,说了句:“夜已深,睡吧。”
  令窈闷闷不乐。
  在山中住了几日,孟铎再也没提过那夜两人谈及的话。他未能给她回复,令窈也不急着问他要。
  这个男人,同她一样顽固,他没有回应她,比他一口回绝她要好得多。
  至少说明他动摇了。
  令窈在山中安心养伤,直至有人要接她回去。
  山阳回禀外面的情况:“大军压境,穆家军和西北军都来了。”他抱怨地望令窈一眼,“分明是你死赖着不走,那波人气势汹汹,好像是谁抢了他们的宝贝一样。”
  令窈纳闷:“我不是给辰良写了信吗?难道你没替我送出去?”
  “送了。”
  “送了他怎么会……”令窈忽地明白过来,定是穆辰良吃味了。
  是她疏忽,以穆辰良的性子,他能让她一人来岐山已是极限,或许当初她就不该写信给穆辰良让他不要担心,更不该在信中向他表露孟铎对她百般迁就两人和好如初。
  穆辰良见了这样一封信,怎会不冲过来抢人?
  “我这就下山让他退兵。”
  山阳又道:“你那位二哥哥也来了,还带了棵摇钱树。”
  “摇钱树?”
  “你郑家三哥哥呀。”
  这就不好办了。来一个人还好劝回去,来三个人怎么劝?
  郑嘉和千里迢迢从西北来此,定是穆辰良搞的鬼。至于郑嘉辞,大概是来看热闹的。
  令窈陷入两难中。
  她还没有等到孟铎的答复,她不想回去。可她不知道孟铎到底什么时候会给她回复,她总不能永远这么待下去。
  令窈看向一旁温文尔雅正弯腰除草的男人。
  她的伤早就养好,孟铎的却没有。
  她每天查看他手臂上的伤疤,那些伤疤越发明显,丝毫不减消退之意。
  “收拾一下,我送你下山。”男人从青草丛里直起腰,面如冠玉,气定神闲。
  他将花锄丢给山阳,抬眸望她,眼中波澜不惊。
  没有挽留,亦没有不舍。
  令窈顿时有些泄气。
  这些天的等待,全是无用功吗?
  令窈没再强留,孟铎说送她走,她便走。
  她不会永远等着他。
  下山的时候,山阳背着令窈,孟铎只能靠腿脚。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孟铎气喘吁吁,累得额面涔汗。
  为避免双方交战,山阳出面交涉。
  “我就要离开,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令窈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孟铎知道她想听的话是什么,她在山中待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得他一句话。
  许久。
  孟铎唇齿轻启:“三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三个月?”令窈语气幽怨。
  “我的话已经说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孟铎问。
  当然有。
  令窈踮起脚,亲吻他双唇,细声道:“要么与我快活一生一世,要么与我斗得鱼死网破,别无第三种选择。”
  “知道了。”孟铎眉眼平和,张开唇容纳她的缠绵。
  不一会,前方马声踏踏,山阳领着三匹马三个人回来了。
  令窈往前探,最先看到骑在马上的郑嘉和,数月未见,他的目光里写满眷恋,一看到她的身影,挥臂示意:“卿卿!”
  令窈跑过去:“哥哥。”
  尘土飞扬,三人接连下了马,朝少女的方向奔去。
  穆辰良冲得最快,很快超过郑嘉和,第一个到令窈面前:“卿妹妹!”
  令窈想到穆辰良擅自带了大军来接她的事,才被他抱到怀中,伸手推开他。随后就到的郑嘉和张开臂膀,令窈扑进去。
  “哥哥,许久未见,你清瘦了。”
  郑嘉和柔情似水,将令窈抱在怀中:“为了早日与卿卿相见,我每日废寝忘食处理西北的事务,就连卿卿的封典大礼都没能赶上。”
  “现在呢?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所以来接卿卿回去。”
  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么着急赶来做什么?说不定人家在山里潇洒快活,根本不想你来接。”
  令窈看过去,是郑嘉辞。
  穿了一身云青桑金绣鹤袍,头上簪碧玺铤,打扮得惹人注目,从穆辰良身后缓缓踱步而出,丝毫不逊穆辰良的一身红衣贵气打扮。
  见她望他,他仰起面庞,任由她看。
  令窈收回视线不理郑嘉辞,靠在郑嘉和怀里问:“哥哥,你带他来作甚?”
  “他说要与你商量以私银充盈国库的事,非要跟过来接你。”
  郑嘉辞身形微滞,没想到郑嘉和一张嘴就将他卖了,顿时恼怒成羞:“谁要来接她,我来看戏的。”
  穆辰良挥手将郑嘉辞推开,“别在这占地方。”
  郑嘉和牵紧令窈的手,“卿卿,我们现在就回去。”
  令窈并未应下,从争嘉和的的怀中挣出,转头看另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大树下,孟铎长身玉立,神情恍惚,怔怔看着她所在的地方。
  令窈喊了声:“先生。”
  她朝他伸出手。
  她背后三个男人同时安静下来,气氛瞬时阴沉。
  孟铎压住心中朝她奔去的本能冲动,脚抬起又放下。
  还不是时候。
  他不能如此草率随她而去。
  即便他放下心中的抱负,将她的抱负当做新的抱负,在那之前,他也有自己该去做的事。
  令窈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男人渐渐从视野中消失。
  令窈双手垂下,无尽的失落涌上心头。正是伤心时,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被人牵住。
  “我们回去。”穆辰良与郑嘉和异口同声。
  令窈没再往山上看,她点点头:“嗯。”
  从岐山回幽州,待了一日,令窈即刻随郑嘉和出发回汴梁。
  穆辰良以护送为名,向穆大老爷请示过后,也跟在队伍里。
  路上慢悠悠行了一月,刚回到汴梁,便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
  令窈吓得脸都白了,脚一落地便往皇帝的昭阳殿跑。
  殿外跪满御医与侍疾的嫔妃,殿内没有内侍在,只有梁厚守在榻前。
  皇帝不放人进去,就只放了梁厚一人入内。
  令窈一来,梁厚站起来问好:“殿下,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令窈记挂着皇帝的病情,被梁厚一挡,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爹爹呢,他怎么样了,我要见他。”
  话音刚落,帘后传来皇帝幽幽的声音:“现在知道急了?朕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早就不记得朕这个爹了。”
  令窈循声看去,皇帝掀开帘角,慢步而出。身上穿着中衣,脸上并无她想象中的憔悴病容。
  令窈愣愣问:“爹爹,你不是病得快要死了吗?”
  皇帝努努嘴,“你再晚回来一步,朕当真就要死了。被女儿抛弃,心碎而死。”
  梁厚及时为令窈解惑:“陛下是装病。”
  令窈长舒一口气,擦去浓睫上沾的泪珠,闷声道:“爹爹何必这样吓我,早知如此,我就不急着回来了。”
  后面半句是气话,皇帝听了出来,笑着哄她:“卿卿莫生气,朕这样做,并不是存心捉弄你,而是为了你的帝位做准备。”
  令窈一路赶来,累得口干舌燥,皇帝挽她坐下,旁边梁厚端一杯茶给她润喉。
  令窈喝了茶,总算缓过气。
  算时间,离她的生辰日不远了,爹爹选在这个时候做准备,是意料之中的事。
  夜长梦多,孟氏叛乱暂歇,世家正是畏惧她的时候,只有真正成了九五之尊,才能彻底推行她的新政。
  爹爹要退位,就得有个理由。
  他称了病,她才能顺理成章接过帝位。
  “爹爹。”令窈觉得自己真是幸福。皇帝万事为她考虑,无微不至,如他这般费尽心思为女儿着想的父亲,才称得上是父亲。
  皇帝慈爱地摸摸她脑袋:“卿卿无需感动,朕是你的父亲,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令窈眼中坚定:“卿卿不会辜负爹的期望,有生之年,卿卿定会让爹爹见证万里锦绣承平盛世。”
  皇帝宠溺道:“朕对卿卿的期望,不是万里锦绣,也不是承平盛世,而是卿卿的快活。因为卿卿会为得到权力而快活,所以朕才将皇位传给卿卿,并不是为别的,只为了你高兴。”
  令窈热泪盈眶。
  皇帝替令窈轻拭眼泪:“这趟去幽州,有得到你想要的吗?”
  “得到了一半。”
  “还有一半呢?”
  “三个月后见分晓。”
  皇帝大致猜到她想要的另一半是什么,他没有点破,而是祝福:“望卿卿得偿所愿。”
  “多谢爹爹。”令窈想到什么,问:“爹退位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卿卿可以……”
  皇帝打断她:“这个就不烦卿卿操心了。有梁爱卿在,他会为朕打理一切。”
  梁厚双袖合揖,同令窈道:“臣想提前向殿下求个恩典。”
  令窈以为他要辞官:“你又不老,这么快就要隐退归田?”
  梁厚嘴角扯动:“有殿下做新君,臣怎么可能辞官隐退?臣只是想向殿下告个假,待殿下登基之后,臣要离开汴梁两年。”
  “你要去哪里?”
  “陪陛下一起,去长公主喜欢的岭南,摘一朵她喜欢的雪莲。”
  皇帝咳了咳:“梁厚。”
  令窈看向皇帝,原来爹爹想做的事是这个。
  皇帝察觉到她的注视,低声道:“以后朕不能时常在宫中陪你了,朕想去看一看阿姊曾看过的风景。这座皇宫,以后再也不能囚住朕。”
  前半句透出愧疚,后半句透出决心。
  像是一朝得了自由的鸟,飞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
  令窈心中感慨万千,轻轻抱住皇帝,拍他的后背:“爹爹,去做你想做的事,卿卿早已长大,无需谁的保护。以后,爹爹纵情肆意,卿卿来做爹爹的庇护伞。”
  皇帝红了眼圈,“嗯。”
  由秋入冬,大雪兆丰年。
  岐山,日夜赶工挖掘的地道早已中断,孟氏的大军悄悄领着孟氏族人朝南迁移。
  他们即将归家,回到熟悉的清河本家。
  孟铎披着白狐大氅在雪地里行走,孟齐光跟在他身侧,年迈的步伐略显笨重,胡子上沾了雪。
  “军师不问我,为何下令堵住两条通往汴梁的地道?”孟铎出声。
  孟齐光叹口气,“堵住地道,下令迁移族人,这三个月以来,主君所做的事,桩桩件件皆指向一个目的。老夫虽然愚笨,但也看得出,主君已无心恋战。”
  孟齐光想到什么,语气遗憾:“主君当真舍得弃掉江山?地道已经打通一半,只要继续打通另一半,汴梁唾手可得。”
  孟铎含笑:“军师是否怪我太过儿戏?”他从袖下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孟齐光手里:“军师若想为孟氏族人杀我泄愤,下手便是。”
  孟齐光一愣,丢开匕首,重重跪下:“主君的选择,便是孟氏一族的选择,无论主君决定做什么,孟氏一族只会听从,绝不会有异议。”
  “我许了你们江山易主。”
  “主君许的是孟氏一族安居乐业,子孙荣享富贵。江山易主,是主君许给自己的。”
  孟铎愣住,勾唇嘲讽一笑:“确实如此。”
  孟齐光叹气:“自广陵一战,属下便看出来了,主君的心,在杨氏之女那。”
  孟铎没有否认:“是,我的心被她捏在手里。”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既然难过,过不去就不过了。”孟铎喃喃自语,“从前是我天真,以为毒入五脏六腑亦能挽救,却忽略了这毒有多烈,一入口中,当即毙命,哪会给人挽救的余地?”
  “主君是在说那杨氏皇太女?”
  孟铎纠正他的称谓:“她就快登基做帝王了。”
  孟齐光改口:“女子做帝王,只怕道阻且长。”
  “所以她需要我。”
  孟齐光心中暗叹,颠覆一个男人的野心,不是件易事,颠覆一个无情男人的野心,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从未想过,他们冷静沉稳的主君,熬过了所有的对手,韬光养晦数十年,最后却栽在了曾经教过的小姑娘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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