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四姐姐,是你!”郑令清吓到脸色苍白,停下挣扎的动作,双眼鼓圆瞪着令窈:“是你让人杀了我的马!”
  令窈松开,将她往外推:“没有证据的事,五妹妹不要血口喷人。”
  郑令清又气又惧,脑海中冒出郑嘉辞那天说的话,顿时后背发寒。
  四姐姐定是知道那匹马是她绊倒她当晚命人去择选的良马,所以才杀了她的马!哥哥说得没错,她知道她幸灾乐祸,或许会真的打断她的腿。
  令窈瞄见郑令清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觉得没趣,重新趴进郑令佳怀中,指间卷起郑令佳腰间流苏穗子,假扮无辜撒娇:“阿姊,你听听,五妹妹嘴里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杀她的马作甚,又不是要吃马肉。”
  郑令佳不是傻瓜,瞧出端倪,只因一味宠溺令窈,加上她不喜郑令清,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嘴里道:“卿卿最是善良,你五妹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郑令清眼泪红了眶。
  四姐姐善良?那天下遍地都是善良人。
  郑令清怕也怕过了,气也气过了,索性自暴自弃,一屁股坐下:“反正那匹马也派不上用场,杀就杀了。”她转过眼珠子瞧令窈,等着令窈回招,令窈却没理她,继续和郑令佳说悄悄话。
  方才被恐吓,郑令清勉强能够镇定下来,她可以受气可以受惊,但就是受不了别人忽视她。
  尤其是令窈的忽视。
  令窈不将她当回事,她比刚才得知杀马事实更恼火,叫嚷:“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那匹马派不上用场吗!”
  她一声吼,屋内安静下来,连屋外伺候的丫鬟都探头来看。
  郑令清自觉声音响亮了些,放轻些说:“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令窈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笑着同郑令佳说话:“阿姊,你今日的发髻梳得真好看。”
  郑令清太阳穴突突,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不甘心。好不容易进碧纱馆一趟,四姐姐越是烦她,她就越要让她烦。
  走了就输了。
  郑令清又坐回去,也不管令窈跟谁说话,她自顾自地说话:“那匹马死了不打紧,反正今年没有鸣秋之宴。”她得意洋洋看令窈:“四姐姐天天闷在屋里,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大事吧?”
  令窈这时开口:“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点子事也值得你拿来说?不就是一个鸣秋之宴吗?”
  郑令清嘴里再翻不出谈资。
  提起鸣秋之宴,郑令佳说道:“今年南家不办鸣秋之宴,说来也是奇怪,如今全临安都在议论这件事,南家却连个理由都不给。”
  郑令清想到不能参加鸣秋之宴就火大:“也不知道他们南家今年怎么想的,难不成有人将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不准他们办宴吗!”
  郑令玉小声点破郑令清恼怒成羞的原因:“明年参宴也是一样的,五妹妹今年做的那些准备,肯定能够在明年的鸣秋之宴上大放异彩。”
  郑令清瞪她一眼。
  说起鸣秋之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融洽许多,令窈窝在郑令佳怀里嗑瓜子,听完这边听那边,不发一言。众人猜想鸣秋之宴取消的原因,思来想去没个头绪,郑令佳问:“卿卿,你向来聪慧,依你看,南家到底为何原因不办今年的鸣秋之宴?”
  令窈乌灵灵的眼睛全是笑意:“他们南家人的心思,我们外人怎能猜得到?”
  郑令佳点头,又道:“莫说是外人了,据说连他们南府自家的奴仆也不清楚其中缘故,只知道是南世子的主意。”
  沉默多时的郑令婉忽然说:“四妹妹,你屋里黄梨大案上摆着的那只海棠红钧窑美人觚和青绿古铜鼎甚是好看。”
  大家看过去。
  郑令佳认出两件东西的出处,惊讶,搂了令窈悄声问:“那不是南府的东西吗?怎么在你屋里?”
  令窈打个哈欠:“南府送过来的,我瞧着顺眼,就让人摆上了。”
  郑令佳小心翼翼问:“卿卿可知这两件是真古董,价值连城?”
  令窈瞧见郑令佳的担忧,捞起她的手放在脸旁笑道:“阿姊,我在宫里见惯好东西,这两件算不得什么。”
  郑令清大声问:“我记得今年鸣秋之宴的头筹礼好像是一件钧窑美人觚,不会正好是四姐姐屋里这件吧?”
  众人齐齐盯住令窈。
  令窈轻描淡写:“对。”
  郑令清绕到黄梨大案边,视线在美人觚和铜鼎间游荡,狐疑:“今年没有鸣秋之宴,南家为何还将头筹礼送给四姐姐?”
  鬓鸦这时正好进屋来,听见郑令清发问,遂笑道:“南世子说,反正今年不办鸣秋之宴,东西放在库房里也是浪费,所以就将东西送了来。”
  郑令清不可思议地问:“平白无故,南世子为什么要送东西给四姐姐?”她忽然想到什么,震惊:“今年南家不办鸣秋之宴,难道是因为……?”
  郑令佳及时打断郑令清,说:“这样的大事岂可儿戏?五妹妹你莫要乱说话。”
  郑令清目光扫过令窈受伤的脚腕,纵然有所怀疑,她自己第一个不愿相信。堂堂南侯府,难道会为了一个人随随便便断掉传承几十年的旧俗?
  纵使四姐姐平时胡作非为,也绝没有这个本事能够左右整个南府。
  郑令清看着大案上的摆设,越看越嫉妒,不用令窈赶,她自己待不下去,找了个理由离开。待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开,屋里只剩郑令佳陪令窈,令窈一只眼睁开,一只眼眯起,见没有外人,小声同郑令佳说:“阿姊,你有话问我,对不对?”
  郑令佳将心中疑问抛出,令窈未曾掩饰,实话实话:“他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郑令佳早有猜想,重重叹气:“难为他肯应承你。”心中百般话语,最终汇成一句:“卿卿为何这样做,是因为怕一人寂寞吗?”
  令窈笑而不答。
  郑令佳没再说什么,柔柔地抚令窈侧脸,叹息:“若是外人知道此事因卿卿而起,只怕整个临安城都要闹翻天。”
  令窈明眸皓齿,慵懒阖眼:“我不在乎。”
  自南家宣布今年不办鸣秋之宴起,城内流言纷纷扬扬,自九月到十二月,由秋入冬,除夕当头,纷争才渐渐平息。
  任凭外人如何打听,南康泽未曾透露过半个字,就连令窈也惊讶他的坚忍。她只托他停宴,没有托他隐瞒她是主谋,将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岂不比他一个人担下来更轻松?
  令窈本不想与南家再往来,只因敬南康泽义薄云天,遂主动写信慰劳他。
  改不了顽劣品性,信尾戏谑,承诺家中几个哥哥,除郑嘉和之外,他要谁做妹夫都行,哪怕是都逮回家,她也乐于见成。
  南康泽看信后,又气又笑,反问为何郑嘉和不行。
  这次令窈回信简短:“不行就是不行。”
  令窈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至大年初一前半个月,她亲自送今年的生辰邀贴给南府。
  她登门拜访,南侯夫人与南文英吓一跳,还以为听错,直到管家再次来报,说郡主要从正门进不走后门,让开大门,侯夫人回过神,到府门前迎接。
  令窈端出全副郡主仪仗,纵使侯夫人瞧不上郑家门第,也不得不小心款待。
  南康泽随即赶来。
  令窈见了南康泽的面,才肯将帖子拿出来,交到他手里:“恭候南世子大驾。”
  她只说请他一人,没说请南文英。
  南文英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待令窈一离开,便将南康泽拿到的帖子撕个粉碎。南文英去不了,也不许南康泽去。大年初一生辰宴,南家无人去郑家吃宴。
  虽然南康泽未曾出席令窈生辰宴,但送去的礼物却丰厚无比。就连大奶奶拿到礼单,都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问是否送错。
  除南家送的礼之外,今年还有意外之喜。
  穆家也送了礼来。
  前两年郑家为令窈做生辰宴,穆家不曾送过礼,今年却巴巴地送了礼来,实在令人惊讶。
  令窈正在吃酒,猛地听到大奶奶同老夫人谈论穆家送礼的事,差点呛住。
  她连酒都不吃了,走过去问:“他家为何给我送礼?”
  老夫人让出半边椅座,搂着令窈坐:“许是经人提点,记起郑家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过生日,所以才送了礼来。”
  戏台上唱得正热闹,令窈却只嫌吵,黛眉紧蹙,喃喃:“前两年都没送,偏今年送,我又不缺他家的礼。”
  老夫人以为她惦记穆家前两年没送礼,所以不高兴,出言安抚:“他家从今年开始送,往后定年年都有。”
  令窈更不高兴了。
  谁要他家年年送?她才不要穆家的礼,永远都别给她送礼才好。
  大奶奶手里拿着礼单,令窈瞄了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问:“他家给我送什么了?”
  大奶奶和老夫人相对一视,笑出声,大奶奶将礼单递给她:“你自己看,都是好东西。”
  令窈一看,确实是好东西。
  古董玩物,金银玉器,一应俱全。
  但依穆家的做派,送这些,只能算得上寻常小礼。
  她往下看,看到其他房的姊妹也有礼物,目光复杂。
  原来不单单是给她一个人送礼,别人都有。这哪是送生辰礼,这分明是借她生辰的由头,笼络郑家各房。
  令窈心气高,她不想要穆家送礼是一回事,穆家借她做踏脚石给其他人送礼是一回事。
  她当即甩了礼品单子,同大奶奶说:“伯母,将他家送给我的那份匀分给其他人,我不要。”
  大奶奶同老夫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
  今日是令窈过十一岁生辰,自然是以令窈为大,其他事都不重要。一份礼而已,不要就不要罢。
  令窈心情郁闷,直到夜晚看完孟铎演的皮影戏才好转。
  自第一年郑府庆生起,每到这一天,他就会为她演一出皮影戏。他将这个作为她的生辰礼,连着三年,每年如此。
  每年她都会收很多礼物,其中不乏稀世珍宝。可那么多礼物里,她最喜欢的,却是孟铎的皮影戏。
  她不缺富贵,所以她爱这个。
  皮影戏演到最后,她习惯性地攥了牵线皮影放手心,许下同往年一样的心愿:“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的心愿放在心底,不敢发出声音让人知晓。这个心愿太俗气,她怕被人笑话。
  她明明没说出口,可是孟铎却知道,他一双幽深如湖的眼睛凝望她,仿佛神明看透凡人心思,同她说:“今朝虽好,然人生路漫漫,为师祝你前程似锦,日日可期。”
  她面上未显,心中却欢喜:“嗯。”
  过完生辰,开了春,两年一次的春考结束,大老爷同郑嘉辞从汴梁回临安。
  其他房的人纷纷相问,就只令窈不问。
  没什么好问的,今年郑嘉辞肯定又是落第。
  果然,大老爷将郑嘉辞落第的事告知三老爷,三老爷自觉面上无光,坐了没多久借口离开。
  大老爷同大奶奶说话,又聊起今年宫中太后召见的事,心中有所质疑。大奶奶仍是相同说辞劝诫,让他不要多想。
  “多考几次不碍事。”大奶奶对大老爷这样说,令窈也这样对郑嘉辞说,少了前世的嘲讽,多了一丝关切。
  她一想到郑嘉辞是因为仕途受挫,转而经商,最后揽尽天下财宝,她就担忧。所以这次她是真心希望他能考上。
  她好不容易祝福他一次,郑嘉辞却不领情。
  他冷幽幽睨她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郑令清跺脚,跟过去,从令窈身边经过时,埋怨:“四姐姐你惹我哥哥不高兴了!”
  令窈不理郑令清,委屈瞪向郑嘉辞离去的身影,心中暗骂他小气多疑,发誓再也不会说好话给郑嘉辞听。
  大老爷继续说正事:“虽然嘉辞落第,但是我还有一个好消息,你们猜猜看?”
  大奶奶拍他:“快说,别卖关子了。”
  大老爷喜笑颜开:“这次我到汴梁,正好穆家大老爷回汴梁述职,穆大老爷想让他家长子到我家家学念书,我已经应下,穆家小少爷下月就到临安。”
  令窈摔了手里茶杯,惊恐万分:“伯父,你说谁要来我们家?”
  大老爷:“穆府嫡长孙。”
  令窈再也听不见周围任何声音,整个人呆若木鸡。
  已经晚了一年,她以为他不会再来。
  她以为世事有了变化,她这世不必再遇见他。
  令窈过去三年心头卸下的石头此刻又重新垒起来,一块又一块,快要将她压死。
  大奶奶出声问:“卿卿,你面色怎地这般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令窈站起来就往外跑。
  大奶奶连忙吩咐人跟上去伺候。
  正厅偏禺,来迟的郑嘉和推着轮椅缓缓退出去。
  刚下过一场雨,廊下皆是泥泞湿润。令窈已经跑远,郑嘉和停下来,眉头紧锁,清俊面庞神情无奈:“难怪年初穆家送礼替她庆生,原来是为了这个。”
  飞南听不懂,不敢说话。
  四下无人,郑嘉和低声问:“这几年大老爷送往穆家的回帖,不是全被截下了吗?”
  飞南:“确实是截下了,穆家送拜帖来,回帖都是由少爷您仿写大老爷的笔迹回信,绝无差漏。”
  郑嘉和坐在轮椅上,屋檐垂落的细雨滴落他手心,喃喃自语:“去年一整年穆家都没有再递拜帖来,我还以为,依穆家的处事,不会再送人入郑府念书。”
  飞南大着胆子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少爷为何要阻止穆家小公子来我们郑府念书?是怕穆家嫡长孙的气焰盖过我们家小郡主吗?若是为这个,大可不必忧心,全天下没有人能制住小郡主,纵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会怕。”
  郑嘉和薄薄的唇长吁一口气,许久,他口吻苦涩:“你不懂。”
  飞南歪着脖子问:“少爷告诉我,我不就懂了吗?”
  郑嘉和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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