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蔫了声:“不知道。”
少年皱眉。
三七又道:“但是我打听到这个郑家就是我们大奶奶嘴里常提到的那个郑家,大奶奶同这位郑家大奶奶是姐妹。”
少年惊讶:“是我从未见过面的那位小姨吗?”
三七:“对。算起来,少爷还是这家的表少爷呢。”
少年喜上眉梢,“这样一说,我是她表哥。”
三七试探问:“少爷要去郑府认亲吗?”
“不。”少年紧握灯柄,英气青涩的面庞神采飞扬:“认亲的事不急,我们先回家。”
半月后,幽州穆府。
穆府大老爷穆则政盼子心切,接到书信后,仍不见长子归来,同大奶奶王氏抱怨:“辰良这孩子,说了前日到,结果今日都未归府。”
话音刚落,前头管家来传:“少爷回来了!”
第39章
向来无大事不开的穆府正大门, 今日敞开, 只为迎接家中长孙归府。旁的小辈皆没有这般待遇,就只他有。
穆府三代丞相,真正的权贵之家,家中几房子弟皆是栋梁之才,虽本家在幽州, 离汴梁有千里之远,但朝中形势变化,却与他家息息相关。
穆家权势滔天, 族中嫡系子嗣却甚是微薄。穆家大老爷中年丧妻丧子, 后娶王氏女为继室, 婚后三年得一子,圣上亲自赐名为辰良, 取《九歌》“吉日兮辰良”之意,庆穆大老爷获子之喜。
穆大老爷中年得子,爱若珍宝,不做严父做慈父, 养出个混世魔王,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乃是幽州第一霸王。
众人皆知,穆府嫡长孙穆辰良金尊玉贵, 自小千宠万爱, 行事特立独行, 我行我素, 从不为外界规律戒条所困。虽偶尔顽劣贪玩,但好在本性纯良,加上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见者无不爱之攀之。
管家一来报消息,穆大老爷立马领着全府上下前去迎接。是以穆辰良骑马入街,尚未到府门口,便看到人头黑窜,人群最前方穆大老爷与穆大奶奶翘首以盼。
穆辰良此番远游,是为探望外祖母,三月未见家中亲人,甚是想念,纵马飞奔而去,高喊:“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穆大老爷生怕他磕着碰着,连忙让小厮上前做人肉垫子。待穆辰良到跟前,穆大老爷亲自扶他下马,左右打量,皱眉道:“怎么瘦了?”
穆大奶奶爱子心切,说话间抹起眼泪:“在外风餐露宿,想必受了许多苦。”
对于穆大老爷和穆大奶奶的过度关切,穆辰良习以为常,笑着安抚:“外祖母待我极好,孩儿每日锦衣玉食,若不是勤勉练习骑射,只怕被养得连父亲母亲都认不出孩儿是谁,此刻见面,怕是以为见了头肥猪呢。”
族中众人哄笑。
穆大老爷训他:“没个正经。”
穆大老爷严肃起来,大家都怕,唯独穆辰良不惧,继续比划道:“父亲你看,我又长高了些。”
穆大老爷绷着脸,坚持不到数秒,抿抿嘴道:“确实高了些。”
府门前的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直至穆辰良回屋换完衣袍才消停。他急着去书房见穆大老爷,匆匆挑了件绉绸紫袍,走到书房门口,三七指了指他手里的鸳鸯花灯,小声提醒:“少爷,给我罢。”
穆辰良没理,拎着花灯迈进屋。
穆大老爷见他来,视线在花灯打转一圈,没忍住,开口问:“拎这个玩意作甚,难不成它是你从外面带给为父的礼物?”
穆辰良拿袖子遮住花灯,藏宝似的,“给父亲母亲的礼物早已呈上,这个是孩儿自己的。”
穆大老爷嫌弃:“一个大男人成天拎着女孩家的玩意,成何体统?”
穆辰良笑道:“孩儿才十三,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
可他身量体形却与十七八岁的男子一样,加上富贵窝里养出的气质,总给人一种超乎年纪的成熟。有时候穆大老爷也会忘记他的爱子今年才十三,虽平日疼爱,但早早就以权谋之术熏陶。
不管皇位上坐着的人是谁,他穆家的权势永远在那。穆大老爷早就打定主意,穆家的大权,数百年流血流汗几代人博来的基业,只能由他唯一的儿子继承。
再过两个月,便是辰良十四岁生辰,说亲的人早就踏破他们穆家门槛。对于结亲一事,穆大老爷同穆大奶奶看法不同,他认为不能操之过急,男子立业才能成家,相比挑选儿媳妇,他更看重为辰良挑选老师一事。
开蒙与授学是两回事,这些年穆辰良的功课文章皆由穆大老爷手把手地教导。穆辰良机敏好学,穆大老爷甚是欣慰,为了让爱子更上一层楼,他一直在择选良师。
今日穆辰良来书房见穆大老爷,为的也是这事。
“父亲,我想去别人家的家学里念书。”
穆大老爷蹙眉,“你才刚回来,怎么就要出去?再说,别人家的家学,哪比得上我们自家的学塾?”
“是前几年父亲夸过的郑家家学私塾,父亲不记得了?当时您还往他家递了拜帖。”从临安回幽州,路上穆辰良已下定决心要去郑府念书。
他本以为自己的想法会得到赞许,不成想穆大老爷却说:“不行。”
穆辰良惊讶:“之前您还和母亲商议,说或许会送我去郑府,同他家兄弟姊妹一块念书。”
穆大老爷说:“因为爹请不来孟铎到我们穆家做家师,所以才退而求次想让你过去念书。”
穆大老爷又说许多话,穆辰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垂眸凝视鸳鸯花灯,脑海中全是那日七夕夜小姑娘的音容笑颜。她既好看又有趣,他不喜欢女子啰嗦,可如果是她,她对他说上千万句,他也愿意听。
穆大老爷说着话,见穆辰良一双黑灵灵的明眸里浮出笑意,长睫眨啊眨,似乎在想什么开心事。穆大老爷喊:“辰良?”
穆辰良回过神,望见穆大老爷探究的眼神,他眉眼弯弯,也不管穆大老爷刚才说了些什么,他反正就只一句话:“父亲,我一定要去郑府念书。”
穆大老爷眉头紧锁。
待穆辰良走后,穆大老爷身边的心腹劝道:“老爷,既然少爷求学心切,何不许了他。郑府是姻亲,定不会薄待少爷。”
穆大老爷没说话。
孟铎享誉天下,本来他也打算将辰良送去郑府念书。但自从大前年冬天送了拜帖给郑府后,郑府回帖还算周全外,这两年郑府是越来越不像话。
前年的拜帖没回也就罢了,去年的拜帖,郑府的回帖,言语之间,竟然暗示让辰良到别处去求学。
堂堂穆家嫡长孙,肯去郑家家学念书,已是给他们郑家天大的面子,郑家如此不知好歹,实在令人气愤。
穆大老爷念及大奶奶与郑家长媳是姊妹,虽多年未见,但毕竟是姐妹情深,拜帖回帖本就是小事,他顾及大奶奶颜面,并未在她跟前抱怨她姊妹夫婿家的行事作风,只是默默免去了今年给郑家的拜帖。
如今辰良提起入郑家家学一事,穆大老爷犹豫之余,免不得生出几分郁闷。
到底是老牛舐犊,经过一整月的思虑,穆大老爷耐不住穆辰良的百般求请,最终决定暂时放下对郑家的怨念,准了穆辰良的请求。
“待明年春考过后,你再去郑家念书。”
穆辰良心愿得偿,喜笑颜开:“欸。”
临安郑府。
鬓鸦一进屋,就看到令窈不停地打喷嚏,可怜兮兮地,鼻头泛红,眼泪都流出来。
“这是怎么了?”鬓鸦拿了巾帕,上前替她擤鼻涕,又将周围盆景插花移开,笑道:“怕不是被谁惦记上了?”
令窈拿巾帕丢她,为了不让自己再打喷嚏,捏住鼻子,声音闷在口腔里:“你个小蹄子,越发嘴贫。谁敢惦记我,也不怕祸了良心。”
鬓鸦低身,捧了她的脸蛋:“古有美人八岁传艳名,我们郡主八岁时,可不正是风华初露满汴梁吗?如今年长,有人惦记,并不稀奇。”
令窈仍然捏着鼻子,只能大口用嘴呼吸,听她说这句话,得意地笑出来:“那倒也是。”她试探地拿开手,等了数秒,又是一个喷嚏,闷闷低骂:“真是祸害,若谁惦记我才引得我打喷嚏,我非挖了他的心出来,好让他再也无法爱慕谁。”
她凶凶的模样像是一只小猫挠爪子,鬓鸦笑弯了腰。
前头小丫鬟来传,“三姑娘五姑娘来了。”
令窈嚷:“只见三姑娘,不见五姑娘!”
郑令清已经自己迈进屋,质问:“四姐姐,你为何不见我!”
郑令玉拉住郑令清,小声说:“五妹妹,你不是答应我,若是我肯同你一起来见四妹妹,你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吗?”
郑令清嘟嘴。
鬓鸦命人上茶上点心。令窈伏在榻上的小案几边,懒懒地指着郑令清,吩咐屋内丫鬟:“把她给我拖出去。”
郑令清紧张,抱住屋内柱子,八爪鱼一般赖着:“我也是郑府千金,四姐姐你让人拖我出去,是不是过分了点!”
令窈挪了挪身子,目光触及右腿脚腕包扎的伤,气不打一处来。
七夕夜的事,郑令清告状,害她在府里禁足两月也就算了。眼看鸣秋之宴到来,那日去给祖母请安,郑令清也在,害她不小心摔了跤。虽然只是扭伤脚腕,但她一看到脚腕上的伤,就想到前世双腿残疾的事。
哪能不后怕。
令窈忽然想到穆辰良。
还好,这世他没有再入郑府念书。前世这个时候,他早该来了,今年却没有,大概以后都不会来了。
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屋里闹腾得欢快。
小丫鬟们依吩咐去拖郑令清,郑令清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犹如牛皮糖一般,抱完柱子抱桌脚。郑令玉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不好劝令窈,只得去劝郑令清:“五妹妹,你快向四妹妹道歉。”
那日在老夫人屋里请安,郑令清本是想使坏绊郑嘉木,没想到绊错了人,这才有了令窈扭伤脚腕的事。郑令清受了责罚,又担惊受怕数日,怕令窈找她算账,躲了许久,不想再躲,所以才主动来碧纱馆。
“四姐姐,是我错了。”郑令清不情不愿地低下头,“那日我真不是故意的。”
郑令玉附和,笑着讨好令窈:“四妹妹,五妹她不是存心的。”
令窈没声。
郑令清悄悄往上看,窥见令窈一双黑溜溜的美目正瞪着她,声音虽轻,字字清晰:“她若敢存心害我,我定打断她的腿。”
郑令清瑟缩脖子。
第40章
从碧纱馆出来, 郑令玉搀扶郑令清。郑令清一双腿发软,脚步虚浮, 在屋内屏息而待太久,此刻大口喘气。
她心中又闷又怕, 一想到刚才令窈冰冷含笑的眼神,就忍不住打颤栗。
她清楚得很, 令窈不是吓她, 她说要打断她的腿, 那就是动了真格。这种事,府里也就令窈一人敢说敢做。
郑令玉见郑令清额头涔汗,笑着替她擦汗, 柔声说:“五妹妹, 四妹妹说玩笑话而已, 你看你吓的。”
郑令清夺过郑令玉的巾帕, 不让她碰自己。碧纱馆已经去过,她不再需要郑令玉的陪伴,露出过河拆桥的姿态:“四姐姐是最不讲理的人, 万一刚才她真要让人拿住我,我还不得被她打死!”
郑令玉一愣,赔笑:“五妹妹并无害人之心, 何必担忧那些有的没的。”
郑令清心虚。她虽不是故意害令窈扭伤脚腕, 但事后却有幸灾乐祸之心。
“你个小娘养的懂什么!”
面对郑令清的鄙夷, 郑令玉欲言又止, 最终只能默默受住, 唯唯诺诺:“妹妹别动气。”
郑令清拿郑令玉出气:“她作践我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为我出头,现在又来我面前献殷勤,谁稀罕!”
郑令玉低下脑袋。
郑令清皱眉推开她:“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你也配做我姐姐!”
说完话,郑令清转身就走,留下郑令玉一人原地呆立,反倒是郑令清身边的小丫鬟出言安抚:“三姑娘,五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莫要往心里去。”
郑令玉苦笑,蹲下身拣被郑令清丢掉的巾帕。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哪有资格记恨别人。
郑令清一路奔回三奶奶屋里,迎面和人撞满怀。她张嘴就要骂,看清是郑嘉辞,话到嘴边及时咽回去,收敛神情,乖巧唤:“哥哥。”
郑嘉辞将她提开,眉头紧锁。手中瓷碗里的东西打翻,碎了也就碎了,宽袍袖角却染上一晕油渍。
郑嘉辞立刻吩咐人更衣。
郑令清翻白眼,朝屋里去,对三奶奶告状:“娘,你看看哥哥,我碰他一下而已,他就要换衣袍。”
三奶奶拉她坐榻边:“你哥哥爱干净,你少说两句。”
郑令清见郑嘉辞已经远走,才哼一声:“他爱干净,就能嫌弃我脏吗?”
三奶奶扫视郑令清额间汗珠以及手掌心乌黑,不知道在哪混玩弄得一身灰。三奶奶抿抿嘴没说什么,喊人来为郑令清净手净面,又亲自替她换了肚兜里衣,拿出香粉替她敷脖颈额面。
一番功夫弄完,郑嘉辞也重新换完衣袍过来,一进屋就听见屏风后郑令清发出满足的感慨:“好香,比四姐姐身上还香。”
郑嘉辞撩袍在交椅坐正,道:“莫说你四姐姐比你香,就连府里小丫鬟都比你香得多,几个姊妹里,就只你最不讲究。”
屏风后郑令清趴在三奶奶膝上,嘟嚷:“娘!哥哥嘲笑我!”
三奶奶连忙安慰郑令清,摸摸她后脖颈,试图转移话题:“方才你去你四姐姐院里,向她道歉了吗?她怎么说?有怪你吗?”
三奶奶不提还好,三奶奶一提,郑令清委屈得不行,添油加醋将刚才在碧纱馆被令窈吓得胆战心惊的事一说,说到最后都快哭出来:“她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郑嘉辞笑出声:“她倒是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