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听着笑出来:“傻卿卿。”
令窈抱得更紧,笑道:“我不傻,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便是我。”
郑嘉和含情的眼温柔似春风:“嗯,是你。”
她想起什么,趴在他的脖颈边,温热吐息朝他衣领里吹去:“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
“以后你绝不能逼我嫁人,提都不能提,你若是敢逼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
他听出她话里的戏谑,顺着她的心意说:“卿卿如此狠心,竟然为了婚嫁之事,可以不认哥哥。”
她笑着挠他痒痒:“你快说,以后会不会逼我?”
“不会,我若是逼你做一件事,便不得好死。”
令窈急忙捂住他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不准你再说这样的话咒自己。”她说完,忽地有些伤感,说:“其实哥哥何必逼二姐姐。”
“卿卿是在怪我吗?”
令窈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瞒哥哥,我觉得现在我们两个就像一对狗男女,二姐姐在屋里哭泣,我们俩却在这谈笑风生。”
郑嘉和笑出声:“卿卿心软。”
令窈叹息:“我并不后悔对二姐姐的处置。退一万步讲,二姐姐若不想嫁,她可以来找我,或者找大奶奶和老夫人,总会有人为她出主意,她却选择使出这种下三滥的计谋害人害己。”
郑嘉和含笑不语。
令窈牵过他另一只手,让他两只手都捧了她的脸,她对他笑:“不提她了,哥哥陪我去看三姐姐,好么?”
郑嘉和轻轻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好。”
西南小屋,三奶奶母女前脚刚离去,后脚又有人迈进去。
珠帘帷幔后,孙昭脚步踟蹰。
他不该来,可是他忍不住。
纵使真相大白,他和她不再蒙冤,但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再挽回,出于礼法,他该避嫌才是。
婢子出来,撞见他,惊呼:“小孙将军!”
孙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听见帘后传来茶杯摔地的声音,他咬咬牙,呼口气就往里挪步。
郑令玉手忙脚乱。
孙昭稳住自己,到她跟前躬身行礼:“三姑娘好。”
郑令玉慌张,呼吸错乱,借收拾地上碎瓷片的功夫避开他的问候。
太过失神,以至于差点被碎瓷片割破手指,有人先她一步将瓷片夺走:“小心。”
结果她的手没被划破,他的手却被割出一道口子。
郑令玉这时才反应过来唤婢子收拾地上残局,她看都不敢看孙昭,任由孙昭自己找把椅子坐下。
她低眉顺眼,目光掠过地上的几滴血,不得不出声问:“我找人替你包扎。”
声音太小,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个听见。
孙昭问:“你说什么?”
郑令玉连忙晃头。
屋里一片寂静。
郑令玉大着胆子悄悄抬眼,孙昭正低头抿去伤口上的血,他硬朗的面容沾了血,更显威严,窥见她的视线,他猛地看过来,四目交接的瞬间,郑令玉屏住呼吸,脸颊迅速涨红。
孙昭想了想,搬着椅子坐近些。
郑令玉眨眨眼,手足无措地看他靠近:“别,别过来了。”
孙昭这才停下,有些犹豫:“你说话声太小,我不靠近点听不见。”
郑令玉声如蚊呐:“谁要和你说话了。”
孙昭没听见,他指了指满屋的人,全是碧纱馆临时安过来的婢子,道:“这么多人在,你不用怕我。”
郑令玉嘴唇张合,又说了两句。
孙昭以为自己耳聋了:“什么?”
郑令玉咬着嘴唇,又羞又惊,双手绞在一起,心乱如麻。
孙昭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坐定,他没坐高高的椅子,而是抽了张杌子坐她脚边,他身形高大,即便杌子不足一尺高,他坐上去,依旧能够到她心口处。
他抬头望她,离得近了,这才看清她脸上有泪,不是新泪,而是泪痕。
孙昭皱眉问:“你方才哭过一场?”
他自顾自地同她说话,郑令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点点头。
孙昭语气一变,凛冽问:“是谁又在你跟前说闲话了吗?告诉我。”
郑令玉摇摇头。
府里哪敢有人说闲话?
自从四妹妹以祈福的名义将二姐姐送去尼姑庵之后,整件事就像是沉在水底的石头,再激不起任何水花。有时候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梦一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一的不同,就是孙家的聘礼,不是给二姐姐,而是给了她。
眼前男子正等着她回应,郑令玉忽地想到前几天的事,她紧张开口:“你,你以后能不能别打人了?”
孙昭郁闷:“打人?我何时打人了?”
郑令玉结结巴巴:“就,就那个李家公子。”
孙昭长哦一声,笑道:“谁让他用那种色眯眯的目光看你,来郑家做客,半点礼数都不讲究,还敢调戏主人家的姑娘,他算人吗?不算,所以我没打人。”
郑令玉轻声嘟嚷:“你强词夺理。”
孙昭一愣,以为她又要落泪,立刻请罪:“我有错,都是我的错,以后不打人了。”
郑令玉长睫眨动,没说什么。
孙昭有些急,问:“你还没告诉我,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我,我母亲和妹妹刚来看过我,所以我才哭了一场。”郑令玉知道他是好心,所以多解释了两句:“她们对我说了许多好话,我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好话,所以才感动落泪。”
孙昭心脏一紧,阵阵做疼。
他早就打听过她的身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跟着姨娘过活,亲哥哥冷漠疏离,也没管过她,亲妹妹任性嚣张,事事踩她一头。后来来了个做郡主的堂妹,给了她几分施舍,日子才好过了些。
他从小不说众星捧月,至少有爹娘疼爱,西北那块地,无人敢惹他孙昭,说是西北太子爷也当得起。虽说早年入军队历练,但也没受过什么大苦,和她这种从小心里受苦的人比起来,幸福多了。
孙昭决心不再让她受苦,道:“以后我天天说好话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我说什么,翻出花都行。”
郑令玉耳根也红了,细声细气:“不必了。”
孙昭:“行,你现在不想听,那就成亲之后我再说给你听。”
听到成亲二字,郑令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弯腰咳起来,孙昭一急,上前就要为她端茶递水润嗓。
他越是凑近,她越是咳得厉害,一味躲着他。
孙昭总算回过神,问出他多日来不敢问的那句话:“你不想嫁我?”
郑令玉脑袋垂得更低:“我不知道。”
孙昭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那夜之后,他老想着她。可能是初次开荤的原因,他第一次同女子欢好,即便她已经放下,他却放不下。
他唾弃自己,就差没骂自己是个贱人。是他自大眼界窄,误以为她失了贞洁只能嫁他,郑家尚未收下下定的聘礼,他却得意忘形,以她夫君身份自居。
孙昭敛神,掩住语气里的沮丧,同她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你若想嫁别人,我便认你做妹子,以兄长身份送你出嫁。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孙昭活一天,就绝不会让人欺辱你。”
这下郑令玉连脖子也红透。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孙昭迟迟不回西北,甚至留在郑家过年,就是为了等她一句话。
他这般耐心,给足她时间考虑,从不曾看轻她,二姐姐无心插柳柳成荫,将孙昭送到她面前。
横竖以后都要嫁,嫁谁不是嫁。
郑令玉嫌自己不知好歹,声音颤颤问:“若是我嫁你,你能带我姨娘一起走吗?”
第83章
“好。”孙昭一口应下。
两个人原本是压低了嗓音说话, 他这一声“好”太过响亮,连外屋的婢子都听到声响好奇看过来。
他回应得太过迅速,几乎想都没想,欣喜之情洋溢于表。郑令玉愣了愣, 问:“你不要考虑一下吗?”
哪有郎君娶娘子还要带走娘子生母的?如郑家这般富贵人家的姨娘, 大多都是在府中安度晚年, 从未有与女儿一起去女儿夫家的。一是不合礼数, 二是夫家不愿。
即便孙昭愿意带走她姨娘, 也必须费一番功夫, 才能说服三奶奶和三老爷。
她的要求, 太过强人所难, 她并未抱太大希望,未曾想, 他竟毫不犹豫答应了。
“考虑什么?”他反问她, 不理解她话中的迟疑。
郑令玉见他满面喜气, 像是心愿达成, 她声音越发轻细, 道:“没什么,多谢你。”
“谢什么,你我即将成为夫妻, 我为你做这点小事, 是应该的。”
郑令玉既感激又害羞,脑袋压低,手边帕子全绞皱。
为孙家的婚事, 郑大老爷操碎了心。
郑令婉的事,他事后才得知,不止他,除三房二房外,其他房的人一概不知情。等他得知消息时,早就有人将事情处理完毕。
郑大老爷由衷佩服,他家卿卿那股杀伐果断的气概,连他都自愧不如。
从前他是感慨卿卿相貌世间少有,如今是感慨她的才能令人折服。这样一桩丑事,从头到尾,处理得干净利落,出府能夺翡明总宴状元,入府能管家断家事,谁家姑娘能有这种本领?
是以早些日子,当孙昭下定要娶郑令玉的时候,郑大老爷听取了令窈的意见,没有立刻答应。
令窈是这样告诉他:“失身而已,又不是失命,我郑家的姑娘,还没沦落到为了贞洁去嫁人,大不了我养三姐姐一辈子。”
郑大老爷本人迫切想成全这桩婚事,孙昭愿意担起责任,娶令玉回家,是好事一桩。但是令窈放了话,他只能先冷着孙昭。
还好,这桩婚事,终是定了下来。
郑令玉主动去找令窈。
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出屋子。
被郑令婉算计留下的阴影令她夜夜做噩梦,连白天出门都举步维艰。
幸好没有人逼她,大家都愿意迁就她,连三奶奶都没说什么。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令窈在背后悄悄吩咐的。否则怎么会连府里来客人,都是客人来她院子里,而不是让她去正堂迎接。
她素来相处好的李家姑娘也被令窈请了来,李家郎君也跟了过来,嘲弄了几句,所以才有孙昭打人的闹剧。
郑令婉双脚发软,一段路,走得她胆战心惊,走进碧纱馆时,她满头大汗,发丝都湿透。
“四,四妹妹。”郑令玉站在院门口轻唤。
如今正是四月天,春风和煦,万物生长,满目皆是生机勃勃之态。
令窈正和丫鬟们在院子里玩捶丸,余光瞧见院门口站着的人,吓一跳,以为自己看错,忙地跑过去。
“三姐姐,你怎么独自一人出门了?”
郑令玉喘着气道:“总不能在屋里躲一辈子。”
“你肯出门就好。”令窈身上没巾帕,提起宽袖替郑令玉擦汗:“走出屋子的感觉如何?还怕吗?”
郑令玉轻咬嘴唇,细声说:“有点怕。”
她身上香汗淋漓,软得连腿都站不住,令窈扶她进屋,命人打了温水,亲自替她擦身子,又拿自己新裁的衣裳给她换上。
令窈做完这一切,抬眸发现郑令玉两眼泪汪汪。
郑令玉伏到她肩头啜泣:“四妹妹,谢谢你。”
香玉满怀,令窈笑着抚摸郑令玉的乌丝:“三姐姐,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不用再同我道谢,每次我去你屋里,你都要说谢,今日你好不容易来我屋里一趟,怎地又说谢?”
郑令玉立刻说:“是我忘性大,总是情不自禁,以后再也不说了。”她顿了顿,小声说:“嘴上虽不说,但我心里会永远记得。”
她是个没用的人,除了会说一声谢谢,其他的事她暂时也做不了。虽是如此,但四妹妹对她的这份大恩大德,她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这话说出来定会惹人笑,所以她选择藏在心中。
郑令玉见榻边放着一面绣了半张的孔雀扇,顺手拿过来,道:“我替四妹妹绣罢。”
令窈忙地夺下,将扇子丢到一旁:“不用,这是别人拿给我的,无需绣完。”
郑令玉见扇上的绣花扭扭捏捏,看仔细了,貌似还有几滴血渍,想必绣这扇子的人笨得很,所以才会被针扎破手。
“谁绣的?”郑令玉心中有猜想,试探问:“看这绣工,这人肯定从未绣过花,也许是第一次刺绣。丑成这样的刺绣,四妹妹也肯收下,莫不是男子绣的?”
令窈无奈拾起孔雀扇,嘟嚷:“穆辰良做的,说是夏日即将到来,他想为我绣面扇子,丢死人了。”
“从来只有女子拿针为男子做绣活,没有男子为女子做针线活的,穆少爷真真是个妙人。”
令窈没说话,指尖缓缓抚过孔雀扇面。
三姐姐说的话,穆辰良也同她说过一遍。
他像是发现了金山银山一样,欣喜若狂地告诉她:“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做过,我是古今第一人,我的礼物也是绝无仅有第一份,无人能比得过我的心意。”
真是个自大狂。十只手指全被扎破,疼得嗷嗷叫,也不忘到她跟前炫耀。
也不知道绣了多久,才绣成半面,留了另外半面给她,说是礼物,却还要让她绣另一半。
她才不绣。
令窈放下孔雀扇,专心致志同郑令玉聊话:“听说昨日小孙将军去看了三姐姐。”
提到孙昭,郑令玉面上有些发烫,怯怯点头,道:“是,他来看我。”
令窈叹息:“他明知道三姐姐怕他,非要往跟前凑,等会我便去好好说他一番。”