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令窈一边穿鞋一边吩咐:“去,传我的命令,立刻禁门,府内所有人不准外出。告诉那些婆子婢女,今夜的事,不许再提。”
  鬓鸦迟疑:“那么多张嘴,只怕管不住。”
  令窈冷冷一笑,语气肃杀:“若她们管不住嘴,命也不必留了。谁若敢泄露半个字,直接杖毙。”
  “明白。”
  吩咐完第一要紧的事,令窈连梳妆都顾不上,披了件纱衫急匆匆往外奔。
  三奶奶院子里,灯火通明。
  郑令玉的生母花姨娘跪在堂下大哭:“夫人,玉姐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求你为玉姐主持公道!”
  三奶奶拢了拢外衫,指着一旁的三老爷指桑骂槐:“你看看你纳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竟干出这种败坏家风的事!”
  花姨娘跪着前行,额头皆是磕出来的血渍,她抱住三奶奶脚:“夫人,玉姐冤枉!玉姐是无辜的!”
  三奶奶使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将花姨娘拉开。
  待花姨娘被绑了双手双脚,嘴里也被堵住,再也没有折腾的余地,三奶奶咬牙切齿开口:“你一心只为你的玉姐,你可曾想过我的清姐?她什么都没做,却要被她那个伤风败俗的庶姐连累,此事传出去,以后我的清姐还怎么和临安城的闺秀们往来!”
  花姨娘摇着脑袋,张着泪眼乞求,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三老爷看不过眼,走过去替花姨娘松了绑,将她嘴里的布团拿出,花姨娘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三老爷哭喊:“老爷。这么多年来,玉姐小心谨慎,从未忤逆过家中任何人,你相信她!”
  三老爷犹豫。
  三奶奶见三老爷如此,气打不出一处来,转过头看向旁边静坐已久的郑嘉辞,问:“你以为此事该如何?”
  郑嘉辞面容淡漠,眉间透出几分被吵醒的倦怠:“但凭母亲做主。”
  三奶奶狠下心:“依我看,不如——”
  话未说完,屋外传来一阵吵闹。
  三奶奶皱眉:“是谁在外面?”
  婆子进屋禀告:“是四姑娘。”
  三奶奶不悦:“三更半夜,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刚说完,有人朝外踱步而去。
  三奶奶一愣:“嘉辞,你去哪?”
  郑嘉辞头也不回:“这里没我的事了,我继续回屋歇息。”
  清瓦花堵旁的小门,婆子们挡住去路:“四姑娘,你还是回去罢。”
  “我来看三姐姐,你们让开。”
  为首的刘婆子乃是三奶奶身边得力干将,虽然有些畏惧令窈,但是仗着三奶奶的宠爱,此刻倚老卖老,劝:“四姑娘,您一个黄花大闺女,何必沾染这种事?三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准探望三姑娘,您还是回去罢。”
  令窈黛眉微蹙:“让开。”
  刘婆子不动。
  令窈懒得废话,朝旁使眼色,身边婢子齐齐几脚朝刘婆子踢过去。
  刘婆子哎呦倒地,无赖大喊:“四姑娘杀人啦!”
  令窈一把揪住她衣领,一字一字道:“你再不让开,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刘婆子吓傻。
  一道男声幽幽落下:“四妹妹好大的口气,我母亲的陪嫁,你说杀就杀?”
  令窈循声望去,横墙黑影里款款走出一个人,霜色中衣外罩一墨色大氅,面容冷漠,挺鼻薄唇。
  刘婆子迅速爬过去:“三少爷。”
  郑嘉辞:“你退下罢。”
  刘婆子愣了愣:“可是夫人说……”
  “夫人说什么不重要,我让你退下,你就退下。”郑嘉辞指了门边的一众婆子们,语气不容置喙:“带她们一块走。”
  门边再无阻拦。
  令窈看着朝她而来的郑嘉辞,他步步轻盈,却又步步威逼。
  她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脚刚抬起,忽地想到什么,又将脚放下。
  这已不是前世,仰仗郑嘉辞过活的日子早已过去。
  半步之隔,郑嘉辞停下,挺拔的身形高出少女一截,轻而易举便能俯睨她面上全部神情。
  她没有挽髻,乌黑发丝散在肩后,身上松松垮垮穿件兰色纱衫,雪白如玉的肌肤在月色下隐隐透出珍珠光泽。
  见他望她,她并未闪躲,反而仰起脸,好让他看个清楚。
  那双水灵大眼,仿佛会说话似的,不耐烦地无声责问他:能快点滚开吗?
  郑嘉辞勾笑,一只手伸过去,拢了拢她褪至嫩白肩窝的纱衫:“四妹妹来得这样急,连自己衣衫不整都未察觉,就如此喜欢多管闲事吗?”
  令窈仰了仰下巴,任由郑嘉辞替她拢紧外衣。
  反正这种事他前世也是做惯的,天下第一富商,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犯贱。
  她道:“屋里那个,是你亲妹妹。”
  “那又如何?”
  令窈蹙眉,心中唾弃郑嘉辞无情无义,竟连亲妹妹的生死都不顾。
  此时比较起来,郑嘉和好一万倍。
  想起郑嘉和,又想起郑令婉,令窈眉头皱得更深。
  郑嘉辞见她一张脸皱巴巴,似乎颇为苦恼,以为是因他而起。
  犹豫半刻,他冷着脸让出路。
  令窈不敢耽误,立刻往里奔。
  郑嘉辞沉声叮嘱昆布:“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封住所有人的嘴,今夜的事,绝不能出郑府,将府里所有小门都看好了,不准放一个人出去。”
  昆布答:“少爷不必费心,已经有人办好了。”
  深夜众人皆在沉睡中,郑嘉辞疑惑那人反应迅速,问:“谁?”
  昆布指指他身后:“四姑娘。”
  郑嘉辞转身看去,少女身影匆忙,趿鞋提裙,太过焦急,以至于鞋子掉了半只,都来不及捡。
  她已奔进屋。
  郑嘉辞弯身捡起那只花绣丝鞋,小巧秀气,比寻常女子的鞋略短些,拿在手里,依稀留有余温。他朝屋里看一眼,桃花眼微微敛起,若有所思。
  昆布问:“少爷,要进去吗?”
  郑嘉辞指腹缓缓抚过鞋面兰花刺绣,道:“不了。”
  屋里浓黑,伸手不见五指。
  令窈命人点灯。
  烛光刚起,屋里传来郑令玉撕心裂肺的叫喊:“走开!都走开!”
  令窈立刻屏退所有婢子,秉烛往前:“三姐姐,是我。”
  幔帐后,郑令玉缩在墙角,手里一把剪子抵住脖颈,双眼红肿,哭声呜咽。
  令窈大惊,冲过去就要夺下剪子:“三姐姐,不要做傻事,给我。”
  郑令玉哭喊:“四妹妹,你何必管我!就让我死了罢!”
  令窈见状,不敢再刺激她,数秒后,她吹灭手里的蜡烛。
  屋内重归黑暗,令窈摸索着坐到郑令玉跟前,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肩头。
  因这一肢体接触,郑令玉抖了抖,却没有推开她。
  令窈呼口气,循循善诱,放柔声音:“三姐姐,其实你不想死的,对不对?”
  郑令玉哭声又起。
  是啊,她不想死。
  明明都已下定决心赴死以证清白,剪子都架到脖子上了,她却没这个勇气刺下去。
  都到这个田地,她竟还想着苟活于世。
  她怕疼,怕痛,更怕母亲伤心。
  “三姐姐,来,剪子给我。”
  令窈的手覆上郑令玉拿剪子的手。
  郑令玉颤得厉害,最终还是将剪子递过去。
  令窈快速丢开剪子。
  郑令玉彻底崩溃,淅淅沥沥的哭声阵势转大,哭得大声,几乎要将自己哭哑,一声声嚎啕,此生从未有过的肆意与张扬尽然挥洒在这场哭泣中。
  令窈抱住她,并未阻止她哭泣。
  惯于伏低做小的人,大声点说话都要立刻敛声,受了委屈,连哭出声都是种奢侈。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令窈哽咽,一下下拍着郑令玉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郑令玉眼泪都流干,嗓子都哑,终是哭累。
  她靠在令窈怀中,气若游丝,虚弱出声:“四妹妹,你替我转告父亲,我并非故意让他蒙羞,请他不要为难姨娘,你再告诉夫人,我不会拖累清姐,这件事,我会给她一个交待。”
  令窈替她擦去面上泪痕:“傻姐姐,你能给她怎样一个交待?”
  “我——”郑令玉咬住下嘴唇,一个死字终是说不出口。
  寻死的冲动过去后,她深深鄙夷自己。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纵使她怯懦胆小,也明白这个道理。再苦再累,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
  她还没有替母亲争光,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拥有过自己的一方天地,怎么能死?
  郑令玉艰难地握住令窈的手,苦笑:“四妹妹,你莫要笑话我,我贪生怕死,即便今日受辱,也不敢去死。”
  令窈抱紧她。
  这几个姊妹里,她虽和阿姊最亲近,但说到性格,只有郑令玉与她有两分像。
  这两分像,不在别处,恰好就在这贪生怕死上。
  即便经过万难,受尽委屈,也要活下来,但凡有一点希望,便会咬住不放。
  前世她从郑嘉辞口中听过郑令玉嫁人后的事情。那家并非什么好人家,虽是高门,但却是一滩浑水。郑令玉嫁过去做续弦,夫婿家中早有妾室无数,后院妯娌嫌她是庶出,日日作践她。她的婆婆更是让她从早伺候到晚,她在夫家的日子,比丫鬟还不如。
  虽是如此,郑令玉每次回府,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她前生对这个姐姐最后的记忆,是郑令玉笑着同花姨娘聊话:“他们怎么待我没关系,我比他们年轻,只要熬过去,兴许就能做老祖宗,到时候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想要做老祖宗的郑令玉最终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生孩子那一日,一尸两命。
  “四妹妹?”郑令玉挣扎着爬起来,以为令窈嫌她厚颜无耻,知趣收回握住令窈的那只手,小声说:“你瞧不起我,是应该的,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令窈扼住她,重新牵过她的手:“三姐姐,我敬佩你能屈能伸,所以才赶来看你,我知道,今日的事,与你无关。”
  郑令玉眼里又有了泪,既感动又激动:“你相信我没有算计小孙将军?”
  “我自然信你。”令窈搂紧她,重重叹口气。
  她早有打算这世为郑令玉另寻一个好夫婿,举手之劳的事,何乐不为。
  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
  怀中郑令玉哭噎,终于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四妹妹,二姐姐说我与小孙将军暗通款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令窈目光坚定,低哄:“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蒙冤。”
 
 
第81章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道身影忐忑不安闪进度月轩。
  孙昭在门边踟蹰, 额头满是汗珠, 眼下两团黑青, 一夜未眠。
  自昨晚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 犹如一年之久,他实在熬不过去,顾不得惊扰郑嘉和安枕,从香暖居一路飞奔至度月轩。
  可是到了门边,却又不敢进去。
  他无法想象自己坦白后, 郑嘉和会以怎么的目光看他。
  昨夜郑家的人将三姑娘带走,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郑府的奴仆在香暖居把守, 明言让他静静等候, 待事情查清楚后, 大家再互相给个说法。
  他不是傻子,几个时辰的煎熬, 足以让他冷静下来。
  听那群奴仆的意思,二姑娘似乎怪罪三姑娘蓄意勾引他,与他这个好色之徒伪君子一拍即合。
  他被人唾弃,是他活该, 他认了。可是三姑娘,从未勾引过他。他总共与三姑娘也就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有外人在场, 三姑娘连主动搭话都不曾,又谈何勾引?
  孙昭重重叹口气,满脑子全是郑令玉昨夜颤颤发抖看着他的画面。
  她眼里的失望与绝望,几乎将他湮灭。
  一想到这,孙昭恨不得掐死自己。
  屋门吱呀打开,飞南:“小孙将军,少爷请您进屋。”
  孙昭一愣,抬步迈进去。
  他没想到郑嘉和会起这么早,脑子里一团乱,尚未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将事情告诉郑嘉和。
  但无论如何,他希望郑嘉和是从他这里得知昨夜那件事情,而不是从别人嘴里听到。
  帘后,郑嘉和只着里衣,脚上趿丝鞋,柔细乌发并未束起,似乎刚睡醒。
  孙昭正要张嘴说话,郑嘉和随手披起一件青色外衣,推着轮椅朝他而来:“你来找我,是为昨夜的事吗?”
  虽是疑问句,但语气肯定,并不需要人回应。
  孙昭怔了怔,没有想太多,噗通一下跪下,心甘情愿认罪:“我糟蹋了三姑娘的身子,毁了二姑娘的心意,你为我牵的这门婚事,已经无法再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郑嘉和扶起他:“你无需自责,此事不怪你。”
  孙昭吃惊,他本以为郑嘉和会勃然大怒,质问他为何辜负他二妹,却不成想——
  “你真不怪我?”
  郑嘉和目光黯淡:“是我思虑不周,一心勉强,所以才有今日的事。我早该料到的,她怎会轻易放弃。”
  孙昭一听,一颗心顿时放回肚里。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他将整件事回顾之后,早有疑心,只是不敢问出来。
  昨夜好端端地,三姑娘怎么就到了他的榻上?更何况面对美色,他一向自持,绝对不可能勉强三姑娘。
  看昨夜三姑娘的样子,她应该是和他一样疑惑。他与她行周公之礼时,以为是在梦中,迷迷糊糊,身体情不自禁,所以才会做出错事。
  孙昭看向郑嘉和,小心试探:“你也觉得是二——”
  话未说完,郑嘉和一口应下:“是她贼喊捉贼,不会有别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