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婉苦笑:“哥哥故意让我看见他与四妹妹亲近?好让我死心?”
郑嘉和缓缓俯身,一只手捏住她下巴。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起其他的话:“令婉,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什么故事?”
“一个女子因爱痴狂,害人害己,最后被人杀了的故事。”
“哥哥从何处知晓这个故事?”
“在梦里。”郑嘉和声音冷如冰,幽黑深邃的眼眸,淡漠逡巡她:“这个女子,本可以有大好前程,却因为嫉妒自己的幼妹,三番两次毒害她,为了争夺被幼妹抛弃的情郎,与外人里应外合,害惨了自己的幼妹。”
郑令婉立刻明白过来,知道郑嘉和是在说她,她觉得好笑,问:“兄长什么意思?”
郑嘉和做出嘘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往下听:“你知道这个女子下场如何吗?”
“如何?”
他攫住她下巴的手往下,搭在她脖颈上,一点点往里收:“她最终毒死了自己的幼妹。”
“得偿所愿,不是坏事。”
“若你觉得陪葬不是坏事的话,确实是得偿所愿。”
他手中力道加大,温和的声线飘在空气里:“幼妹死后,她被自己的兄长亲手杀死,死后又遭心上人鞭尸,她那毫不知情的丈夫因此被杀,她生下来的子女皆被溺毙,连累无数人。”
郑令婉呼吸一促,勉强支撑:“做梦而已,当不得真。”
“是啊,做梦而已。”郑嘉和笑了笑,猛地一掐,面上仍云淡风轻:“可若有人不知悔改,梦迟早成真。”
郑令婉喘不过气,挣扎着拍打他:“兄长,放开我。”
郑嘉和没有松手,他另一只手也搭上她细瘦的脖颈:“令婉,你知道吗?在梦里,我就是这样掐着你的脖子,看你一点点咽气。”
郑令婉瞪大眼。
疯了,郑嘉和疯了。
他哪里是在同她说梦,他一字一句道出来的事,真实得像是他亲自经历的事。
郑令婉呼吸困难,及时服软:“兄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四妹妹。”
“如果你继续对穆辰良执迷不悟,迟早会犯下大错。”
“我不敢了,他是四妹妹的,我再也不会和四妹妹争他。”
郑嘉和皱眉,似乎不太乐意听到这些话,他说:“卿卿要谁,是她自己的事,你争不争都无所谓,但你不该以此为借口去害人。”
郑令婉点头:“我明白。”
郑嘉和松开手。
郑令婉跌倒地上,神情惊恐,迟迟未能回过神。
轮椅上,郑嘉和慢条斯理抽出巾帕擦拭双手,他说:“令婉,我已为你寻得夫婿,下个月他会来临安,我已安排他入住郑府。”
郑令婉浑身一抖,从地上爬起来:“兄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怎能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
郑嘉和慢声道:“令婉,我是为你好。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再执拗,今生定会过得幸福。”
郑令婉不敢相信地摇头:“不,我不愿嫁!”
郑嘉和冷眼睨视:“怎么,还想嫁穆辰良?”
郑令婉往后一倒,控诉他:“为什么!她是你妹妹,难道我就不是你妹妹了吗!她郑令窈算什么!”
郑嘉和无视她的痛哭,推轮椅往前:“正因为你是我妹妹,换做他人,即便尚未做过什么,我也不会容她活到今天。”
郑令婉什么都听不进去,哭得满脸是泪:“郑嘉和!我恨你!”
第79章
天朗气清, 郑府迎来一位稀客。客人自西北而来,年少有为, 乃是西北大将军之子。
孙家在西北盘踞一地, 称为“土皇帝”也不为过,他家的长子拜访郑府,郑大老爷接到拜帖时, 还以为是谁捉弄他。
郑大老爷纳闷, 郑家与孙家素无往来, 也就二弟在世时曾在西北留任过一段时间, 但他从未听二弟提起与孙家有交情,如今孙家长子突然登门拜访,是为何故?
孙昭入府那日, 郑大老爷郑重相迎,不敢怠慢。
食宿是第一紧要的事。府里尚有几处闲置楼阁,原先准备好的花阁正厢房, 不知怎地起了蚂灾。
郑大老爷急得焦头烂额, 与大奶奶商议该腾出哪间院子给孙昭住,旁边郑嘉和飘下一句:“香暖居挺好。”
大老爷犹豫, 香暖居挨着郑令婉住的揽琼居, 两间院子本是一间, 从中间以一扇花墙分开。给外男住,不太合适。可是除了这间院子,只剩下卿卿邻近的那两座小院子。
园子里除孟先生外,就只住了卿卿与穆家小子, 这三位皆是挑剔的主。尤其是卿卿,当初她肯让步将摘星楼给穆辰良住,已经是勉强为之,如今再住一个西北来的将军之子,她定不愿意。
穆家地位摆在那里,卿卿愿意容忍,可是孙家远离朝政纠纷,只在西北有威权,卿卿怎会将孙家放在眼里?
只怕人刚住进去,就要被她作弄死。
郑大老爷正为难,听见孙昭开口说:“香暖居,这个名字好。”
郑大老爷顿时明白其中意思,不再纠结,立刻让人去准备。
恰逢郑令佳夫妇回府探亲,家里几个女孩子全都在大奶奶处聊话。
郑令清捧一手瓜子,边嗑边笑:“我听见孙家的随从喊他少将军,那语气,就跟宫里内侍唤皇子殿下一样。欸,你们说,他大老远从西北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许是路过临安,借宿郑府。”郑令玉伸出手拿巾帕擦去郑令清嘴边瓜皮,转眸望见旁边郑令婉面色恍惚,好心问:“二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等郑令婉回答,郑令清抢先道:“二姐姐是被吓到了,刚才我瞧得清清楚楚,那个孙公子看了二姐姐好几眼呢!”
郑令婉脸色更白。
郑令清大笑,抓了郑令婉的手:“二姐姐,你怕什么!他看你几眼而已,又不是让你嫁他。”
郑令婉瞪过去。
郑令清一愣,被郑令婉凶狠的目光吓住,以为是自己看错,还想再瞧清楚,郑令婉已经恢复如常,垂眸笑道:“五妹妹莫要取笑我。”
郑令清没放在心上,继续以指点山河的口吻道:“这位小孙将军,生得气宇轩昂,又是西北大将军府长子,只要能受得住西北荒凉,得他做夫婿,将来当个西北大将军夫人,多神气!”
郑令婉笑:“那五妹妹嫁他?”
郑令清昂起脑袋:“呸呸呸,他虽生得端正,但是不够清俊,我喜欢斯文儒雅的男子,不喜欢那种粗犷的男子。”
郑令玉细声细气说:“小孙将军容貌粗犷吗?他脸上并没有胡子,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只是比常人略高些而已。”
郑令清伏过去,笑她:“以他的身形,轻松就能你拎起来,你不怕吗?”
郑令玉摇摇头,望见郑令清撅嘴,立马又点头:“怕的,五妹妹说得对,他确实粗犷。”
郑令清这才满意,戳戳郑令玉眉心,告诉她:“你放心,以后你要嫁人,我定会让娘为你挑个身形清瘦些的,就算婚后吵嘴动起手来,还有取胜的机会。”
她言语稚气,大家笑倒。里间郑令佳听见笑声,推推身上的令窈:“卿卿,你不出去和姊妹们说话吗?”
令窈抱着她不动:“阿姊回家,我只愿和阿姊待一起。”
郑令佳笑道:“我又不是立马回去,这次回家住半月,日日陪卿卿,可好?”
令窈脑袋低下,往她衣袍间蹭了蹭:“姜槐序说话不算数,说好让阿姊回郑府住,成了亲却一日都不肯放手,天天留着阿姊在姜府。就连这次阿姊回郑家,他也跟过来,还不肯让阿姊与我同睡,非要和我抢阿姊。”
话音刚落,丫鬟进屋来,将燕窝呈上:“姑爷说,昨夜大姑娘提起想吃河西的鲈鱼,他正好去河西钓几尾,大姑娘若有事寻他,让小厮去河西柳岸去找便是,他定快马加鞭赶回来。”
“知道了,你退下吧。”郑令佳接过燕窝,一勺勺喂给令窈吃。
令窈吃着燕窝,笑道:“又不是离不开他,出去那么一会,巴巴地让人来告诉。”
郑令佳婚后端庄有余,提到姜槐序,她脸颊媚色红晕,羞答答说:“他就是这个性子。”
“什么性子?黏人的性子吗?”令窈吃腻燕窝,不肯再吃,扑到郑令佳怀里,挠她痒:“我虽对他有怨气,嫌他时时刻刻霸占阿姊,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姜槐序,同我一样在意阿姊。”
郑令佳脸更红:“卿卿。”
令窈不放心,又问:“阿姊,你同我说一句真话,在姜府,他可曾欺负过你?”
郑令佳摇摇头,眉眼洋溢幸福的笑意,声音越发轻盈:“他对我,言听计从,只除了——”
“只除了?”
郑令佳一时口快差点说出闺房之事,脸羞得能滴出血,匆匆掩过去:“没什么。”
“当真?”
郑令佳抿唇说:“他很好很好,遇到他,是我的福气。”
她想起什么,指着窗外长廊站着的人影,笑道:“卿卿的福气,比我更大,穆少爷待卿卿,一片赤子心。”
令窈望过去。
窗棂半开,遮住穆辰良半边红袍,他正站在对面檐下同新入府做客的孙昭说话,旁边轮椅一角,该是郑嘉和。
穆辰良说着话,时不时往这边看,眼神扫视门口,仿佛在等谁。
郑令佳凑到令窈耳边:“穆少爷在等卿卿一起去书轩斋呢。”
“那就让他等着罢,我早就和先生说过,今夜告假,不做其他,只陪阿姊。”
郑令佳抱住她笑:“穆少爷望穿秋水,卿卿真狠心。”
令窈含笑擒住郑令佳双手,将她往榻上摁:“既然阿姊说我狠心,那我就让阿姊瞧瞧,我到底有多狠心。”
郑令佳立刻求饶。
屋外。
孙昭见穆辰良心不在焉,不再停留,告辞后往外去。
他故意放慢步子,等郑嘉和从院子里出来,两人并行,孙昭抱怨:“你也真是的,竟装作不认识我。要不是我日日在我老子手底磨砺,练得一身随机应变的好本领,不然早就露陷了。”
郑嘉和语气淡漠:“我早就在信中告诉过你,是你自己不认真看信。”
孙昭站过去就要为他推轮椅,郑嘉和婉拒。
孙昭皱眉:“我这不是怕你自己推累着吗?”
“推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若叫外人瞧见,你堂堂西北大将军之子,屈尊降贵伺候我,别人会怎么想?”
孙昭:“叹我善良体贴?”
郑嘉和抬眸,一个眼神掷过去,孙昭摸脑袋笑:“好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推就不推呗。”
两人沿着平稳宽路往前,偶尔有婢子路过,望见两人面上神情疏离,嘴唇张合,大概是初次见面,彼此寒暄。
若是婢子离得再近些,便会听到孙昭嘴里的话,不是客气寒暄,而是熟稔打趣:“我瞧见那位二姑娘姿态清冷,似乎对我不太满意,你确定要将她嫁我吗?”
郑嘉和神色冷凝:“是。”
“你也太霸道了些,那可是你亲妹妹,你不先问问她的意愿吗?”
“不必,她若嫁你,此生无忧。”郑嘉和停顿半刻,问:“此事是我难为你,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你。”
孙昭大咧咧笑:“反正我也没有心仪的姑娘,娶谁都一样,你让我娶,我能不娶吗?”
郑嘉和笑了笑。
孙昭继续说:“其实你要嫁妹妹,不一定非得嫁你二妹妹,我看你四妹妹也挺好。大名鼎鼎的宸阳郡主,果然名不虚传,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谁见了不心动?”
郑嘉和神情不悦。
孙昭却未发觉:“她性子桀骜不驯,我大西北天旷地阔,任她驰骋。”他嘻嘻一笑,停下脚步,看向郑嘉和:“要么,你将你四妹妹嫁我吧?”
轮椅无情碾过孙昭靴面,郑嘉和冷冷吐出三字:“不可能。”
孙昭痛得跳脚,嘴里哎呦喊疼,跟上郑嘉和,刚要开口怨他不近人情,望见郑嘉和幽寒双眸,温润柔和的一面全然消失不见,冷气逼人。
孙昭一愣,明白自己说错话,道:“我同你开玩笑而已,你作甚生气?”
“没生气。”
孙昭钻牛角尖:“还说没生气,你连看都不看我。”
郑嘉和转眸看去,语气虽平静,却掺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威慑:“以后莫要再说这种玩笑话。”
孙昭问:“是以后不让再说玩笑话,还是单单一句?”
“娶我四妹那句。”
孙昭难得见他这般气势,立刻应下:“好。”
郑嘉和继续往前。
孙昭悄悄去窥,见他神色如常,一颗心放回肚里,恢复平时大大咧咧的豪迈语气。
他道:“宸阳郡主金贵,有才有貌,你宝贝她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不该如此小气,竟连说都不让说。”
郑嘉和蹙眉。
孙昭见他有反应,又道:“以后迟早会有人将她娶走,到时候你还不让她嫁吗?”
“她不嫁人。”郑嘉和声音很轻:“我守着她。”
孙昭一怔,后半句没听清:“什么?”
郑嘉和没再回应他。
孙昭挠挠后脑勺,郁闷地看着前方离去的郑嘉和,喊:“你去哪,倒是等等我啊。”
揽琼居。
郑令婉攥紧双拳,愤愤地看着案桌前孙家送来的东西,眼睛都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